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5節(jié) 洋蔥炒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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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分不清楚我是想念那些菜,想念父母,還是想念我的家鄉(xiāng)。
去懇丁的路上有很多賣洋蔥和蓮霧的小攤,墾丁山風吹過的洋蔥,會特別甜。我停了下來,買了蓮霧,深紫色的蓮霧。他們說只有墾丁的蓮霧才會是這樣的顏色。蓮霧很爽口,但不是我喜歡的滋味。我沒有買洋蔥,但我一直在想,很甜的洋蔥,會是什么樣的。
有一天,我看到陽臺上有一棵洋蔥,就做了一盤洋蔥炒蛋。我搬到香港以后,第一次做洋蔥炒蛋,已經(jīng)是很多年以后了。
他們都說詭異,洋蔥炒雞蛋。
我一個人吃那盤菜,我突然覺得,洋蔥真的是甜的。
住在美國的那些年,我天天都吃洋蔥炒蛋,因為我也不會做別的菜。但我從來不覺得洋蔥會是甜的。
在離開家之前,我連洋蔥炒蛋都不會。我的家鄉(xiāng),就是那個他們說炒個小青菜都要放糖的地方。我很討厭有點甜的菜,我一直想要離開家鄉(xiāng),永遠不要再吃甜的菜。
我年輕的時候就是這樣的。
我吃了各種各樣的菜,全世界的菜,可是總有些欠缺,我不知道哪里出了問題。
有個中國同學(xué)說,洋蔥可以炒蛋,我就做了洋蔥炒蛋。我一直記得第一口的滋味。
我不記得先放洋蔥還是先放蛋,我不記得洋蔥要不要切成碎片。我做這道菜的時候總會有眼淚,因為是洋蔥。
我沒能學(xué)會一道家鄉(xiāng)的菜就離開了家鄉(xiāng),如今年長,知覺都退化,可是依稀記起來家鄉(xiāng)的菜,紅燒的劃水,糟扣的肉,網(wǎng)油卷還有大麻糕。
父母有時候來探我,仍做那些濃油赤醬熱鬧響亮的家鄉(xiāng)的菜。我不大吃,母親便以為我在美國吃了苦,性情變了,口味也偏了。她聽說我為了一盤夫妻肺片開三個鐘頭的車去隔壁州的中國城,她聽說我開了三個鐘頭橫跨了兩個州還是沒能吃到夫妻肺片。她以為我喜歡辣,她試著做一些很辣的菜。可是我其實是不喜歡辣的,我已經(jīng)對所有的食物沒有欲望。我不知道我什么時候從這種消沉里掙脫出來,也許很久,也許以后都是這樣了。
父母不大喜歡美國也不大喜歡香港。他們探過我,我很好,他們便回家了。我生活得還好,可是不能陪伴在年老父母的身邊,我又是他們唯一的孩子。
我會打電話,從網(wǎng)上買東西寄給他們。他們會說謝謝,不要牽掛?墒俏铱倳拱胄褋,為自己的離開迷茫。
我會想,有多少人是像我這樣的不孝順又無能為力呢,而且我的一半人生都這么浪費掉了。
有一些瞬間,我會想念母親做的菜,夏天總是絲瓜炒蛋,冬瓜海帶湯,冬天總是雪菜冬筍,塞了肉的豆渣餅。我分不清楚我是想念那些菜,想念父母,還是想念我的家鄉(xiāng)。
紅燒肉里放不放大蒜或者豆腐能不能燒菠菜,都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我在美國吃洋蔥炒蛋,那一絲甜的滋味,隔了這么多年,才嘗到。在去懇丁的路上,我才知道,洋蔥是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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