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3節(jié) 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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畢師鐸急忙止住柴存:“哥,且慢動手!叫我問問他。問得清楚,再取兒命不遲!”他說罷,朝院里喝道:“你們究竟是何處人,敢攆來尋事?敢是來圖我的錢財嗎?”
院子里提刀的大漢手指屋頂,大聲叫道:“也叫你們死得明白!爺是泗陽好漢張全!兩淮之人,無人不知,誰敢不曉?”畢師鐸聽了,冷笑道:“你要真是張全,該是我的第幾代兒孫?無名小輩,也來夸口……”畢師鐸正在說話,忽然房上的小水手周根朝院里叫道:“張三爺,不要放火!都是自己人!”
院里的大漢用刀指著房頂問道:“你是何人?如何知道俺的名頭?”周根叫道:“張三爺,咱都是泗陽渡口村的人。我是周根呀!我這幾年跟著畢師鐸大爺行船哩,晚上才到這里。”張全用刀指著房頂喝道:“根兒,你不要胡亂放屁!人家畢大爺是何等的英雄好漢,焉能帶你?你算老幾呀?”周根叫道:“三爺,確實不虛!我不說謊!”
張全用刀指著房頂問道:“依你說,你隨了畢大爺,他畢師鐸大爺今在何處?說個明白!”周根指說道:“我身邊這一位,就是畢師鐸大爺!”
院里的人聽見,都吃一驚!
張全又問道:“根兒,你孩子乖說的話,是真是假?”畢師鐸在屋頂上哈哈大笑,手指院里說道:“算兒有眼,雙耳勝過瓦罐!你們也知道大爺的名頭,可見不是賊人了!”畢師鐸說罷,將身一縱,雙臂展開,一勢大鵬展翅,從房頂躍下,輕輕落地。就這一手功夫,把院子里的人嚇了一跳。他們嘴里嚷著,紛紛后退。
畢師鐸把槍桿頓地,哐哐作響,大叫道:“叫幾個有眼的過來!拿住燈籠,照著鼻子看,要是半分有假,不是畢師鐸,砍下我這七斤半!”咦!正是這人:
原是黑白道上人,通官通匪通亂民。
雖然揭竿長垣岸,到底成為三家臣。
張全見畢師鐸這等氣派,倒吃了一驚。只見張全臨事不亂,大叫道:“拿火過來!”一人問道:“大哥,要火弄啥?敢是開手燒房哩?”張全說道:“人家都說,畢師鐸臉上有片朱砂記。拿火來照驗照驗,別叫冒充!”果然,有兩三個人把燈籠挑過來,遞給張全。
燈影之下,大家看這張全,也是一條好漢!有詩為證:
家在泗陽渡口村,生來不是溫柔身。
幼提短劍兇打鬧,長挎單刀肆造紛。
習腳練拳曾斷路,彎弓馬步愛殺拼。
聽人大罵山河變,招誘流亡作義軍。
張全把燈籠挑到畢師鐸的面前細細看認,見畢師鐸面上果有一片朱砂記,他失聲叫道:“啊呀,險些誤傷了畢大爺!”說罷,丟了手中的刀,撲地跪倒,叩地有聲:“敢望大英雄恕小人有眼無珠!今天多有得罪,望多多海涵!”
畢師鐸還禮,用手扶起張全,說道:“兄弟,不必多禮!不必多禮!”他拍拍張全的肩,問道:“張三,聽說你襲了六安縣,逃走去了鳳陽。今天怎么在這呀?”張全說道:“畢大爺,且拿來扶梯,把房上的爺們接下來,咱去屋里說話!”
大家抬頭看時,咦!房上哪還有人?原來,畢師鐸躍下地面時,王仙芝、尚君長、尚讓、柴存、許京以及周根和十幾個水手都隨著跳下房來,手持刀槍,站在當院。
畢師鐸拉著張全的手,說道:“賢弟,你只知畢師鐸的名聲大,卻不知道這里有幾位好漢,名聲本事勝過我畢師鐸百倍!賢弟,過來,叫你見識見識這幾尊震天的好漢!”畢師鐸就把王仙芝等人一一指示。
張全見了這幾位英雄好漢,佩服無地,驚喜異常。他走上前來,與王仙芝、尚君長、尚讓、柴存、米實、李重霸、許京、方特、劉強、金老大一一打躬作揖。禮畢,張全朝身后的人群罵道:“都是你們這群鳥人,叫俺出這場丑,叫爺丟人現眼!快散回各家吧,明天再說!”人們聽說,一哄而散。
咦!
做了螞蟻王,蚍蜉也聽令。
王仙芝、尚讓等人見事已平息,各自回屋,倒頭大睡。
畢師鐸挽住張全的手,說道:“病虎臥山岡,嚇住黃鼠狼。三兒呀,你只知道師鐸是英雄,還不知今天的狼狽相哩。賢弟,來吧,你看:大地是床草當被,磚為枕頭墻靠背。雖然不掛紅錦帳,壯士抱住天地睡!這蒿草,暖身驅寒,能治百病,賽過王母娘娘的錦被窩!只是,房上多了個大洞,卻是柴相公救人的大作。不過,正好看見天上的星星,還不會失曉哩!”
張全聞言,挨著畢師鐸睡倒,把頭枕著墻,長嘆一聲:“畢大爺……”畢師鐸忙說道:“不必!不必!今天相會,只叫哥哥兄弟,更顯親切!”
張全說道:“哥,兄弟去冬鬧了六安縣,只收了白銀一萬八千兩。三四十個人,叫官府攆得雞毛亂飛!無奈,只得逃到鳳陽、濠州一帶,隱去名姓,為商做販,各安其業(yè)。不料,天不容俺!有幾位兄弟嗜酒成性,屢誡不悟,以致酒后泄了根腳,被人告發(fā)。鳳陽府發(fā)兵捕俺。俺們三十七個人,合力拼斗官軍,撇下十三條尸身,方才逃脫。逃出鳳陽后,兄弟們各處流浪,無處安身。今年開春,聽說六安縣的原官已去,無人再查前案,又聽說家中老娘病重,兄弟就和一群朋友重回泗陽。到了家時,娘已逝去……”張全說到這里,喉中哽咽。黑夜之間,雖不見淚,聞其聲腔,甚是傷情。
稍停片刻,又聽張全說道:“今年春上,天旱無雨,耕種無望,又遇春荒。幾個村的百姓無以為生,都來找我,情愿推我為首,同吃大戶。想來哥哥不知道,我是個粗人,一不知書,二不識字,只有一把蠻力黑膽,略會幾手拳腳。幾百饑民圍在身邊,如何擺布?我全無主意!無奈,只得順其自然:闖到哪村,打勝則飽食數日,落敗則忍餓逃竄。今晚,有幾個百姓看見你們背著包袱,把你們認作小股饑民了,就有意前來洗劫。不料,卻遇上了江洋大號!卻不是天意?”
張全挪挪身子,繼續(xù)說道:“如今可好,哥是泗州英雄,哥與泗州的百姓乃屬鄉(xiāng)誼,斷無漠視之理!泗州的百姓子弟和哥哥的情分,真如父兄一般!我就把這三四百人,都推到哥哥身上,由哥擺布,省我多少心力!我也該睡個安穩(wěn)覺、吃口按時飯了!”
正是:
自知力不足,勉為眾人難。今日遇壯士,卸去肩上擔。
畢師鐸說道:“要說樹旗募兵,就是萬兒八千,也招手可得。如今,人多不是福,反是累贅!你叫這幾百人跟住我,我本應承擔,怎奈愚兄正在窮途末路,怕是無力扶持他們!這干系不小哩!等天亮后,還得跟王哥他們共同商議,才能答應你。”畢師鐸說到這里,又望望屋頂的圓洞,說道:“天快亮了,咱且睡上片刻,辰時再議。”他兩個:
陌路遇上故鄉(xiāng)人,話多心近情誼親。
早起,王仙芝剛凈過手,畢師鐸就把張全的意思說給王仙芝。王仙芝皺眉說道:“幾百饑民百姓,是你的鄉(xiāng)親,情愿隨咱,原是好事,論理,咱們也該攜帶。只是,咱們正在艱難困境,自顧不及,何能養(yǎng)眾?要是已到黃河,就是再有千百兄弟,也能容下!此去黃河八百六十里,不說彎路,也得走上半個月。這半個月里,如何供養(yǎng)他們?難道叫兄弟們吃清水不成?師鐸,這事,難呀!”
畢師鐸聽了,苦笑道:“哥,想做大事,人就是家底!咱們不能沒有家底呀!要不,你看吧,君長向稱勇武,進德人稱智達,柴存一向沉穩(wěn),米實自詡多聞,不如把兄弟們叫齊,一同共議,看這些百姓如何處置。要是能留,是大家兄弟們的情分;要是不能留,也不是一個人惡了他們。大伙有個說辭,好看得多。哥看行不?”王仙芝笑道:“說的也是。一人不過二人智,就問問兄弟們,看如何處置這幫泗陽兄弟。咱去叫他們來,一起商量商量。”
王仙芝和畢師鐸一起來尋尚讓等人。一幫亡命的好漢來到小灶房,都靠墻坐下。畢師鐸把張全的意思說了一遍。好漢們聽罷,因是礙著畢師鐸、許京二人的面子,都不言語。
稍停,李重霸說道:“要是如此招攬百姓,恐怕不出百里,就有幾萬人了。人多事雜,樹大招風,你知道他各存啥心?咱們就是到了長垣,也不過再操舊業(yè),玩船販運糊口,有酒眾人吃,逢肉兄弟嘗!你領幾百個人,如何供養(yǎng)?不如把好言相勸,叫張全趕他們走路!還是咱們四五十個人合伙共事,多快活!”
米實聽李重霸說得太直,恐怕得罪了畢師鐸,忙接口說道:“人眾呢,有人眾之美;人寡呢,有人寡之妙。咱隨弟兄們的意思,?”說著,兩眼直看李重霸。
柴存說道:“人家百姓為糊口活命愿意跟咱,按理說應該留下。”方特忙扳柴存的肩膀,搖手說道:“哥,別管他!別管他!幾口炊餅,夠誰分吃?哥且閉嘴,隨他說去!”
畢師鐸面露難色,眼看著尚讓。尚讓朝畢師鐸點了點頭,說道:“這事呀,先不論吧!如今,最關緊的,是咱們下一步該如何走!
許京忙說道:“下一步有啥可說?撐船,掙錢,換肉吃酒!還想弄啥?”李重霸說道:“說到底,還得行販撐船。開船來錢,有錢就有酒,有酒能吃飽飯!東不留西留,南不賺北走。論啥下一步呀?這就是絕妙的下一步!”
尚讓笑道:“三哥雖是不文,說出的話,卻是文縐縐的!三哥,話雖是如此說法,要是從實底說,恐非如此!哥,咱私販鹽糧、打斗官軍、暴抗緝查、斬殺命官,把人家十幾個官軍一水殺了!這一樁一件,任取一個罪名,都是死罪,還是滿門抄斬的大罪哩!有了這個血案在身,誰留你逍遙自在?誰容你行販撐船?眼下雖是無事,官府豈真撒手不管了?停不了幾天,必有海捕文書貼滿天下!到那時,畫影圖形,天下都知道你我長的啥樣,到處都在緝捕捉拿你我!惶惶藏身,已是不及,豈容你吃酒駕船哩?想的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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