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節(jié)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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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曾經(jīng)想走一走小帕巴覺最初出家時所走的道路。
從小村阿米塘到聲威顯赫的納摩格爾底寺。翻山越嶺,穿過大片空曠的草灘。如今我只能揣想,那一路的感觸。
佛語說,一花一世界,一葉一菩提,就已將世界的可能與豐富說盡道絕了。即或摒棄了這句話教義上的特殊含義,對于一個急欲開闊的目艮界和急欲豐富的內(nèi)心,世界就這樣展開了。解凍的河流流出山間的洼地,在平曠的草原上曲折迂回。水流浸潤之處,新草已綠成一片,高一點的地方,也處處顯露出勃勃生機。這就是草原的春天。
無數(shù)人踏出的小路是褐色的,看上去,伸展到了很遠的地方。
看上去一直到達天邊,那引人遐想的、陽光像水一樣波動的地方。
小帕巴覺騎在馬上。起初,他感到非常不安。一個在俗人世界中至尊的人,他的老輩袒露著豐滿而黝黑的臂膀,在前面替他牽馬。他從馬背上溜了下來,阿古又把他捉上了馬背。阿古有叔叔的意思。更多的時候是用作對有聲望的人,以及弟子對老師的尊稱。他叫這個叔叔阿古,就具備了這個稱呼所能包含的全部意義。
阿古拍拍他的腦門,叫他安安心心騎在馬上。
馬背在似乎永無盡頭的小路上顛簸著。一只鷹平展開巨大的雙翅出現(xiàn)在前方的天空。一股風吹來,鷹也不扇動一下翅膀就越升越高了。帕巴覺想問叔叔,那鷹怎么會飛得比天下所有的東西還高。云彩也高,但它們是越來越低,而變成雪片的雨水的。
離家到現(xiàn)在,他一句話也不說。
帕巴覺終于忍不住了:“阿古,說幾句話吧。”
叔叔回頭含笑看他一眼,卻仍然沒有開口。
帕巴覺又叫:“就給我講講那飛禽!
叔叔說:“講給誰聽?”
“我。”
“你是誰?”
“阿古的侄兒。”
“是師傅的弟子吧!
“那就是吧。”
“弟子是誰?”
“帕巴覺!
“當他從山口最后望一眼自家寨頂上的木瓦時,就不是帕巴覺
了!
帕巴覺知道自己會有一個法名。
多年之后,他從本教派創(chuàng)始人宗喀巴大師的傳記中讀到這樣的頌詞:
諸仙亦成頑重相,
圣童故成雪域雄。
菩薩童年悲心月,
住持僧裝袈裟紅。
這是一世班禪克珠杰為大師所作的偈頌。其情其景卻和自己出家時那情景有些相似。他微笑著對經(jīng)卷上的文字頂禮。一種親切的感覺會然于心。
但大師傳記中說大師童年即視俗家如地獄,那卻是他所未曾有過的感受。他想起離家時母親潸然而下的淚水,自己眼睛也變得又熱又濕了。
他念誦一段經(jīng)文,定下心來,繼續(xù)閱讀。
師傅在燈光后面呼吸吐納,身體有節(jié)奏地輕輕搖晃。
星光照亮了原野。
他又看見了來時的路徑。
帕巴覺在路上問叔叔:“我不叫帕巴覺了,那法名是什么?”
叔叔拍了拍自己的腦門,對他說:“這要等到你受戒的時候。”
“那這一陣我就誰也不是了?”
“你一定要是個什么嗎?”
這是一句明白又艱深的話。他知道這樣一步步往前就是寺院的紅墻了,但這句話卻不是那么明白。他不知道叔叔無形中已經(jīng)在向他灌輸一些佛理了。在路上遇到牧人,都遠遠地退在路邊,恭敬地向他們頂禮。
叔叔看他一眼,又說:“不能看成是向我,向你的崇敬!
這都是他最初所受的教育。
翻上一個小山崗,格爾底寺的紅墻和一大片金碧輝煌的屋頂已經(jīng)遙遙在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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