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3節(jié) 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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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君長笑道:“要是不嫌聱牙,任弟收留。只是一樣,拙作粗俗,可別叫旁人恥笑!
大家正在論詩,那黃揆數(shù)杯之后略有酒意,開口說道:“哥呀,這‘京試’二字,以后就別再提!我雖然只赴試一場,卻已洞透其中的玄虛,所以立誓不再赴試。真是俗話所說的:‘少考少生氣,多考多生!’這高天雖青,難殺舞弊奸邪;大地雖厚,不弭落魄傷痕!夫復(fù)何言!夫復(fù)何言!”
黃揆正恨,猛聽嗵的一聲。大家看時,卻是黃巢一拳砸在桌上,震得杯盤亂跳。黃巢聲若巨雷,吼道:“狗考官,忒陰毒!”他雙目瞪圓,憤然吼道:“好狗官!一支朱筆,殺得我苦!去年一場,若不是眾家兄弟侍候,叫我險些難歸故土!我黃巢有朝一日……”
王仙芝也手拍桌沿,震得桌子咚咚直響,恨聲說道:“這天,早該掀翻了……”
黃鄴見歡歡喜喜的一桌酒宴,轉(zhuǎn)眼恨聲不斷,唯恐他們幾個勾出舊病,鬧出什么事情,急忙截住王仙芝的話頭道:“王哥,人的命,天做定!大福大貴之人,自有天命護佑,非是一二顛簸可損的。李靖、徐勣、魏徵、馬周,誰是進士出身?不都是名滿四海的名相么?哥哥,凡事只往好處想,心寬一步天地寬,有路只管信步走,自有吉神暗中牽。留得七尺男兒身,時來運轉(zhuǎn)做圣賢!難道不是么?不信,你再讀《孟子·告子》篇“天將降大任于斯人也”,那就是鐵證!吃酒,吃酒!只一壇酒,還剩這么多!咱兄弟幾個,都要大盅大口下酒!”黃鄴說罷,高擎起酒杯。大家被黃鄴一頓鬼混,不覺轉(zhuǎn)怒為喜,齊齊舉杯,一飲而盡。
誰知,這世上萬事不由人,黃家設(shè)酒,本為待客,王仙芝美酒落肚,竟將愁腸勾出。王仙芝把酒盅放在手心里擰了幾擰,說道:“哎呀!像我這人,學(xué)文不成,練武未就。家中一百多畝土地,如若風(fēng)調(diào)雨順,賦稅之外,還能溫飽;一遇荒旱年景,即難維持生計。我也曾晝夜尋思,要是行船為販吧,埋沒了十多年的寒窗苦讀,臉面十分不堪;急欲外出課童坐館吧,卻又少了讀書人家,苦無門墻可去!且男大當(dāng)婚,女大當(dāng)嫁;不孝有三,無后為大。我三十出頭,已經(jīng)是老大不小了,婚姻黃鶴、功名天鴻,日后做何結(jié)局是好?好不令人惆悵!”王仙芝說罷,把手心里的一盅酒一口吞下。
黃鄴放下筷子,看了看尚君長,望著王仙芝笑說道:“哥,不必惆悵如此。人急智生,水窄船直。遇見此等光景,自然是糊口為先。人到艱難之時,還說什么文人臉面?以小弟之見,販鹽販糧,足可應(yīng)急!”王仙芝看看黃鄴,說道:“近年來,販鹽販糧者漸多,我也聽說了。只是內(nèi)情如何?怎么開手?急切難做呀!
黃巢看著王仙芝笑說道:“哥,要說鹽路,咱二弟黃鄴最熟!闭f到這里,指著黃鄴說道:“這幾年,他不讀書,卻熱心去隨幫走鹽。他肚里有一本《販鹽經(jīng)》哩!不信,叫他說說!
黃鄴見大哥夸獎自己,不覺眉飛色舞。他伸手抓起筷子,用竹筷點著桌沿,說道:“哥,要是說起鹽糧商販一道,這里邊大有學(xué)問,亦難亦易。所謂難者,官府盤剝、污吏勒索、鹽稅不一、運途耗損、路遇打劫、車毀船沉、血本無歸,這就是艱難之處;所謂易者,天下太平、上司廉明、課稅如一、路途無驚,這就是容易處。只是有一點:利薄。我家自祖上經(jīng)營鹽路,今已四十多年,雖是掙下了偌大的家業(yè),卻也驚憂相伴!現(xiàn)今已是騎虎:要是不做吧,無以糊口為生;要是再做吧,時有得罪之憂。我之所以不愿入京應(yīng)試,并非不望進士及第,而是早已知曉,朝廷的文武兩途,都是不公!他們的科考,只是個障眼法:也不過借科考為名,賄賂一把金銀珠寶,為官宦子弟們尋個詐取百姓血汗的飯碗而已!豈是真要選拔天下的真才哩?你庶民百姓的子弟,不要做夢!所以,我是立志決不進京趕考的。我身在荒村野店,把家中祖上的舊業(yè)時而習(xí)之、弄精弄透,做一個自在鄉(xiāng)下佬,有吃有穿,不生閑氣,足矣!
黃鄴說到這里,伸筷子夾了一塊牛腩,放到口里,慢慢地嚼,細細地品了美味,然后咽下去,接著說道:“若說鹽戶,前朝早有。春秋戰(zhàn)國之時,鹽戶沿海最多。最大最富者,就是猗頓。猗頓的家資,富可敵國!到了秦漢,因是皇家的財路告急,便出了個桑弘羊,在漢武帝面前大論鹽鐵。漢武帝始設(shè)鹽官,統(tǒng)轄天下的鹽戶。然而,那時的鹽官多不入流,大多是官府指定一家鹽戶,監(jiān)護百家鹽行而已,故而利平無驚、買賣樂道。
“到了我朝初年,天下都是散鹽。何謂散鹽?因是隋末天下大亂,群雄紛起,鹽官大都被百姓擊殺,誰敢伸頭再管鹽呀?我朝高祖起兵,與群雄對峙,皇家忙于征戰(zhàn),數(shù)十年間,鹽道無人問津。到高宗末年,劉仁軌為相,才開手整頓天下的財賦,始置鹽鐵使,叫他督理天下的鹽鐵茶糧賦稅。然而,那時,皇家法寬多恩,天下的百姓也都感戴。
“到了肅宗乾元年間,第五琦綜理天下的財賦,始置鹽鐵法,條目甚細。又在產(chǎn)鹽地設(shè)置了鹽院,派鹽戶和無業(yè)游民及輕罪流徙者煮制造鹽,官府免其終身徭役,把他定為亭戶。此外,還有畦戶、灶戶、鍋戶、井戶、鐺戶等等,通稱鹽戶。又有福建的稱為曬戶,浙東的稱為板戶,遼陽的稱為灘戶。畦戶、井戶,由官府劃給場地,供給本錢、鹽具,然而,所出之鹽均應(yīng)上交,不得少留。
“要想知道鹽路,當(dāng)知鹽田鹽法。近幾年,天下不靖,兵荒馬亂,鹽法峻刻。稍有觸犯,就要殺頭!”
黃鄴說著,叫來家人:“到我的書房,把書取來!辈灰粫䞍,家人捧了幾本書過來。黃鄴拿起頭一本,就是《大唐鹽鐵誥律》。黃鄴翻開書,指著前一章說道:“兄長請看,此乃前年淮南鹽鐵轉(zhuǎn)運使所刊:鹽商私販,不得帶一斤一兩私鹽,侵奪榷糴課利。如有違者,一兩以上至一斤,買賣雙方各杖六十;一斤以上至三斤,買賣雙方各杖七十;三斤以上至五斤,買賣雙方各杖八十;十斤以上,不計多少,買賣雙方均應(yīng)處死,鹽本及家產(chǎn)充公!
尚君長聽罷,插嘴說道:“鹽法如此峻絕,國家可謂濫刑了!
王仙芝猛地想起,把手一拍,道:“哎,我見野地里多有白花花的堿土,我把堿土收起來,咱自己熬鹽,如何?”
黃鄴笑道:“哥,先不要高興,往下看吧:‘各州府縣之民,如有刮堿熬鹽者,不計斤兩,并處極法;四鄰諸人告發(fā)者,重給賞錢!,你可看清楚了?”
王仙芝瞠目無言,繼而皺眉說道:“私販不可,煮鹽犯斬,如何是好?”黃鄴笑說道:“哥是極聰明的人,如何為這個條律所迷?這世上,哪有私帶幾兩鹽,就要殺頭的道理?就是當(dāng)今皇上,恐也不許!哥,這里邊有個講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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