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節(jié)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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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雨
是的,我又聽見雨聲了,沙沙的雨聲。窗簾被微微地吹起來,地板上落下一些細細密密的雨,路燈微弱的亮光從外面透進來,在黑暗中我看不見這一場雨的模樣。
我躺在床上想著、聽著,多少次在夜里遇到這樣的小雨,這樣沙沙的、淅淅瀝瀝的聲音,在不同的城市、不同的夜色中,多少次。每一場雨都帶著不同的情感,不同的溫度。
我翻了個身,在被子里摁亮了手機看時間,凌晨四點十分。
枕頭邊上的耳機里還播著助眠的音樂,那是我們一同在淘寶上買來的CD,另一只耳機掛在何錚的耳朵上,他孩子般地酣睡著。我?guī)退舳鷻C,卻再也睡不著了。
走到窗前,聽著淅淅瀝瀝的聲音,這是一場帶著寒氣的夜雨。冬天的北京很少下雨,撩開窗簾往下看,整個世界都浸泡在水里,玻璃上迷蒙著一層水霧,亮著燈的車飛馳而過,形成一道一道不連續(xù)的碎影。天上有些云,像墨汁里凝固的塊狀物。
下著雨的夜總是特別安靜的,安靜得好像這一場雨就是為了反襯白天的喧囂而存在的。
我轉過臉,看著這個熟悉的臥室。
突然間想起來,兩年了,時間真是這個世界上最無情的東西,我卻在這冰冷的無情里感受著我炙熱的愛情。整整兩年,我和何錚結婚都已經兩年了。
我常常想起那一個停留在我記憶深處的雨夜。在那個夜晚,何錚第一次說要娶我。人的一生真情流露就這么幾次,我只見過他那一次,并且很可能將是我見過的他最真心的一次。
那時候我們才剛在一起沒多久,我考去莫斯科大學當交流生,按計劃是半年后出發(fā)。那時候,我們每天都有說不完的話,聊到半夜兩個人依偎著往宿舍走,哪怕是感冒也在所不惜。那一夜下了雨,深夜的風總是毫不留情,我們站在屋檐下躲雨,瑟瑟發(fā)抖,愣著看冰涼的雨砸下來。
“冷嗎?”他問我,一把抓過我的手放在懷里。
“不冷,一點也不冷!蔽艺f,“我跟你說,說真的,我不想去了。”
“干嗎不去呢?”他反問我,“真沒出息,正好檢驗你的專業(yè)水平……”
“你想想看,去的話就四個月見不到你!蔽艺f,“要那么有出息干嗎?”
“不過我沒想到你這么不用功竟然能入選!焙五P望著天說,“你不是還會回來嗎?”
“因為怕死,我不想去,”我說,“你記得幾天前報紙上的墜機的新聞嗎,這幾天天氣不好!
“是不是只有戀愛中的女人才會有這樣亂七八糟的聯想,哎,我服了你!
“我不想坐那么久的飛機,我怕從天上掉下來。我現在很怕死,我怕我死了就看不見你,我怕我死了你會很寂寞很孤單,我怕我不能跟你結婚,我怕我不能跟你生好多小孩子!
話沒說完,他扭過頭看著我,路燈微弱的光亮讓我剛好能看見他眼里的光。
“是真心話嗎?”他問我。
“當然是。”我使勁點頭。何錚眨了兩下眼,眼睛立刻泛紅了,眼淚在他眼眶里打轉。
他突然從背后抱著我,手臂環(huán)繞在我的胸前,把頭埋進我的頭發(fā)里。
“傻瓜,好端端的怎么了?”我用手捏了捏他的鼻子。
“小雨,我二十二歲生日那天,我們去領個證吧!蹦菚r候我耳邊全是何錚帶著熱氣的聲音。這句話一直沿著我潮濕的心壁鉆進我的靈魂里:“你說——領什么證?”
“你愿意嫁給我嗎?你還記得我生日嗎?”
“記得,當然記得。你是天蝎座的,11月19號。”
“你愿意嗎?”
“結婚?”我回過頭看他。
“我們結婚,一定要結婚!彼f。
“那時候我們倆真傻!焙髞硐肫疬@一幕的時候,他總是這么不好意思地說,“傻乎乎的兩個人大半夜不回宿舍!
“好像是兩小無猜!蔽艺f。不過,何錚不知道,那一刻我也哭了,他在我身后沒有看到。他說過不喜歡我哭,不喜歡我掉眼淚,所以我忍著。
在那個寒冷的秋夜里,我的眼淚是驕傲的,也許是我一生中最美好的一次眼淚。那些眼淚反射著老樓旁昏黃的路燈光,被溫度凝結成一道道痕,砸在心上,激起一陣一陣回響。
眼淚和我一起聽見他說:“小雨,我二十二歲生日那天,我們去領個證吧……我們要結婚,一定要結婚。”
結婚?我仍然記得當時聽見這兩個字的心情。心突然猛烈地跳了一下,伴著血液急促地流動,有一種灼熱的快感,沒有一點彷徨,仿佛沸騰的巖漿。
我點點頭,在他寬闊的懷里點頭。
不過那都是三年多以前的事情了,想起來好像是個故事,一個細節(jié)無比清晰的故事。而如今,何錚在這個周五的夜晚工作到半夜兩點,兩個小時前剛從兼職劇組趕回來。他進門的時候,我正在看一本聞佳從捷克給我郵寄回來的原版俄文小說,我看著他提著攝影機一言不發(fā)地走進房間,沒有看我一眼。他毫無聲響,疲憊地沉沉睡去。
桌上擺著聞佳隨書寄來的信,有花花綠綠的條紋邊框。是封航空信,她總喜歡用不同顏色的信封給我寫信,就像她周圍總是不停變換的男人一樣絢麗多彩。
她是一個喜歡飄來蕩去的女孩。
我很想再看一看聞佳的樣子,差不多半年沒見過她了,我很懷念跟她在一塊兒發(fā)瘋的日子。
她給我寄來很多照片,隨手拿起一張,聞大美女站在一大幢歐羅巴風格的建筑前嫵媚地笑著,她旁邊一個陌生的男人穿著深褐色的西裝摟著她的腰,看得出來聞佳纖細的腰肢被他扣得很緊。這個男人很有派頭。
她的男人對我來說都是很陌生的,陌生得我還沒來得及記住就換了下一個。
信紙是白色的,藍色圓珠筆寫的字,龍飛鳳舞。
小雨:
最近好嗎?我剛到賓館就想給你寫信了。這鬼地方冷得不行,我在旅館的壁爐旁瑟瑟發(fā)抖,還抓著筆桿給你寫信,感動死了吧。
這次我可能要待半個月再回去。下午我在布拉格的許愿池里給你許了個愿,許愿這事我是不信的,我知道你肯定會信。你就是會這么沒出息地相信這些東西,我還記得那一年我們三個在運河邊傻乎乎地點紙燈船許愿的事呢。
我往許愿池里扔了個硬幣,你猜我許了什么愿?我自己可是沒什么愿望的,都惦記著你呢。就你那點小理想,當然是你和何錚能好好過,都已經是結婚的人了。沒事的時候好好溝通,記住不能跟自己慪氣。沒有人有義務讓你快樂,除了你自己。
這邊的東西很貴,我拿到錢以后應該不會亂花就立刻回北京了。旁邊那個死男人就是我的新客戶,不是男朋友。還挺帥的,湊合著看吧,權當公費旅游了。
手指凍僵的聞佳于布拉格
2002年9月16日
P.S.白曉的簽證下來了嗎?有消息了一定要通知我。
我很懷念我們三個人絮絮叨叨的所有日子,離開得越遠就越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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