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3節(jié) 所謂愛情(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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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天晚上,莫語涵見到了周恒。
眼前的周恒再不是當初的大男孩了,雖然還是當年那副俊逸的眉眼,可是頭發(fā)比大學時要長一些,下巴泛著微微的青澀,眉宇間多了點滄桑的味道。
他比她們晚到,一進門他就像受到感應一樣望向莫語涵,于是那目光便再也沒有移開過。
“好久不見,語涵!
他的語氣輕柔溫和,表情認真,飽含深情。她不由得愣了一瞬,感覺又回到了三年以前,他也是這般神情語調(diào),問她是不是真的要嫁給傅逸生。
她當初是怎么回答的?她愛傅逸生,嫁給他是她唯一的愿望,也將是她一生的幸福。可是如今,她的一生才走過一點,她的幸福就離她越來越遠了。她突然覺得有些丟臉,猶疑著要不要把早先想好的話說出來。
周恒欣賞著莫語涵錯愕的表情,眼里毫不掩飾地溢出溫情。
莫語涵不自在地笑了:“說過多少次了,什么語涵,叫師姐!”
周恒輕笑一聲不答話,繼而看向坐在她身旁的顧琴琴:“顧師姐最近貌似很忙啊,MSN上都見不到你!
只抱著看戲心態(tài)的顧琴琴不由得被噎了一下,訕笑著吸了一口果汁:“嘿嘿,老啦!”
這頓飯顧琴琴吃得尤為艱辛,一個小時不到的時間里她無數(shù)次地感受到來自莫語涵的灼灼目光,一道比一道狠戾,那怒氣像是要把她生吞活剝一樣。
她心里暗罵,這周恒也不是省油的燈,說好了不要讓語涵知道這三年來他們都有聯(lián)系,他怎么一上來就單方面撕毀約定呢?
她終于有點坐不住了:“那個……我去趟洗手間!
只剩下他們兩個人了,周恒放下刀叉,非常專注地看著眼前這個常常讓他夜不能寐的罪魁禍首:“你們還是老樣子嗎?”
莫語涵思索了數(shù)秒才知他指的是她與傅逸生,她不禁皺眉,老樣子?周恒眼里的老樣子該是什么樣呢?那段被她溫習過無數(shù)次的往事又一次出現(xiàn)在她的腦海中。
與很多享受大學生活的孩子不同,太熱鬧的地方莫語涵不喜歡,所以除了宿舍,圖書館是她常常會去的地方。
那時是大學二年級剛開學不久,她第一次在那兒看到傅逸生。后來每次想到當時的情形,她都覺得匪夷所思:她甚至沒有看到他的臉,就已無藥可救地被他吸引了。
那天正好是秋季運動會,圖書館的人比往日少很多。莫語涵當時正在上一個法語班。她對其他課程沒有任何的天賦,唯獨對語言多了點興趣。
當她從高大老舊的書架上抽出一本墨綠色封皮的精裝法語字典時,午后的陽光從書架的縫隙間傾瀉過來。突如其來的光亮有些刺眼,她抬手擋在眼前。
好一會兒,當她適應了那溫暖明亮的光線時,一個男生光潔的頸項便隔著書架呈現(xiàn)在她的眼前。在那抹陽光的照射下,他頸項的輪廓有些模糊,卻異常好看,白皙皮膚的邊緣幾乎呈半透明狀,為他的身形披上了金色的光暈。
彼時書架另一端的傅逸生并不知道自己在被人窺視,始終專注于手中的書。莫語涵呆呆地看著眼前的一幕,許久,她看到他的喉結微微滾動了一下,她感到自己的心也被輕輕地撩撥了一下。
那時的莫語涵從未真正接觸過什么男生,好友顧琴琴被一個足球砸傷的事情更是讓她心有余悸。在她心目中,那群喜歡暴力運動和血腥游戲的熱血少年與粗魯無比的野蠻人只相隔一步之遙。所以在遇到傅逸生的那一天之前,讓她喜歡上他們其中任何一個都顯得有些困難,而書架后面那個幾乎靜止的畫面,卻讓莫語涵的少女心扉敞開了一個狹小的角度。
她很想看看他的臉。
可是當她回過神來迫不及待繞過書架時,書架前已空無一人。他突然出現(xiàn)在了她的世界,卻又瞬間消失了。這讓她一陣恍惚,幾乎以為剛才那一幕只是她的一個幻覺而已。
莫語涵不無失望地走到他方才停留過的地方,書架上的書早已風塵,一本挨一本緊緊貼靠著,唯有一處有些許縫隙,那縫隙旁的書架邊緣上還留有一枚指印。是兩本司湯達的《紅與黑》構建了這個狹小的縫隙。
他借走了《紅與黑》?這個突然冒出的揣測讓她心中又燃起了希望,可是只是那么一瞬,微弱的火苗就毫不留情地熄滅了。是又怎樣?學校這么大,人海茫茫,上哪兒去找?
她有些沮喪,收拾書包往外走,不經(jīng)意間卻與來人撞了個滿懷,暗紅色封皮的書從那人的手臂中滑出,在空手劃出一道完美的曲線。
莫語涵彎腰拾起來,在經(jīng)歷了一瞬而過的悵然若失后,她感受到了失而復得的喜悅。
她將書遞給他卻不敢抬頭,只發(fā)現(xiàn)他的手很好看,指甲修剪得很整齊,手指修長,且骨節(jié)分明。
“謝謝。”
這是莫語涵第一次聽他的聲音,與她想象中的差別不大。她有些緊張,幾乎不敢肆意呼吸。終于想要抬頭看下這張臉時,映入眼簾的卻只是他轉(zhuǎn)身時的一個側(cè)影。
但即便是這個側(cè)影,莫語涵也會一下子辨認出來。
她與他的第二次接觸是在一堂概率課上。
莫語涵最不喜歡的就是數(shù)學,考前復習課之前她從沒去上過課,必要的時候也是翻翻書自學。
“今天要交作業(yè),你知道吧?”顧琴琴問。
莫語涵有些郁悶:“怎么不早說?!”
距離上課還有一段時間,她拿過顧琴琴的作業(yè)本:“你這是抄誰的?”
“什么話,就不能是我自己做的?”
顧琴琴是什么樣的人,莫語涵太清楚了,她看著她淺笑,也不揭穿她。
顧琴琴“嘿嘿”一笑,曖昧地抬了抬下巴。莫語涵順著她的目光看去,竟然是他。
“他叫什么?”
“傅逸生啊!姐姐你太out了!”
莫語涵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顧琴琴推了推她:“動作快點吧,一會兒‘滅絕師太’要來收了!
莫語涵低頭看了兩題,題目有點難度,好在傅逸生的條理很清晰,只是顧琴琴這個馬大哈抄錯了幾處,如果是不理解題目的人應該很難看懂。
莫語涵歪著頭把本子支到顧琴琴面前:“這是什么意思?”
“嘿,你抄個作業(yè)管它什么意思呢?”
“你不懂的話我只能去問問懂的人了!
不知道是哪里來的勇氣,讓她站起來走向他。她一步步地向他走近,暗叫“沖動是魔鬼”,萬一他不理她怎么辦?那該有多丟臉!
好在,這個“萬一”并沒有出現(xiàn)。不過他側(cè)過臉半瞇著眼睛打量她時的表情,卻讓她有種不祥的預感。在那以后,莫語涵常常能回憶起傅逸生當時的表情,或許在那個時候,他就已經(jīng)知道那道題她根本就會做,而她去問他,無非是像別的女生那樣找個借口接近他罷了。
傅逸生隨意地扯過她手中的本子,拿起鉛筆在上面流利地寫著一排排冗長的公式。他的聲音低沉悅耳,聽在她的耳中卻有些縹緲……
那之后莫語涵就很少逃課,她希冀著再見到他。而只要他在教室出現(xiàn)時,她總是能第一眼看到他。她想,她大約是真的心動了。
她將自己第一次的怦然心動與好友顧琴琴分享,沒想到顧琴琴卻用一副驚異的目光看著她:“不是吧你,咱學院第一帥哥的魅力你今天才見識到?”
再后來莫語涵從顧琴琴那兒了解到傅逸生加入了學生會,于是她也動了加入學生會的念頭。然而她會想到這樣接近傅逸生,其他盯上他的女生也會想到。一時間,學生會體育部部長思忖著部里已經(jīng)為數(shù)不少的只會吃干飯犯花癡的女生,有些犯難。
“聽說下個月體育部要舉辦學院籃球賽,需要贊助吧?我可以幫部里拉到贊助!
莫語涵是什么來頭已經(jīng)不算秘密了,她說這話自然不會有人不相信。所以她順利地加入了學生會,與傅逸生有了更多的接觸機會。也就是那個時候,她認識了比她小一屆的學弟周恒。
莫語涵一直不明白周恒為什么會對她產(chǎn)生感情。難道是出于同情嗎?
那是一次大學間的籃球比賽,傅逸生不僅頭腦好,球打得也好,剛?cè)雽W時就成了校隊的主力。那次莫語涵很幸運,是學生會唯一帶出來陪賽的女生。
她站在場邊,眼睛從未離開過那個身影,喜歡看他快攻灌籃的樣子,又擔心他受傷。提著一顆心等到中場休息,她興沖沖地給下場的他遞毛巾,可是他卻看都沒看她一眼,就從她身邊走過去了。
那時她尷尬得要命,只求沒人看到那一幕,可就在她頹然地轉(zhuǎn)過身時,就見剛?cè)霑痪玫男煹苷驹诓贿h處,看著她,表情不明。她郁悶他怎么就出現(xiàn)在那里,還好在那之后周恒從未提及那件事,也讓莫語涵一度自欺欺人地想,她那么丟臉的一幕或許沒有被人看到。
可是周恒雖然沒有提起過那件事,但是卻在那場比賽之后對莫語涵的態(tài)度有了些微妙的變化。究竟是什么樣的變化,莫語涵說不清楚,只是不再那么客氣疏離了。
他一直沒有表明對她的感情,直到她下定決心向傅逸生表白。
對于周恒的感情,莫語涵或多或少看得出,只是她心有所屬,再顧不得傅逸生以外的人的感受。她以為自己足夠婉轉(zhuǎn)地拒絕了周恒,也覺得這個聰明的男孩不會固執(zhí)太久,可是他那時受傷又擔憂的眼神和話語,卻像一根刺一樣被她埋在心底。
他笑著說:“我成績也好,我也會打籃球,我長得也不賴……你就不考慮考慮?”
他問她:“你確定那是你要的感情嗎?”
他說:“他不會給你幸福的!
周恒不是唯一一個這樣認為的人。在這過去的幾年里,大約除了莫語涵自己,再無人覺得傅逸生會是她的良人,沒有人相信他們會白頭偕老相攜一生?赡菚r的她就像中了蠱一樣,堅持踏上這條注定艱辛的路。
莫語涵仔仔細細地切著一塊丁古牛排,可是刀下的骨肉怎么也不愿分離,潔白的餐盤上躺著一攤稀薄的血水,觸目驚心。切了許久還是沒有切開,莫語涵失去了耐性,加大了力道,牛肉總算被切斷了,刀子“刺啦”一聲劃過瓷盤,發(fā)出尖銳刺耳的聲音。
“你愿意幫我嗎?”她放下餐刀問。
時間仿佛為她放慢了腳步,她知道這時的自己看上去很狹隘很自私,可是不知道為什么,眼前這個人給了她那種踏實感,讓她覺得他就是那個可以幫到她的人,是那根在她最無助時出現(xiàn)的救命稻草。她提著一顆心,小心翼翼地等著周恒的答復。
良久沒有回應,她幾乎以為是自己聲音太小,他沒有聽到,抑或是他根本不明了自己需要他幫些什么。
她抬起頭征詢地看他,看到那人正一只手托著下巴,一只手托著酒杯,半瞇著眼睛饒有興致地看著她。他酒杯中鮮紅的液體在透明的玻璃杯里一蕩一蕩的,最后還留了些許懸掛在杯壁上,一點點地順著杯壁完美的弧度匯入杯底的液體中。
“當然!
莫語涵覺得自己被看穿了,他似乎在說,我知道你的一切,也早就料到會有這么一天。這種羞恥感讓她覺得焦躁難耐,她一仰頭將半杯紅酒一飲而盡。
顧琴琴回來時看到的正是這一幕。她不知道她去衛(wèi)生間的這段時間里,這兩人之間發(fā)生了什么事,但是她隱約覺得不對勁,這氣氛說不上曖昧,但絕對很詭異。
飯后莫語涵婉拒了周恒要送她回家的提議,與顧琴琴一起搭了一輛的士。
看著那個高高瘦瘦的男人躬身進了他自己的車子,顧琴琴迫不及待地拉著莫語涵盤問:“哎,我去廁所那會兒你倆說啥了?周恒是不是表示對你余情未了?”
見莫語涵不說話,顧琴琴篤定地說:“一定是的,我一回去就感覺氣氛詭異,怎么?現(xiàn)在覺得這小師弟不錯了吧?比你家面癱舒服多了!”
喝了不少酒,莫語涵頭昏昏沉沉的,心神也有些不寧。她將車窗降下一半,冷風鉆入車內(nèi)吹動她那稍顯凌亂的頭發(fā),卻并未讓她的思緒更加清晰。她不知道自己這個選擇是對是錯。被保護了二十幾年,這是她第一次需要獨當一面,而這種感覺就仿佛赤身裸體卻蒙蔽著雙眼置身于一個完全陌生的環(huán)境,是毫無安全感的恐懼、無奈還有絕望。
難得傅逸生比莫語涵早到家。看到客廳里微弱的光線,莫語涵呆愣了片刻。
客廳里的人也聽到了她的聲音。傅逸生穿了身休閑的家居服,雙手插在褲子口袋里閑閑地站在她面前:“怎么這么晚回來?”
莫語涵以為,傅逸生在問這話時應該是一副責問的口吻,然而他仍舊是語調(diào)平平,聽不出絲毫的情緒,他那雙狹長漆黑的雙眼更是沉靜得如禁封多年的深潭,沒有一點波瀾。只是他那被昏黃壁燈拉長的身影,讓莫語涵覺得有些寂寥。
她突然覺得一陣心酸,這三年他又是怎么過的?難道那些沾著銅臭味的東西真那么重要嗎?想到此她痛極反笑,無力地靠在身后的墻壁上。
“你喝酒了?”
傅逸生上前一步,他英俊冷漠的臉便徹徹底底地從陰影里走出來,呈現(xiàn)在她的眼前。她迷惘地看著他薄薄抿起的嘴唇,他只有生氣的時候才會是這副模樣。燈光打在他的側(cè)影上,勾勒出他下巴和脖頸美好的線條。這個人讓她癡迷了太久,或許自此以后他將再也不是她的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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