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4節(jié) 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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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有一天,我的同事、同行敢把自己的命、至親的命交到我手里,只有到了那種境界的人,才有底氣說,我不求千古留名,我不求流芳百世,因為我就是最接近神的人。
今天晚上的月亮雖然很大很亮,可是以沐雨和龍?zhí)斓年P系,應該不是出來賞月的。
由于平房的特殊結構,雖然兩人的說話聲音很小,振羽在屋里一樣聽得一清二楚。
嚴沐雨的口吻依然如霜降:“利害關系我已經(jīng)跟你說得很清楚了。反正你也打算從百伽圖辭職,不如回來,跟著我干吧。”
什么?嚴沐雨打算把龍?zhí)煺{到B市來?
振羽不自覺地捂住了嘴巴。
雖然覺得龍?zhí)焱ζ茐尼t(yī)生形象的,可是一想到他要去嚴沐雨所掌控的冷冰冰的醫(yī)院,就覺得還不如留在百伽圖為禍一方。
龍?zhí)熘皇浅聊,過了一會兒才慢悠悠地笑著說:“我這樣的人,擱在身邊不覺得鬧心嗎?”
“就是太由著你了,才會變成現(xiàn)在這個樣子。我問你,這幾年你有幾篇被SCI收錄?幾篇上了核心期刊?別忘了你升副教授的時候還是我?guī)兔Φ,你是打算一輩子不晉升教授了嗎?
“我知道你技術好,在無國界醫(yī)生中闖出了名頭,心里很是有些自傲。但是我也要告訴你,醫(yī)生這個職業(yè)同樣有游戲規(guī)則,一個好醫(yī)生的標準可不只是技術好這一條。
“重癥醫(yī)學科主任?我看不要也罷。民營醫(yī)院那就是體制外,將來基金拿不上,課題申不上,你拿什么本錢去拼碩導、博導?
“臨床能力你已經(jīng)具備,維持好別手生就行。更重要的是做科研,拿課題,評教授,最好是坐上外科學會頭把交椅。你的個人能力這么強,又有我和你哥,什么事做不成的,就看你用不用心!
龍?zhí)靺s只是笑著:“可是,我只想做最難的手術,救最難救的病人。”
沐雨的聲音突然變了:“你瘋了?你知道現(xiàn)在是什么環(huán)境嗎?還老想著做最難的手術?救活十個病人不一定有人念你好,治死一個病人會變成千夫所指,更壞的結果是被病人投訴、圍攻,甚至殺害。你知道現(xiàn)在什么最重要嗎?安全,病人安全!再也不會有醫(yī)生為了病人拼命了!”
再也不會有醫(yī)生為了病人拼命了!
振羽抬起她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睛,眼睛里卻沒有光明,只有晦澀和心痛。
哪一個司機希望自己開車撞死行人?
哪一個醫(yī)生希望自己的病人死在手術臺上?
可是這個世界上就是有這么多巧合、意外,不可預料,難以避免。
治療失敗,醫(yī)生心中的痛苦不會比病人少,因為他必須承認自己是個Loser。
醫(yī)學的進步是病人用生命換來的,可是醫(yī)學的進步何嘗不是醫(yī)生的心頭血換來的?
病人沒有選擇,可是醫(yī)生卻有權衡。
50%。
低過這個預期值,手術就不可能開展。
或許你真的很想活,很想再有一次生的機會。
可是,現(xiàn)今的世道,再也不會有醫(yī)生為你拼命了!
沐雨厲聲說出這句話的時候,聲音里也忍不住染上了一抹悲涼。而龍?zhí)熘皇庆o靜地聽著,靜靜地回答:“是嗎?可是,我還是想搏一搏?词俏颐,還是患者命大。”
“簡直……簡直不可理喻!你自生自滅吧!”
嚴沐雨的腳步聲遠去,再也沒有回來。
龍?zhí)祆o靜又站了一會兒,這才嘆了一口氣:“出來吧,老妖婆已經(jīng)走了!
楊振羽很想笑,眼睛里卻放不下一絲輕松。她揉著眼睛走到他面前,嘆著氣說:“世道已如此艱難,你又何必自己拆穿?”
龍?zhí)斓男θ菀廊蝗缦娜諞鲲L:“雖然我這輩子不太可能當碩導、博導,不過還是想把你扶上正路,可不敢給你留下什么心理陰影!
振羽瞪著眼睛:“別套近乎,我跟你不熟。話說回來了,剛才,還有今天晚上,你為什么都不反駁他們?你訓我的時候嘴皮子挺利索的,不至于連一句還口的話都想不起來吧?”
龍?zhí)炱届o地說:“小孩子才用嘴皮子拌嘴,成年人都用實力說話,我實力的確不如她,所以只好聽她訓了!
“你也很強啊,連顧沅那眼界也承認你的實力!
“嚴沐雨只比我大十歲,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四大醫(yī)院之一——濟民醫(yī)院的副院長了。
“在當副院長之前,她已是內(nèi)科學系的副主任,消化內(nèi)科的正主任。她所帶領的科室,全國排名第二。
“她還兼職消化學會的副主任委員。人人都說,她是候任主委的有力競爭者,只是太年輕。人們也說,這個位置遲早給她坐。
“她的手里還握著好幾千萬的科研基金。863,973,國自然……做醫(yī)生對她來說已是低層次的追求,做學者,拿諾獎,流芳百世,千古留名,這才是她的終極目標。
“至于嚴沐風,能夠成為衛(wèi)生部最年輕的司長,就足夠說明他的實力了!
楊振羽震驚得整個人都有些麻木了。
這一家子都是什么怪胎?
有一個龍?zhí)炀鸵呀?jīng)夠驚世駭俗了。
而他居然層次低到不好意思跟人打招呼!
這是要毀掉價值觀的節(jié)奏嗎?
“可是,我覺得‘做最好的臨床專家’這個目標很偉大!”
龍?zhí)爨托Τ雎暎骸澳闶潜晃蚁茨X了嗎?我的路已經(jīng)走歪了,你可千萬別沿著我的路繼續(xù)跑偏!
振羽固執(zhí)地說:“我就是覺得‘當最好的醫(yī)生’這個目標很高大上,才不是跑偏!
龍?zhí)祆o靜地道:“怎么才叫最好的醫(yī)生?做了最多例的手術?做了首例的手術?攻克了某種疾。块_創(chuàng)了某種術式?獲得某種手術器械的專利?‘最好’這個詞是一定要被量化的,只有手術做得好這個定義不能被量化,也最不容易被承認。所以,根本沒有‘最好的臨床專家’這個說法。
“除非有一天,你的同事、你的同行敢把自己的命、自己親人的命交到你手里,你才會有一種感覺——哦,我就是最好的醫(yī)生。”
我就是最好的醫(yī)生——能夠這樣霸氣地說話,似乎,再丑陋的臉也變得迷人了。
哪怕是龍?zhí)爝@種好皮囊難掩壞肚水的醫(yī)學流氓。
“那……一定是種很棒的感覺!闭裼鹩芍缘卮蹬醯。
“是啊,會自信心無限膨脹的!饼?zhí)煨χUQ,不禁挺起了胸膛,“也只有到了那種境界,我才有底氣對嚴沐風、嚴沐雨說,我不求千古留名,我不求流芳百世,因為我已經(jīng)是最接近神的人!
人,果然是靠實力說話才最有魅力。
“我也想成為這樣的人!闭裼鹞站o了拳頭,兩眼放光。
“好啊,那就徹底成為我們家的人,和我并肩戰(zhàn)斗吧!”龍?zhí)熳プ∫磺袝r機耍嘴皮子。
“滾滾滾滾滾!”
振羽忍不住又暴躁了起來。忽然她眼睛一轉,笑嘻嘻地問道:“對了,為什么你們?nèi)胰硕夹諊,而你姓龍呢?該不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吧……?
龍?zhí)靺s不受干擾,依然懶洋洋地打趣道:“想知道嗎?成為我的人就告訴你。”
“滾滾滾滾滾滾滾!”振羽更暴躁了。
“哈哈,你有什么難為情的?連我都不覺得難為情。我龍?zhí)斓拿柲贸鋈ヒ彩琼懏敭數(shù)模蔀槲业娜艘稽c都不丟人……”
“滾滾滾滾滾滾滾滾滾!我在意的是這個嗎?你個臭流氓!都說了我和你不熟……小心我用手術刀扎你哦!我切皮可是有口皆碑的!”
于是,月夜下,庭院中,很是和諧的寧靜被很不和諧地破壞了。
那個時候,雖然龍?zhí)旌蜅钫裼鸲加兄髯怨歉械默F(xiàn)實。
但月亮很亮,青磚很白。
人的理想很豐滿。
那個時候,振羽不會想到不久以后的某一天,同事的生命會以那樣一種形式交到她的手里。
原來,在神圣和信任之外,還有那樣一種錐心刺骨的痛。
伴隨著更大的考驗和更大的責任……
第二天,一家人聚在正屋吃早飯。
嚴沐雨的臉依然像冰塊,看著真解熱。
只是龍?zhí)煲琅f春光滿面,像是要給沐雨找難受一樣拼命往她碗里夾咸菜。
嚴沐風一直看表,出去打一個電話的工夫,白粥上就漂了厚厚一層老干媽。
嚴懷笑對小兒女們的各種表現(xiàn),雍容大度,悠然自得,似乎什么都在眼里,又什么都不放在眼里。
席間,龍?zhí)旖K于把自己此行的目的說了出來。要營救顧沅,已經(jīng)退休了的嚴懷不一定能使上勁,還要沐風、沐雨這樣的當權派給力才行。
“消化科的顧沅?你認識這人嗎?”嚴懷謹慎地問在學會任職的嚴沐雨。
沐雨思索了片刻:“有印象。我審過他不少稿子,有幾篇寫得還算不錯,也曾推薦到年會上做大會發(fā)言。印象中是個相當有禮、相當踏實的孩子,比龍?zhí)鞆娏瞬皇且恍前朦c!
說罷,她又用目空一切的目光強烈、執(zhí)著地炙烤龍?zhí)臁?
振羽頓時風中凌亂了。
顧沅=孩子……
顧沅>龍?zhí)臁?
這才是屬于大眾審美的結論嗎?
嚴沐風也發(fā)表了自己的意見:“這案子吧,說起來也沒什么難點,不就是收了病人的紅包,又沒把人救活,家屬從技術問題扯到了醫(yī)德問題。可大可小的事,賠點錢私了得了!
“大舅子說了沒錢,錢要留給我們包大紅包。”龍?zhí)炜诔隹裱,眼睛都不眨一下?
嚴沐風哭笑不得:“收紅包的時候這么爽快,吐出來就不樂意啦?這大舅子該不是賴上咱家了吧?”說話間,他有意無意地看了振羽一眼。
振羽頓時面紅耳赤。
這時候,嚴懷忽然插進來,一言定江山:“只是收紅包的話不算什么大錯,人情自古就有,哪個行業(yè)也免不了俗。沐風,這事你辦一下!毖韵轮狻搅。
嚴沐風等的就是這句話,連忙滿口應下來:“哎!主要是我們最近正查醫(yī)德醫(yī)風,節(jié)骨眼上,有點難辦。不過只要您老人家發(fā)話,我拿著去當尚方寶劍,比我自己說話管用多了。”
嚴懷不由得笑了起來:“就你花花腸子多!
嚴沐風立刻討好地說:“我說的可是大實話。”
龍?zhí)炱届o地說:“謝謝大哥!
嚴沐風指著對面笑道:“你應該謝她才對。老媽很喜歡小羽,是看在小羽的面子上,我才肯幫忙的!
振羽卻只是低頭喝粥,儼然和龍?zhí)煲粋鼻孔出氣。
以為人都是傻子嗎?
嚴沐風左一個推托,右一個撇清,擺明了就是等嚴母發(fā)話才肯幫忙。嚴沐雨尖酸刻薄,但心眼并不多。不像這一位,八面玲瓏,笑容可掬,全是虛偽和應酬。比較起來,振羽反而更喜歡嚴沐雨。
至少,她把厭惡都直接擺在臉上。
等大家都用完了早飯,嚴懷這才把最重要的問題拋了出來。
“說說你那個諾華醫(yī)院的事吧!
龍?zhí)煨南旅靼祝欢ㄊ菄楞逵瓴幌胨ッ駹I醫(yī)院,借母上大人的口百般阻攔。她做事向來滴水不漏,只怕連底細也已經(jīng)查得一清二楚了,龍?zhí)觳桓矣薪z毫隱瞞,連忙照實說了,末了還不忘加一句:“醫(yī)院雖然是民營的,但老板野心很大,想要建成中國的長庚醫(yī)院!
嚴沐雨嗤笑一聲:“長庚醫(yī)院是想想就能有的嗎?那可是中國臺灣地區(qū)首富創(chuàng)建的,以慈善為目的的民營醫(yī)院。這個溫諾華這么有實力?”
龍?zhí)煨⌒幕卮鸬溃骸皽刂Z華是一個高調唱戲、低調做人的實干家,以前雖從未涉足醫(yī)療界,可是從打算辦院到現(xiàn)在不過幾個月時間,各種批件都已經(jīng)置辦齊全了。我覺得他不僅很有錢,還有很深的政府背景。”
“溫諾華,溫諾華……”
嚴懷輕輕念著,忽然轉向嚴沐風:“溫奇瑞家中,有叫溫諾華的孩子嗎?”
嚴沐風心中早有計較,連忙回應道:“溫奇瑞本家沒有,但是他大哥那一脈有個外孫叫溫諾華,從小智力超群,一直跟在溫奇瑞身邊上學、讀書。因為成績好,家里不許他從政,后來就出國了。聽龍?zhí)斓拿枋,應該就是他了!?
龍?zhí)炻冻鲆桓被腥淮笪蛴质职没诘哪樱骸霸缰浪敲从斜尘,應該讓他去撈大舅子才對……?
嚴懷點點頭:“如果是溫家的產(chǎn)業(yè),那倒可以放心了。我一向不干涉你們的決定,龍?zhí),如果你想好了,想去就去吧。哪天如果不想干了,沐雨的小醫(yī)院也算是個容身之處。”
嚴沐雨幽怨地看著母親:“我那可不是小醫(yī)院,是四大醫(yī)院之一,別說得跟龍?zhí)觳灰膫涮ヒ粯!?
大家都笑了起來。
振羽也在賠笑,眼瞧著嚴沐雨淡淡掃來,情不自禁地噤了聲,卻又不肯示弱地補笑了好幾聲,墜在尾聲處異常出眾,嚴沐雨的目光立刻變得銳利無比。
振羽卻也不怕,心道你一個消化科的大拿,再了不起也管不到外科來,于是穩(wěn)穩(wěn)地把目光送了出去,倒顯得不卑不亢,落落大方。兩人目光正膠著著,嚴懷悄無聲息地把話題轉了過來:“小羽啊,龍?zhí)於即蛩闳ッ駹I醫(yī)院了,你有什么打算?愿不愿意過去幫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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