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3節(jié) 被擄霧靈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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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秋的早晨,霜寒尤勝大雪天,徐府的下人卻早早備好車馬,在門口等候了。徐妙錦親手為徐允恭披上一件白貂毛滾邊披風(fēng),她滿含歉疚道:“大哥,你的病還未痊愈,就急著冒寒陪我上路……”
“如不盡早上路,你不安心,我也不會安心!毙煸使а劾镉卸聪ひ磺械牧巳弧
徐妙錦悠然太息,螓首低埋,細(xì)心地將披風(fēng)的飄帶打了個結(jié)。
一行人浩浩蕩蕩從徐府出發(fā)。徐允恭、徐妙錦和丫鬟丹杏乘坐一輛馬車,一干隨從策馬揚鞭前后護(hù)衛(wèi),為了保證這一路上的安全,徐允恭精心挑選了許多武藝高強的侍衛(wèi)隨行。
一路上太平無事,不出幾日便可抵達(dá)北平了。已經(jīng)入冬,這日天氣難得的好,陽光普照大地,途經(jīng)一片廣袤田野時,徐允恭讓大家休息一陣再繼續(xù)上路。徐允恭率先跳下馬車,他伸手去扶徐妙錦。徐妙錦雙腳還未踏到實地,便聞蹄聲得得,近百匹健馬風(fēng)馳電掣而來,馬上人清一色穿戴袍帽和氈靴,腰系皮帶,手握彎刀,眨眼間已將徐允恭等人團(tuán)團(tuán)圍住。徐妙錦被這陣勢驚得雙腿一軟,險些跌倒在地。
領(lǐng)頭的是個粗壯的黑臉大漢,他凌厲的目光打徐妙錦臉上掃過,面無表情地說道:“這位一定就是徐小姐了,我等奉主公之命,請徐小姐前去做客!
徐允恭將小妹護(hù)在身后,怒目相向!澳堑脝栁掖鸩淮饝(yīng)!
那黑臉大漢冷冷一笑。“由不得你不答應(yīng)!”他雙腳在馬背上一蹬,全身拔起丈余高低,頭下腳上,手中彎刀快如電光石火,直刺徐允恭前心。
“保護(hù)好小姐!”徐允恭高喝一聲,寒光一閃,刀已離鞘。
“鐺”的一聲,飛起一串火星。黑臉大漢手中的彎刀雖被徐允恭的長刀直蕩開去,但徐允恭亦覺右臂一震,長刀幾乎脫手,心中一驚,想不到對方的腕力如此了得。心中想著,長刀又出手,銀鋒一閃,直逼到黑臉大漢前胸,那大漢側(cè)身一讓避開刀鋒,手中彎刀忽然急如狂風(fēng)驟雨橫劈直砍,挾一片銀光銳風(fēng)滾滾涌來,一連數(shù)招,將徐允恭逼到一丈開外。
黑臉大漢一招手,又有許多壯漢向徐允恭逼近。徐允恭急揮刀迎拒,數(shù)十把彎刀攪海銀龍一般,徐允恭只覺眼前寒光飛舞,銀蛇亂竄,一個失神被刺中了左臂,鮮血登時噴涌而出。黑臉大漢一聲獰笑,像是存心置徐允恭于死地,手中彎刀環(huán)化作道道勁風(fēng)光影,直向徐允恭猛攻。
一道黑影破空而至,羅姑娘手執(zhí)長劍,玉腕一翻,劍若驚鴻直刺黑臉大漢前胸。黑臉大漢見羅姑娘出手迅捷,哪敢怠慢,急收回手中彎刀,猛向劍上一封,哪知羅姑娘身手矯健,見對手一發(fā)招式,竟把劍身一偏,銀鋒一閃,只聽黑臉大漢一聲慘叫,右臂連衣帶肉被削下一大片來,血若泉涌。他痛得向后一退,幾乎栽倒,其余仍在與徐允恭混戰(zhàn)的壯漢見頭目受傷,一陣嘩然,紛紛撇下徐允恭,過來將黑臉大漢扶住。
黑臉大漢一聲怒吼!澳奶炻涞轿业氖掷铮視屇闵蝗缢!”不等羅姑娘開口,他咬牙大喝!白!”一群大漢翻身上馬,一行數(shù)十騎馬匹絕塵而去。
“多謝……”徐允恭話只說了個開頭,目光一轉(zhuǎn),整個人就僵住了,不遠(yuǎn)處的地上橫七豎八躺著他的隨從,還有許多對方的人。馬車被劈碎,徐妙錦早已不知所蹤,連帶丫鬟丹杏也消失無影。他顧不上手臂的疼痛,急奔過去查看,現(xiàn)場除他外敵我雙方均無人生還。
“錦兒被他們劫走了,連去了哪里都不知道。”徐允恭猶似一盆涼水兜頭澆下,透心的涼。
“我還是來遲了一步。”一縷冰冷的聲音從羅姑娘那拂動的面紗中飄傳出來,“劫持徐小姐的是蒙古人,他們口中的主公就是廣寒寺那個作惡多端的至善大師。我一直在暗中查探,一路追蹤到了他們的老巢,聽說他們又要害人,我這才趕了過來!
“至善大師是蒙古人?”徐允恭大感震驚,“他們的老巢在哪里?”
羅姑娘道:“就在霧靈山上,離此地不遠(yuǎn)。徐小姐應(yīng)該是被帶到了那里!
“事不宜遲,我要立即去營救小妹!毙煸使Ъ辈豢纱叵胍下,卻發(fā)現(xiàn)馬兒全死了。正犯愁,聽得羅姑娘道:“我還有一匹馬,公子可以與我一同上路。”
“太好了,馬在哪兒?”徐允恭喜上眉梢。羅姑娘卻道:“先包扎傷口再說吧!彼龔膽阎腥〕鲆黄拷饎(chuàng)藥,又將自己的黑袍下擺撕下長長的布條,然后伸出她那羊脂白玉般的柔荑,開始替徐允恭上藥、包扎。
徐允恭癡迷地望著她,雖然看不到她的臉,卻有陣陣珠蘭香氣幽幽沁人心肺,說不出的安慰,心里甜甜的,痛苦好像突然減輕了許多。
羅姑娘的馬拴在田邊的一棵樹上,她將繩索解開,交給徐允恭。徐允恭翻身上馬,將手遞給羅姑娘。
羅姑娘忽然意識到自己要與他共乘一騎,不安之感頓生。但是徐允恭表現(xiàn)得坦坦蕩蕩,而眼下的情形亦容不得她多做計較,略一遲疑,將手交給他,上了馬背。馬兒一聲嘶鳴,迎風(fēng)飛跑起來。
北平燕王府,是在元皇城太子宮殿的基礎(chǔ)上改建的。當(dāng)初督建者還是燕王朱棣的岳父徐達(dá),也就是徐貞靜、徐允恭和徐妙錦的父親。
燕王府內(nèi),朱棣正與張玉、朱能和道衍議事。燕山左護(hù)衛(wèi)張玉是個飽經(jīng)風(fēng)霜的中年人,身軀高大,皮膚黝黑,曾隨從朱棣出塞漠北,征黑松林,因作戰(zhàn)驍勇及擅長出謀劃策而為朱棣所親信;朱能襲父位為燕山護(hù)衛(wèi)副千戶,也曾隨燕王北征大漠,驍勇善戰(zhàn),年輕氣盛,威武不凡;道衍則是個一身僧袍的出家人,此人目呈三角,形如病虎,是個異僧,通儒、道、佛諸家之學(xué),善詩文,精通陰陽術(shù)數(shù),深得朱棣器重,是他的重要謀士。
朱棣道:“皇上近日又詔令戶部發(fā)布榜文,律外加刑!
張玉道:“皇上用重典以懲一時,只是有些刑罰太過于殘酷了!
朱棣點點頭!奥犝f過幾日又有一批受‘藍(lán)玉案’株連者將被凌遲處死!
張玉接道:“奇怪的是,沈萬三曾孫沈德全六人并女婿顧氏一門八十余人,因受‘藍(lán)玉案’株連入獄已有三年,卻遲遲沒有行刑。”
“皇上至今還未下令行刑,想必是因為惦記著沈家的寶藏,”朱能道,“沈家和顧家不乏貪生怕死之人,如果知道寶藏的下落,肯定有人會說出來。折磨了他們?nèi)耆砸粺o所獲,這只能證明,他們的確不知道寶藏的下落。但是沈顧兩家已無后人,難道沈萬三沒有向他的子孫交代寶藏之事嗎?”
“還有一人落網(wǎng),”朱棣道,“顧學(xué)文有一個女兒,名喚顧煙蘿。當(dāng)年江南首富沈萬三因遭皇上嫉妒,全家被發(fā)配云南,江南的家業(yè)交由入贅女婿顧學(xué)文打理。沈萬三放心不下尚在襁褓中的外孫女,也帶著她同往云南。沈萬三在云南茶馬古道重操舊業(yè),繼續(xù)經(jīng)商,再度大富大貴,據(jù)說他對這個外孫女百般寵愛!
“殿下懷疑,沈萬三將寶藏的秘密告訴了外孫女顧煙蘿?”張玉道,“那這個顧煙蘿,現(xiàn)在何處?”
朱棣道:“顧煙蘿的下落至今仍是一個謎。沈萬三在云南病逝后,顧煙蘿回到貞豐里(今周莊)顧學(xué)文的身邊。后來顧學(xué)文入獄,官兵抄家后,顧煙蘿從此下落不明,是生是死,至今無人知曉,連皇上也無計可施……”
朱棣微微轉(zhuǎn)過身去,話尚未說完,寒芒一閃,一把柳葉飛刀擦著他的身子如電光掠過,“嗖”地釘在了前方的圓柱上,入木三分。
這突如其來的狀況讓眾人都吃了一驚,張玉急奔出門,卻不見半點人影。
飛刀上釘著一張紙條,朱棣展開來看后,瞬間臉色大變。
“飛刀報信,所為何事?”一直沉默的道衍開口詢問。
“他們劫走了錦兒,以此要挾我前往會面!敝扉φZ氣急促。
朱能問道:“他們是誰?”
“我也不知道,只寫著讓我獨自一人到霧靈山腳下,不許帶任何隨從到時自會有人相迎!敝扉箲]異常,“錦兒千金之軀,如何受得了這樣的苦,一定要設(shè)法將她救出來。”
朱能道:“此事難辨真假,殿下不可輕易冒險。”
朱棣道:“就憑這送信之人能在燕王府來去自如,我就應(yīng)當(dāng)相信了!
“即便是真的,殿下也不能去!”張玉竭力阻止,“殿下豈能受他人威脅,且對方可能置殿下于死地。為了一個女人,不值得!”
“住口!”朱棣怒了,“錦兒是王妃的親妹妹,無論出于私情或是道義,我都不能棄她于不顧。”
“難道殿下真要孤身入虎穴?”朱能也想要勸阻。
朱棣雙目中寒光暴射!安蝗牖⒀,焉得虎子!”
“殿下……”張玉已經(jīng)要擺出一幅拼死阻攔的架勢了。這時道衍卻從容微笑道:“我可以保證,殿下此去有驚無險,定可平安歸來!
霧靈山位于北平境內(nèi),為燕山山脈主峰,山勢雄偉,峽谷縱橫,連綿千里。
徐允恭和羅姑娘快馬加鞭趕到了霧靈山腳下,他們棄馬上山,走了近三百里崎嶇的山路,眼前豁然開闊,方圓約五里大小,建有一座大宅院,三面淺峰環(huán)抱,周圍野花遍地,小溪湯湯,翠竹叢生。宅院內(nèi)外都有眾多全身黑衣的蒙面人把守。
“這些都是至善大師的手下,”羅姑娘道,“他們居住在高峰上,這里像是議事的場所,我曾躲在暗處見到至善大師進(jìn)入這座宅院。這里也是一道關(guān)卡,要上山必須從這宅院外經(jīng)過!
徐允恭道:“若貿(mào)然闖入,僅憑你我二人,絕非他們的對手。那些黑衣人蒙著臉,倒是個好機會,不妨先混入其中一探虛實!
二人等待時機,趁著那群黑衣人換班之際,起身一躍,拔起兩丈多高,呈一直線向那宅院飛去,身子向上一翻即登屋頂,略一換氣隨即飄落院內(nèi),腳尚未站穩(wěn),已同時出手,將兩名黑衣人打暈在地。他們將兩名黑衣人拖入隱蔽處,迅即換上了他們的行頭。
徐允恭和羅姑娘隨院內(nèi)的一干黑衣人行入大廳,寬敞的廳堂上,站立著兩排黑衣人。下首一排太師椅上坐著四個勁裝大漢,個個虎背熊腰。坐在上首之人,徐允恭和羅姑娘一眼就認(rèn)出是廣寒寺中的靈空,只不過他戴著翻兜的皮帽,身上穿了棉衣,已完全不是和尚的模樣。他二人心照不宣地交換了一個眼神。
坐在太師椅上的一名黑衣大漢道:“二護(hù)法,你說朱棣真的會為了一個女人單刀赴會嗎?”
靈空陰陰笑道:“主公說,朱棣是條有骨氣有血性的漢子,我們捉了他心愛的女人,他如何咽得下這口氣?”
徐允恭和羅姑娘都震動了一下,徐允恭病體未愈,忍不住咳了兩聲。
這一咳嗽便引起了靈空的注意。他皺了皺眉頭,道:“把你們蒙臉的黑巾都摘下來吧,以后在屋內(nèi)就不要這樣人不人鬼不鬼了,看著實在礙眼!
那些黑衣人立即聽話地摘下蒙面黑紗,那是特制巾帽,面紗和帽子連結(jié)在一起,一用力,連頭上的方巾也扯了下來,個個露出一個大光頭,看樣子平日里都是假扮和尚的。徐允恭和羅姑娘頓時陷入了尷尬而危險的境地,兩人皆凝神戒備,準(zhǔn)備迎接一場惡戰(zhàn)。
“你們兩個怎么不把面巾摘下來?”靈空滿臉狐疑地逼視著他們,其他人也紛紛轉(zhuǎn)過身來,廳中人的目光全都集中于徐允恭和羅姑娘二人身上。
羅姑娘再也沉不住氣了,一把拉住徐允恭的手臂,直向門外躍去。誰知靈空早有準(zhǔn)備,立時轉(zhuǎn)動身下的椅子,大門處竟有一道鐵柵欄從右往左迅疾移動,轉(zhuǎn)眼間就要將整個廳堂大門堵住。
徐允恭急撲上前,側(cè)身擋住了即將合攏的鐵柵欄。羅姑娘慢了一步,眼看就要接近徐允恭時,靈空右手一揚,一枚暗器射中了羅姑娘的右腿,她不由自主后退兩步,勉強站穩(wěn)。在場的四個勁裝大漢和十多名黑衣人已經(jīng)一擁而上,截住了她的去路。
羅姑娘存了拼命之心,對徐允恭高喊:“你快走!”隨即施展劍法,連用險招。對方人多勢眾,且個個武藝高強,攻勢猛烈,她只得將一把長劍舞個風(fēng)雨不透,拼命死戰(zhàn),但因右腿受傷,很快已感體力不支,香汗淋淋。
徐允恭見羅姑娘脫險無望,身形陡轉(zhuǎn),回到了廳堂中。身后“哐當(dāng)”一聲巨響,出口被徹底封死。他身上也有傷,施出了全身所學(xué)舍命苦斗,殺回羅姑娘的身旁,兩人火辣硬拼,周圍盡被刀光劍影籠罩。一片混戰(zhàn)中,徐允恭和羅姑娘的巾帽都被挑落。靈空見到二人的真面目后,微微一怔,隨即喝道:“都住手!”
那群手下齊刷刷退開來。徐允恭和羅姑娘尚未反應(yīng)過來,靈空便發(fā)出怪異的狂笑聲!罢垉晌坏奖卫镄∽兹瞻!”腳下地面瞬間開裂,他們雙雙失足跌落。
與徐允恭和羅姑娘的遭遇不同,朱棣單槍匹馬闖入霧靈山地界后,受到十分的優(yōu)待,被接到玉瓊峰上洗塵接風(fēng)。玉瓊峰高聳入云,但刀砍斧劈般險峻的山峰上竟然另有一派溫婉靈秀的景色,滿眼郁郁蔥蔥的綠,仿若與天空纏綿交融。頃刻間又白霧彌漫,隨風(fēng)飄蕩,化作朵朵云絮漫天飛舞。
崖懸壁險,只有一條路能通上下,峰頂有數(shù)十丈方圓的一片平地,上面建造了一座寬敞、豪華的宅院。大門上懸掛著金字橫匾,上面有“大明殿”三個字,朱棣看得眉頭一皺,元朝的宮殿正殿,名字就叫“大明殿”,這里居然沿用了亡國宮殿的名稱。
天色已近黃昏,大廳內(nèi)燭光輝煌。至善大師依舊是一身僧袍,他親自設(shè)宴款待,一群身裹紅紗的少女環(huán)繞席間,玲瓏嬌軀若隱若現(xiàn),個個粉臉桃腮,微笑如花。至善大師滿面紅光,一直臉帶笑意,雙目開闔之間卻閃動出逼人的冷芒。
陪席者不少,朱棣目光一掠,有兩個人讓他一眼難忘,一個全身細(xì)衣、形如枯木,毫無生氣;另一個目似銅鈴,虬髯繞頰。
至善大師一副目無余子的架勢,他也不介紹席中人物,兀自舉起酒杯,笑道:“今日燕王駕臨,蓬蓽生輝。老衲法號至善,先干為敬。”說罷飲盡杯中酒。
朱棣舉起酒杯,卻沒有喝下。他望著至善大師,眼中有不能抗拒的威儀!按髱煹拇椭溃坪跤行┦ФY。既是邀請本王前來,至少也應(yīng)當(dāng)先說明來意吧。這險峰之上的大明殿,怕是大有來頭!
至善大師哈哈大笑起來!把嗤豕皇莻明白人,那我就直言不諱了。聽說燕王在北平府招兵買馬,聚集了不少將相之才和江湖豪杰,如果能與我合二為一,必能奪取天下!
“奪取天下?”朱棣嗤笑,“天下早已是我大明的,本王又何必奪。
至善大師道:“燕王的身體里流淌著異族的血液,這一點,燕王心知肚明!
朱棣瞬間變了臉色,但很快又恢復(fù)如常神色!氨就跏切⒋雀呋屎蟮牡账淖,不知大師這話從何說起?”
“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至善大師陰沉沉一笑,“再者說了,皇太孫朱允炆不過黃口小兒,將來他繼承了帝位,你們這些叔父就甘心對他俯首稱臣嗎?新帝登基后,恐天下大亂,燕王還不如未雨綢繆,只要我們齊心協(xié)力,一片江山不難盡入我們的掌握之中!
朱棣心中暗忖:好大的口氣。入了掌握又該如何?是分地而治,劃分一個疆界出來,還是……心中念轉(zhuǎn),口上卻不言。
至善大師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又接口道:“天無二日,國無二王,若分疆而治,難免埋下干戈不息之爭。燕王聰明絕世,必有良策教我。”他意味深長地望向朱棣!霸谙聞偛诺奶嶙h如何決定,希望燕王給一個答復(fù)!
朱棣舉杯沉吟,表現(xiàn)得似乎很難想出適當(dāng)措詞來回答。
至善大師的聲音再度響起!把嗤踹t遲不肯飲酒,是懼怕酒中有毒嗎?”他目光一轉(zhuǎn),一名身裹紅紗的少女立即來到朱棣身邊,伸手接過他手中的酒杯,一飲而盡。“燕王殿下!鄙倥畔戮票终鍧M一杯酒后,緩緩除下身上的紅紗外衣,竟展露出美麗玲瓏的胴體。她存心色誘朱棣,依偎在他身側(cè),自己先小啜一口酒,而后將手中的酒杯送至朱棣的唇畔,聲若鶯啼,“這酒婢子已經(jīng)試過無毒,殿下可以放心飲用了!
話說徐允恭和羅姑娘跌入了一個極度陰森寒冷的冰牢內(nèi),徐允恭攙扶著羅姑娘到一處角落坐下。寒冷透骨侵肌,羅姑娘的身軀微微顫動著,嘴唇也凍得發(fā)青。徐允恭撕開她右腿處的內(nèi)衫替她包扎傷口,她也毫無反應(yīng),似是已經(jīng)凍得麻木了。
徐允恭很細(xì)心地為她敷藥,將傷口纏繞好。抬起頭來,見羅姑娘兩道朗如秋水的眼神正投注在自己臉上,她向來冷若冰霜的神情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罕見的溫柔,眼神中蘊含著真摯的情意,輕聲說道:“剛才你明明可以逃走的,為什么要留下來?”
羅姑娘的神情讓徐允恭心頭怦然一動,他誠摯答道:“我怎么忍心丟下你一個人。”
羅姑娘語氣憂傷,泫然飲泣!澳悴辉搶ξ疫@么好,我不值得……”
徐允恭伸手扶住她的雙肩,柔情道:“別說傻話,我承認(rèn)對姑娘確有愛慕之心,但不敢有非分之想,并無所圖,姑娘不要多心!
羅姑娘滿腹愁緒,徐允恭第一次見到她如此無助而哀傷的神態(tài),再也忍不住,張開雙臂將淚流滿面的她擁入懷中。羅姑娘沒有掙脫開來,也許因為冷,又或許她此刻太需要一份慰藉,她蜷縮在他懷里,渾身止不住地顫抖。徐允恭抱緊了她,再沒有松開手。他們長時間的相依相偎,有暖意傳遞開來,稍稍溫暖了他們僵冷的身軀,也暖透了心底,如此寒氣透肌的陰冷之地,他們的面色卻有些緋紅,似喝了一杯熱酒,醉在其中,暫時忘卻了自己身處何等險惡的境地。
且說朱棣身陷那紅紗少女的溫柔鄉(xiāng)中,他不好推卻人家的好意,雙手接過酒杯,一仰脖,喝了個底朝天。
至善大師哈哈一笑,道:“美酒、美人,若有琴韻相伴,就更是人間極樂之事了。”他說著擊掌三下,一名同樣身裹紅紗的少女抱著一架古琴出場了,正是徐妙錦。朱棣一見那少女的容貌,立即火冒三丈。他日思夜想的錦兒,竟然被打扮得如青樓女子般俗艷,臉上脂粉堆砌,滿頭紅花纏繞,還有那身紅紗裝,生生糟踐了她的絕俗清麗。朱棣怒目噴火,拽緊拳頭,一運勁,手中酒杯驟然開裂,他的手掌被劃傷,有猩紅的鮮血滴落下來,身邊的紅紗少女嚇得發(fā)出了一聲低呼。這一幕被徐妙錦看在眼里,她滿腹屈辱,卻為了朱棣的安危考慮,只能忍氣吞聲。
至善大師暗自得意,不動聲色地笑道:“徐小姐,請彈奏一曲吧!
朱棣已經(jīng)忍無可忍,他臉色鐵青,就要發(fā)作,手腕卻被身旁的紅紗少女扣住,那紅紗少女一把將朱棣抱住,整個身子如扭股糖般粘著他,紅唇卻貼在他耳邊悄聲道:“道衍師父讓奴婢轉(zhuǎn)告殿下,小不忍則亂大謀!
朱棣驚愕地掠了那紅紗少女一眼,“道衍”二字讓他強壓下心頭怒火,靜觀其變。
徐妙錦本就委屈,又見那紅紗少女公然對自己心上的情郎如此挑逗,她將滿腹憤懣都發(fā)泄到琴弦上,琴音幽幽如訴,似秋雨夜泣,朱棣聞之鼻酸,幾乎落淚。而徐妙錦雙眉緊鎖,似強忍無限痛苦,卻一直緊咬牙關(guān),抑住淚水。
一曲終了,至善大師拍手笑道:“妙,徐小姐的琴韻實在妙極了!彼麑⒛抗馔断蛑扉!耙灰屝煨〗阍偬欢挝瑁瑸榇蠹抑d呢?”
朱棣霍然起身,咬牙切齒道:“大師所言之事,容本王考慮考慮!
至善大師笑道:“此地天高氣爽、云淡風(fēng)輕,正好給燕王殿下一個深思長慮的機會!彼忠粨],幾名紅紗少女上前將徐妙錦帶了下去,徐妙錦臨走時回望了朱棣一眼,那凄哀卻堅毅的眼神震痛了朱棣的心,他不能流露出半點情緒來,只能眼睜睜看著她消失在走道的盡頭,心里卻暗暗發(fā)誓:“今日你加諸于我和錦兒的羞辱,來日我定要加倍奉還!”
徐妙錦被帶回軟禁她的住所。那住所也在這大明殿內(nèi),但所在地十分隱秘,要進(jìn)入一扇機關(guān)控制的密門,經(jīng)過一條漆黑的廊道,盡頭是一堵石壁,上面有一個鐵環(huán)。一名紅紗少女伸手將那鐵環(huán)左右旋轉(zhuǎn),石壁突然向后移動,露出了一個入口。
“徐小姐,請吧。”紅紗少女十分冷漠。
徐妙錦也冷眼相對,徑自轉(zhuǎn)身前行,石壁在身后轟然合上。里頭竟別有洞天,小院內(nèi)花木扶疏,細(xì)小的白石鋪成小徑,通往大廳和廂房。
丹杏聽到響動聲,急從廂房內(nèi)迎了出來!靶〗,你還好吧?”她拉著徐妙錦左看右看,眼圈紅了又紅,“他們竟然這樣對待小姐,實在太過分了!”
“我沒事的,”徐妙錦反過來安慰她,“既來之,則安之。燕王來了,他一定會想辦法救我們出去的!
至善大師和一幫陪客離去后,大明殿的廳堂內(nèi)只剩下朱棣和幾名被留下來伺候他的紅紗少女。方才為朱棣奉酒的那名少女對其余幾人道:“我陪燕王殿下去寢室,你們留在這里聽命差遣吧!彼f罷提起一盞紗燈道:“燕王殿下,請隨婢子前來。”
朱棣跟隨那少女進(jìn)入了一間寢室。少女將床褥整理好后,回身笑道:“殿下請稍事休息,奴婢去燒壺茶來!
少女提著茶壺重返時,已經(jīng)換了一身裝束,月白羅裙輕飄,長發(fā)披垂,臉上脂粉褪盡,恢復(fù)了她原本清麗的姿容。朱棣頓時看呆了,這少女方才被自己視為庸脂俗粉,根本不愿多瞧,這會兒細(xì)細(xì)打量,發(fā)現(xiàn)她不過十四五歲的年紀(jì),膚白似雪,粉靨菩霞,特別是那櫻唇一笑之中含蘊著拘魂勾魄之力,讓觀者如飲醇酒,渾然忘我。少女見朱棣一直盯著自己看,她盈盈下拜,楚楚動人,道:“奴婢名叫張凝霜,是這大明殿的歌舞姬和女婢班頭。主公有令,讓奴婢今夜侍寢!
“侍寢?”朱棣微微一怔,隨即微笑道:“你們主公真是待我不薄,好吃好喝款待,還有美人投懷送抱!
張凝霜帶著兩頰紅暈,低聲道:“奴婢也是身不由己,不過燕王睿智英武,膽略過人,奴婢久慕燕王之名……”她沒有再往下說,只是一雙含情目凝睇朱棣,神情動人憐惜。朱棣感嘆她小小年紀(jì)便要從眾隨俗,不覺動容,召喚她到自己身邊坐下,溫言問道:“你如何會來到這里,和道衍又是什么關(guān)系?”
張凝霜道:“奴婢是道衍的記名弟子,被秘密安排到這大明殿中已近兩年。至善大師其實名叫睦都,是蒙古人。據(jù)說他的身份很不一般,只是師父并未明說,奴婢也無從知曉。前幾日師父傳信于奴婢,要奴婢暗中協(xié)助燕王救出徐小姐,脫離險境!
“道衍真是個怪人,總有許多出人意料的舉動!敝扉τ滞鴱埬,“你打算如何協(xié)助我?”
張凝霜嫣然一笑!芭静荒苷f,燕王也莫要追問,你只需裝出點紈绔子弟的神韻在此地飲酒作樂,忍耐些時日就行了!痹捯粑绰,已伸手替朱棣寬衣解帶。
朱棣一驚,想將她推開,張凝霜卻笑道:“王公子弟,哪一個沒有婢妾伴宿、歌姬侍寢?若燕王將奴婢拒之門外,睦都必會認(rèn)定燕王毫無誠意,說不定會變本加厲折辱徐小姐!
朱棣道:“只要你不告訴睦都,他自然不會知曉!
“燕王太小看睦都了!睆埬嗳灰恍,“睦都和他的手下都是好色之徒,奴婢到此地近兩年卻未被玷污,那說明睦都遲遲未對奴婢下手是留著有用處的。若是被查出奴婢侍寢后仍是處子之身,這檔事就很難解說清楚了。如今燕王等同于被囚禁在這大明殿中,一定要從權(quán)應(yīng)變,才能夠躲過這一劫!
燕王府中三妻四妾,朱棣也不是坐懷不亂的圣人,只是他此時全部心思都在徐妙錦身上,根本對別的女人提不起任何興趣,但又覺得張凝霜此言有理,不由得為難起來。
張凝霜見他濃眉深鎖,幽幽嘆道:“逢場作戲,有何不可?燕王這般為難,難道凝霜令燕王厭惡至此,連侍寢的資格都沒有?”燭光下,她神態(tài)凄楚,淚光瑩然,惹人憐惜。
朱棣長嘆一口氣,伸手在張凝霜的背上輕輕拍了兩下,本只是安慰之意,張凝霜卻借勢倒在他的懷里,泣道:“奴婢絕對沒有攀龍附鳳的用心,只是睦都隨時都有可能將奴婢賞賜給他的手下,只要能與心中仰慕和敬重的燕王共度一夜,將清白身子交付于燕王,奴婢死而無憾了!
話都說到這份上了,朱棣也不忍傷了她的心,而且此女嬌婉迷人,也實在令人心動。于是這夜絳帳春情嬌無限,顛鸞倒鳳之際,紗窗上驀地映出一片火光,似乎有什么東西在燃燒,那情形有些詭異。但朱棣只是短促地瞥了一眼,就又全身心為張凝霜所迷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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