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5節(jié) 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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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詩梳風還像福特記憶中的那般丑陋,刷著石灰水的水泥大樓散落在破破爛爛的棕櫚樹和病態(tài)的菩提樹之間。街道污物遍布,許多大樓的正面布滿了打仗時彈片留下的痕跡。福特的座駕進入小鎮(zhèn)時,一輛聯(lián)合國的“陸地巡洋艦”從他身邊疾馳而過,車上擠滿了戴著藍色頭盔的男人,車的兩側(cè)有個醒目的標識:聯(lián)合國排雷行動處。
A-1觀光酒店還在老地方,比以前更加破敗,外面的大街上全是叫賣東西的兒童。這座用空心磚砌成的大樓里接待的大多是非政府組織的人,在它凋敝的日子里,大概從來就沒有接待過一個真正的游客。福特訂了一間房,把手提箱留給了大堂經(jīng)理,給了他一萬瑞爾①的紙幣,并承諾,如果他回來時手提箱仍然完好無損,他還可以再給他五萬瑞爾。
離開酒店,福特朝郊區(qū)的一個露天古董工場走去。他向前走著,路邊的水泥樓房漸漸被搭在幾根木柱上的棚屋所替代,棚屋用木頭和茅草建成,還有小塊稻田和拖著木板車的水牛。古董工場攤在一大片曠野上,一派繁忙活躍的景象。開邊式帳篷擺了長長幾排,帳篷里,工匠們的鋼鑿在石頭上發(fā)出歡快的叮當聲。這里是柬埔寨非常有名的古董工場,一大批有才華的工匠把成堆的破砂巖變成冒牌的吳哥古董,銷往曼谷和世界各地。
福特在充滿歡樂的古董工場上溜達,看著工匠們在靠在沙袋上的石頭上鑿著,什么11世紀的舞女啊,女神啊,佛像啊,男性生殖器啊,以及娜迦海妖逐漸顯現(xiàn)出來。從附近一家印刷工棚里傳來清晰可聞的嗡嗡聲,這里正在通過自己發(fā)電,采用高科技手段,印制證明古董真實性的材料,好給它一個令人信服的出處。在另一邊,剛剛做好的“古董”正在進行硫酸霧、泥浴、茶銹、蛋白涂層,甚至被埋起來等工序,以便使它看上去更為古舊。
福特掃視著成群的工匠、買主、賣主,尋找老朋友孔的身影。哦,在那里呢,錯不了,胖乎乎的身材,溜光的腦袋在工匠中間移動,他跟每個人打招呼,用拐杖在不同的“古董”上敲著,大聲地笑著,一副快樂無比的樣子。
“孔!”福特邁開大步走過去,熱情地抓住那個人的手。
“懷曼,我的好朋友!見到你我是多他媽高興!”
“我叫科克。”福特眨眨眼睛,說。
孔二話不說,高聲喊道:“科克,我的好朋友!”他大笑起來,笑聲清脆,頭朝后仰,然后鎮(zhèn)定下來,一臉嚴肅。“我從來沒想過還能再見到你,在……”他的聲音漸漸消失了。
“我這不是又來了嘛。”
“科克,你他媽瘦了!長了那么多白發(fā)!柬埔寨有句古話:屋頂上有雪并不表示壁爐里沒火。”他又大笑起來。
“我有點懷疑,它是不是一句柬埔寨的古話。”
孔揮揮手。“我給你帶了件禮物。”他把手伸進衣袋,拿出一塊小石頭,是揭路荼②的腦袋。“當然是假的。歡迎回來。”
福特很高興自己還記得柬埔寨交換禮物的方式。“我也有個東西給你。”
孔從圓眼鏡里盯著上面有些雕飾的綠色石頭。“別告訴我你一直在曼谷買寶石!”
“是綠寶石,而且是真的。請注意,質(zhì)量很差,但我喜歡上面的雕飾。相信我,是真的,我沒上當。”
孔瞇起眼睛,看著那塊石頭,摘下眼鏡,在他的襯衣下擺上擦了擦,然后戴上。“喂,這也是揭路荼。”
“英雄所見略同。”福特用腦袋示意到田間的空地上去。“我們走走吧。”
他們開始溜達。孔說:“我一直沒機會告訴你我是多么多么抱歉——”
福特輕輕碰了碰他的胳膊,打斷他的話。“請別說了。”
孔點點頭,他們穿過田野。他揮了揮手。“做這個生意不錯,是不是?”
“非常不錯,”福特說。“那些人再也不用為了盜竊古董而毀壞古寺了。我由衷地贊同。”
“歡迎來到新柬埔寨!”
溜達的時候,福特利用這個機會,用眼角的余光打量這位老朋友?滓稽c都沒變。他至少應該有五十了,可他好像永遠不會老。穿戴干凈整潔,橄欖色的帆布夾克,白色的襯衣,寬松的領結(jié),卡其布褲子,拄著拐杖,他很可能在印第安納•瓊斯的系列片中當過臨時演員。外貌總是騙人的,他是個非常勇敢的人,氣沉神定,鎮(zhèn)定自若。福特心想,要是在紅色高棉長大的話,你就是這個樣子的。
“呃,科克,是什么任務?”
“跟那個寶貝有關。”
“女孩還是石頭?”
“石頭。我來這里就是為了追溯它的源頭。礦山。”
孔停住,轉(zhuǎn)過身來。“你回到中情局了?”
福特搖搖頭。“我是個自由職業(yè)者。”
孔倚著拐杖休息。“給誰干活?”
“給誰無關緊要。我的工作就是用GPS定位,記下礦山的位置,拍下它的照片,拍下錄像,把這些信息傳過去。”
“‘他們’要這些干什么?”
“不知道,我也不關心。”
孔若有所思地晃著腦袋,用拇指撥弄著耳朵。
“這里有個做蜜蠟石生意的中間商,叫普拉姆•佛岡的,”福特說。“認識他嗎?”
孔點了點他胖乎乎的頭。“哦,認識。他是小鎮(zhèn)上頂級的寶石代理人。古董,寶石,大米——這些是我們的三大經(jīng)濟支柱。”
“有家人嗎?”
“有個兒子。十八歲。很聰明的小伙子。在金邊上大學。”
“普拉姆一個人生活嗎?”
“是的。”
“我們今晚去會會他。”
孔兩眼放光。“會用武力嗎?”
“不會。”
孔一臉沮喪。“那你打算怎么搞到你想要的東西?”
福特瞇起眼睛,看著田野對面的印刷樓,印刷機的嗡嗡聲清晰可聞。“你說他有個兒子在上大學?或許幾張紙就夠了。”
他突然加快腳步,朝印刷樓走去。
①柬埔寨貨幣單位。
②印度神話中鷹頭人身的金翅鳥,印度尼西亞的國徽圖案。
14
蘭德爾•沃斯把船拴在小鎮(zhèn)的浮動船塢上,背起背包,低著頭,踏上通向碼頭的斜坡,F(xiàn)在是五點鐘——大概不會碰上什么人。他平時總在船上放著一把老式的RG44,此時這槍正別在他的腰帶上,他感到又硬又重。
“喂,沃斯。”
媽的。沃斯抬起頭,看見了他最不愿意看見的那個人——捕蝦合作社的老板厄尼•朱拉,他身高六點四英尺,體重兩百二十磅,身穿惡劣天氣防護服,腳穿膠靴。上中學時,朱拉就開始折磨他,而且從來沒有停止過。
“你欠我三百一十二塊柴油錢,現(xiàn)在給我吧。不給的話,我再也不給你加油了。”
“我跟你說過我會給的。”沃斯感到四肢都在憤怒地顫抖。那些雜種割壞了他的捕蝦網(wǎng),他相信朱拉就是其中之一。
朱拉瞇起眼睛,狠狠地盯著他。“希望你會給。”
沃斯從他身邊走過時,一時沖動,用肩膀輕輕撞了一下他。朱拉抓住他的衣領,扭過來,把像牛肉一樣的臉湊到他臉上,呼吸中全是啤酒味。
“聽著,你這個廢物。你加油的時候撒謊,說你身上有現(xiàn)金。那你給我啊,卑鄙小人,不然的話,我就把你的睪丸做成蝴蝶結(jié),掛在你脖子上,把你送到舞蹈學校去。”他推開沃斯,轉(zhuǎn)過身,又回過頭來,說:“明天中午之前,把錢給我。聽到了嗎,廢物?”
沃斯伸出手,握住RG槍的槍柄。朱拉仍然背對著他,開始擺弄一個螺旋千斤頂。他弓下腰,把一顆螺釘擰了下來。
“屁眼。”沃斯說。
朱拉沒有理睬他。沃斯悄悄把槍放回去,想想還是算了。以后再來對付朱拉,F(xiàn)在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辦。他還要到什么地方,用什么方式搞些柴油。
他走下碼頭,一邊向停在停車場的卡車走去,一邊在衣袋里摸鑰匙。新港和馬斯康格斯桑德已經(jīng)停止給他加油了,他不得不一直把船開到布斯灣,即便在那里,他也可能賒不到油。如果他的計劃要成功的話,必須現(xiàn)在就要搞到些柴油。
他把鑰匙插進點火器,擰了擰,引擎開始喘息,繼而發(fā)出刺耳的摩擦聲,最后啟動了。他看了看油壓,開到沃爾多伯勒足夠了。
他緩緩將車開進快車道,車子移動時傳來傳送帶低沉的聲音。他將車東倒西歪地開出停車場,向右轉(zhuǎn)向32號公路,向沃爾多伯勒駛?cè)ァ?br /> 那棟裝有楔形板的白色房子位于主干道旁,房子門廊松垂,油漆剝落,草坪的木磚上擱著壞掉的汽車。黃昏已經(jīng)降臨,一間附聯(lián)式倉庫里開著燈。沃斯把車停在車道上,下車,向倉庫的側(cè)門走去。他在門上敲了兩下。他在路上用了毒品,感覺好多了。那種顫抖的感覺讓他的雙腿更加有力,讓他的大腦更加清醒。
“誰呀?”一個聲音問。
“沃斯。”
隨著門鎖的轉(zhuǎn)動,門打開了,德文•道爾站在那里,穿著油漆匠的工作服,手里拿著啤酒和香煙,一副蓬頭垢面的樣子,他是那種年齡有三十多了卻把自己打扮成十八歲模樣的人。裝嫩。
“喂,蘭迪①,你這個傻瓜,有什么事?”
沃斯走進去,道爾在他身后把門關上,鎖好。倉庫的后部高高地摞著偷來的家具,上面蓋著柏油帆布。
“要啤酒嗎?”
沃斯奪過一罐百威清啤,一屁股坐在破沙發(fā)里。他喝了一大口,罐子里的啤酒下去了一半。他把啤酒放在桌上,閉上眼睛。
道爾癱坐在沙發(fā)椅里。“喂,蘭迪,你看過布蘭妮剛照的那些把毛刮得一根不剩的照片沒有?我電腦上有一些,你不會相信——”
“我來拿我的那份。”沃斯說。
“喂,伙計,這是什么屁話?你的那份?”
“我不想再啰嗦了。”他慢慢睜開眼睛,怔怔地看著道爾。
“我跟你說過,別人付給我了,我就付給你。”道爾吸了一大口煙,把煙霧從肺部吐出來,然后在椅子旁邊的蛤殼里把煙頭掐滅。他伸出手去摸啤酒,摸到了,把啤酒拿起來。
“那個破玩意是我一周前從里普島上的商店里偷來的。”沃斯說。“我冒險干了自己該干的活,現(xiàn)在我要屬于我的那份。”他感到自己脖子上的肌肉開始抽搐。
“那個破玩意要脫手后才知道你那份是多少。古董不同于平板電視。我告訴過你脫手需要時間,這也是你同意的。”
沃斯又把眼睛閉上,神情冷漠。他說:“對不起。你沒有時間了。我給了你價值十萬塊的古董,把我的錢給我。”然后突然睜開眼睛,穿著靴子的腳落在地板上。“清楚沒有?”
“喂,蘭迪,別跟我說這些屁話。如果幸運的話,我可以得到一萬……按我們商量好的,你拿一半。只是要等別人先把錢給我,好嗎?”
“不行,蠢貨。”
道爾不說話了。蘭迪拿起啤酒,干掉,把罐子捏扁,像扔飛盤一樣朝道爾扔去。啤酒罐從道爾肩上彈起來。“你聽到了嗎?”
沃斯脖子上的肌肉像只袋鼠般跳著。
“你看看你,蘭迪,”道爾說,“我們事先已經(jīng)說好了。而且我正在操作。下周一,我告訴你結(jié)果。”
沃斯看出道爾出汗了。道爾害怕了。
“你說一萬?一萬整。那我要我那一半。現(xiàn)在就給我,作為首期款。”
道爾攤開雙手。“他媽的我哪有五千啊。”
沃斯從沙發(fā)上站起來,信心開始膨脹起來,他相信自己降得住道爾。他的脖子此時又在痙攣,一下,一下,又一下,把道爾的屎都快嚇來了。沃斯看出來了,道爾的眼睛在到處瞟,找武器。“別打歪主意,”沃斯說,湊近他,把他逼在椅子上。
“下周一給你。”
“我要五千,F(xiàn)在就要。”他又朝道爾湊近了一點點,生殖器幾乎碰到了他臉上。
“我沒有。”道爾窩在椅子里。
沃斯朝他的腦袋頂上掃去,一巴掌,接著又是一巴掌。
“操你媽!蘭迪,你他媽的干什么?”他想站起來,可沃斯又把他推倒在椅子上。他居高臨下地看著道爾,兩腿張開,跨在他身上,把他攔在椅子里。媽的,沃斯感覺自己像《黑道家族》里的黑幫老大托尼•瑟普拉諾了。沃斯把手伸到腰間,從皮帶里拔出RG44,把槍管塞進道爾的耳朵里。“把他媽的錢給我。”
“蘭迪,你瘋了嗎?你又用了他媽的冰毒——”
沃斯又開始抽他,這次抽的是臉,來來回回地抽他。
“住手!”道爾試圖保護自己,舉起瘦削的手擋住自己的臉,低頭閃避。“請住手!”
“錢包在哪里?把你的錢包給我!”他又抽了他一巴掌。道爾一只手保護著自己,另一只手顫抖著伸到工作服里,把錢包掏出來。那個膽小鬼竟然哭了起來。沃斯接過錢包,打開,掏出一沓錢。都是五十的。他松開錢包,錢包滑落在地上,他點了點數(shù)。“喂。這里是八百塊。”
他假裝突然向道爾撲去,道爾躲了一下,手在空中揮舞。沃斯大笑起來。“卑鄙的家伙。”他把錢折起來,塞進自己的褲子后袋。他用槍頂著道爾的額頭,輕輕推了他一下。“聽著,不要臉的東西。我下周一再來。我要你準備好四千二百塊,存進卡里。”
“我們是有協(xié)議的。”道爾慘兮兮地說。他的臉上留下了一道一道的痕跡,像個流鼻涕的孩子。
“我們現(xiàn)在有了新的協(xié)議。”
①蘭德爾•沃斯的昵稱。
15
福特等孔從酒吧里出來后,才移步跟他肩并肩,沿著泥濘的街道走去。
“普拉姆•佛岡有些習慣很有規(guī)律,”孔說。“半夜1點整離開酒吧,開著嶄新的奔馳,行駛?cè)俅a①,回到家中時1點過5分。”
“他是個難伺候的顧客嗎?”
“心理上,是的。”
“他會喝醉嗎?”
“不會。他每天晚上不多不少,只喝兩杯啤酒。”
他們朝普拉姆•佛岡家走去。這是一棟新房子,用煤渣磚砌成,用石灰水刷過,旁邊有座搭在木柱上的泰國傳統(tǒng)茅草屋,顯然是他以前住過的地方,在茅草屋里躺著一頭水牛。房子的三面都是稻田,前面的院子里全是椰子樹。
“我們從后面抄過去。”福特說。他們離開大路,上了稻田中間土壩上的一條小路。這是個炎熱、明亮的夜晚,一輪血紅的滿月剛剛從東邊升起。福特深吸一口氣,空氣中全是柬埔寨特有的味道,泥土的氣息,草木的氣息,還有潮濕的味道。
“這么可愛的夜晚,適宜散步。”孔說,他深吸一口氣,又舒展了一下胳膊。
他們沿著土壩上彎彎曲曲的小路走著。普拉姆•佛岡的白色房子赫然出現(xiàn)在他們眼前,就像一只放置在黑色背景前的可怕的盒子。他們來到后門,那把普通的鎖很快就被福特撬開了。他們溜了進去。
普拉姆的房子里散發(fā)著檀香木的味道。他們沒有開燈,徑直向前面的客廳走去。福特占據(jù)了一個戰(zhàn)略位置——門左邊的一把墊著厚軟墊的沙發(fā)椅,孔坐在右邊的沙發(fā)上。
“12點40分,”福特低聲說道。他把32口徑的沃德PPK手槍從槍套里取出來,放在大腿上。
在預設的時間,凌晨1點過5分,奔馳的車燈從掛有窗簾的窗戶上掃過,片刻之后,福特聽見了用鑰匙開鎖的聲音。只見普拉姆打開門,劃著一根火柴——這個時候已經(jīng)停止供電了——他站在那里,怔怔地看著他們。
他想立即返身出門,說時遲那時快,福特跳起來,奔至門口,擋住他的去路。他用槍頂著那人的腦袋,一根手指放在唇邊。噓——
普拉姆除了直盯盯地看著他外,別無他法。
福特輕輕關上門,用槍向普拉姆示意。“普拉姆先生,我們坐下來,好嗎?”
普拉姆仍然站在那里,非常緊張。孔從暗處走出來,點亮一盞提燈,房間里充滿了微弱的黃色光芒。
“我說坐下。”
普拉姆警惕地坐下來,仿佛一只隨時都會一躍而起的動物。“你們想干什么?”
“我們是懷著友好和信任的態(tài)度來找你的,有單非常不錯的生意。”
“你們闖進我家里來,還友好?”
“我們擅自進入你家,是因為想保護你,而不是因為我們自己。”
普拉姆不安地動了動。福特打量著普拉姆。中年、瘦削、矮小、大肚皮,舉止躁動不安。圖案艷麗的夏威夷短袖襯衫——下擺沒有塞在褲子里,寬松的褲子,人字拖鞋,身上散發(fā)著一股淡淡的啤酒和廉價香水的味道。清澈的大眼睛里充滿了警惕。他不吭聲了。
福特笑了笑。“普拉姆先生,我們來這里是想知道蜜蠟石的礦山在哪里。”
普拉姆仍然不吭聲。
“我們愿意出大價錢。”
“我不知道你們在說什么。”
“你不想聽聽我們有什么建議?”
“你們給我什么東西——錢,女人——都改變不了我的想法。”普拉姆笑笑。“你們朝四周看看:我什么都有。漂亮的汽車,漂亮的房子,平板電視,還有電腦。都不錯吧。我對礦山什么的一無所知。”
“你告訴了我們,別人是絕對不會知道的。”
“我什么也不知道。”
“一丁點都不想聽聽我們的建議?”
普拉姆不說話了。
福特站起來,走到普拉姆身旁,輕快地把槍倒過來,讓槍柄沖著他。“拿著。”
普拉姆猶豫了一下,把槍奪過去,砰的一聲把彈倉打開,然后合上。“有子彈,”他說,用槍指著福特。“我可以立馬把你干掉。我要你滾出去。”
“這個主意可不好。”
普拉姆露出了燦爛的微笑。這跟福特希望中的一致:槍在他手里,他感到安全。他根本不知道那些子彈是福特拆開過倒掉火藥后重新裝上的。
“我的建議是這樣。”福特慢條斯理地將手伸進衣袋,掏出一份小小的證件。他將證件放在黃色的光線下。是份美國大學的學生簽證。
普拉姆哼了一聲。“我不需要那個。我都五十了!我有錢,又受人尊重。我是個生意人,所作所為都是合法的。我沒有犯法,也沒偷任何人的任何東西。”
“這個簽證不是你的。”
普拉姆看上去迷惑不解。
“看看吧……看看吧。”
普拉姆猶猶豫豫地伸出手,拿起來,打開,怔怔地看著前面那張照片。
福特從衣袋里掏出一只信封,放在簽證旁邊。信封上有個深紅色的標志和“讓真理與你為友”②幾個字,寄信人地址是馬薩諸塞州劍橋市。
“讀讀信吧。”
普拉姆放下護照,拿起信封,將厚厚的奶油色信紙拿出來,瞇起眼睛,在昏暗的光線下讀著,信紙有些顫抖。
“是哈佛大學給你兒子的入學通知書,上面有招生辦主任的簽名。”
長時間的沉默。普拉姆緩緩把信放下來,眼中的神情讓人無法理解。“我明白了,這是胡蘿卜。大棒呢?”
“馬上就會給你的。”
“我無法相信你的這些承諾。這些紙片沒啥意思。誰都能偽造。”
“不錯。但你肯定看得出來此時此刻我是誠心實意的。機不可失,時不再來。”
“你為什么想知道礦山的位置?”
“大棒來了。普拉姆先生,你認為這些蜜蠟石最終到了哪里呢?到了我們女士的脖子上。”
“那又怎么樣?”
“最大的一顆蜜蠟石到了我們一位權(quán)力最大的女士的脖子上,她是美國一位非常重要的參議員的妻子。喬治城③的人都羨慕她,可后來因為輻射,她的頭發(fā)掉光了,胸部紅腫流膿。我們追那些石頭就追到了你這里。”
一陣沉默之后,普拉姆呼出一口氣,用柬埔寨語說了一句話。
福特聽出是高棉人罵人的話。用英語說就是,這可是他媽嚴肅的事。
普拉姆用手絹擦了擦臉。“這個我從不知道。我甚至沒想過。我是個商人。”
“你知道這些東西有輻射。”
沉默。
“這根大棒就是,有人告訴那位參議員,說這件事是你干的。你認為你會是個什么下場?”
“如果我說了礦山在哪里,礦主會把我殺了。”
“如果你不說,中情局也會殺你。”
“請別這樣對我。”
“你看,礦主不會知道是你跟我們說的。這就是我們?yōu)槭裁赐砩蠌哪愫箝T進來的原因。”
普拉姆劇烈地搖著頭。手里雖然握著那把槍,卻將它忘得一干二凈。“我需要時間考慮一下。”
“對不起。普拉姆先生,現(xiàn)在就要做出決定。”
他又抹了一把臉。“我們的生計,全靠這座礦山。”
“你已經(jīng)賺了不少了。”
“除了讓我兒子進哈佛,我還要錢。”
“你的要求太多了。”
“十萬塊。”
福特瞟了一眼孔。柬埔寨人喜歡無休無止的討價還價,他一點都不感到吃驚。他站起來,收起簽證和信。“中情局會來照顧你的。”轉(zhuǎn)身走了。
“等等!五萬。”
福特朝門口走去,連停都沒有停。
“一萬。”
福特快出門了。
“五千。”
福特停下來,轉(zhuǎn)過身。“如果礦山找到了,或者說找到礦山的時候,你才能得到這筆錢。”他回到屋里。“把槍給我吧。”
普拉姆把槍遞給他。他搖搖晃晃地站起來,走到角落里的一個木柜旁,打開柜子,拿出一張地圖。他在桌上把地圖展開,把提燈放在地圖上。“這是一張柬埔寨地圖。”他說,“我們在這里,礦山在……這里。”一根小手指啪的一聲落在地圖上遙遠西北部的一個荒無人煙的山區(qū)。這位柬埔寨人將清澈的眼睛轉(zhuǎn)向福特。“為了你個人的安全,我告訴你,如果你去那里的話,就絕對不可能活著回來了。”
①1碼等于0.9144米。
②哈佛大學校訓。
③美國眾議院、參議院和聯(lián)邦政府所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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