- 第2節(jié) 第二章
-
事實果然如此。從喀什到敦煌的漫長路途上,蔣孝琬一直在給斯坦因講述中國官場和中國民間的行事方式。到了莫高窟,所有聯(lián)絡、刺探、勸說王圓箓的事,都是蔣孝琬在做。
王圓箓從一開始,就對斯坦因抱著一種警惕、躲閃、拒絕的態(tài)度。蔣孝琬蒙騙他說,斯坦因從印度過來,是要把當年玄奘取來的經(jīng)送回原處去,為此還愿意付一些錢。
王圓箓像很多中國平民一樣,對《西游記》里的西天取經(jīng)故事既熟悉又崇拜,聽蔣孝琬繪聲繪色地一說,又看到斯坦因神情莊嚴地一次次焚香拜佛,竟然心有所動。因此,當蔣孝琬提出要先“借”幾個“樣本”看看時,王圓箓雖然遲疑、含糊了很久,但終于還是塞給了他幾個經(jīng)卷。
于是,又是蔣孝琬,連夜挑燈研讀那幾個經(jīng)卷。他發(fā)現(xiàn),那正巧是玄奘取來的經(jīng)卷的譯本。這幾個經(jīng)卷,明明是王圓箓隨手取的,居然果真與玄奘有關。王圓箓激動地看著自己的手指,似乎聽到了佛的旨意。洞穴的門,向斯坦因打開了。
當然,此后在經(jīng)卷堆里逐頁翻閱選擇的,也是蔣孝琬,因為斯坦因本人不懂中文。
蔣孝琬在那些日日夜夜所做的事,也可以說成是一種重要的文化破讀,因為這畢竟是千年文物與能夠讀懂它的人的第一次隆重相遇。而且,事實證明,蔣孝琬對中國傳統(tǒng)文化有著廣博的知識、不淺的根底。
那些寒冷的沙漠之夜,斯坦因和王圓箓都睡了,只有他在忙著。睡著的兩方都不懂得這一堆堆紙頁上的內容,只有他懂得,由他作出取舍裁斷。
就這樣,一場天下最不公平的“買賣”開始了。斯坦因用極少的錢,換取了中華文明長達好幾個世紀的大量文物。而且由此形成慣例,各國冒險家們紛至沓來,滿載而去。
有一天王圓箓覺得斯坦因實在要得太多了,就把部分挑出的文物又搬回到藏經(jīng)洞。斯坦因要蔣孝琬去談判,用四十塊馬蹄銀換回那些文物。蔣孝琬談判的結果,居然只花了四塊就解決了問題。斯坦因立即贊揚他,說這是又一場“中英外交談判”的勝利。
蔣孝琬一聽,十分得意。我對他的這種得意有點厭惡。因為他應該知道,自從鴉片戰(zhàn)爭以來,所謂的“中英外交談判”意味著什么。我并不奢望在他心底會對當時已經(jīng)極其可憐的父母之邦產(chǎn)生一點點慚愧,而只是想,這種橋梁式的人物如果把一方河岸完全扒塌了,他們以后還能干什么?
由此我想,對那些日子莫高窟里的三個男人,我們還應該多看幾眼。前面兩個一直遭世人非議,而最后一個總是被輕輕放過。
比蔣孝琬更讓我吃驚的是,近年來中國文化界有一些評論者一再宣稱,斯坦因以考古學家的身份取走敦煌藏經(jīng)洞的文物并沒有錯,是正大光明的事業(yè),而像我這樣耿耿于懷,卻是“狹隘的民族主義”。
是“正大光明”嗎?請看斯坦因自己的回憶:
深夜我聽到了細微的腳步聲,那是蔣在偵察,看是否有人在我的帳篷周圍出現(xiàn)。一會兒他扛了一個大包回來,那里裝有我今天白天挑出的一切東西。王道士鼓足勇氣同意了我的請求,但條件很嚴格,除了我們三個外,不得讓任何人得知這筆交易,哪怕是絲毫暗示。
從這種神態(tài)動作,你還看不出他們在做什么嗎?
四
斯坦因終于取得了九千多個經(jīng)卷、五百多幅繪畫,打包裝箱就整整花了七天時間。最后打成了二十九個大木箱,原先帶來的那些駱駝和馬匹不夠用了,又雇來了五輛大車,每輛都拴上三匹馬來拉。
那是一個黃昏,車隊啟動了。王圓箓站在路邊,恭敬相送。斯坦因“購買”這二十九個大木箱的稀世文物,所支付給王圓箓的全部價錢,我一直不忍心寫出來,此刻卻不能不說一說了。那就是,三十英鎊!但是,這點錢對王圓箓來說,畢竟比他平時到荒村野郊去化緣來的,多得多了。因此,他認為這位“斯大人”是“布施者”。
斯坦因向他招過手,抬起頭來看看天色。
一位年輕詩人寫道,斯坦因看到的,是凄艷的晚霞。那里,一個古老民族的傷口在流血。
我又想到了另一位年輕詩人的詩——他叫李曉樺,詩是寫給下令火燒圓明園的額爾金勛爵的:
我好恨
恨我沒早生一個世紀
使我能與你對視著站立在
陰森幽暗的古堡
晨光微露的曠野
要么我拾起你扔下的白手套
要么你接住我甩過去的劍
要么你我各乘一匹戰(zhàn)馬
遠遠離開遮天的帥旗
離開如云的戰(zhàn)陣
決勝負于城下
- 最新書評 查看所有書評
-
- 發(fā)表書評 查看所有書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