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節(jié)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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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呆坐在案前,對著奏折入定,心下很是惆悵。在外面看見沈湄和師父郎情妾意我難受,回到房中對著左邊一堆奏折右邊一堆畫卷我更糟心。
我招了招手,書蓉立馬跑過來:“小姐,您有何吩咐?”
我問道:“書蓉,沈太醫(yī)何時來的?她跟師父聊了多久?”
書蓉想了想,如實道:“大約是辰時,小姐剛出門沒多久沈太醫(yī)便來了。來了之后,除了煎藥便是與老爺說話談心。”
“這么早?”我煩躁地站起身,在房中來回踱步,怎么都覺得心頭像有一把邪火在燒,怒道,“都怪太醫(yī)院不用上朝閑得慌,她整日里沒事做便往相府里跑,明日我便奏請皇上,往后太醫(yī)院一個都不能少……集體上朝!”
書蓉忙不迭斟上一杯清茶遞來,貼心道:“小姐,喝口茶清清火!
我接過茶猛灌一口,說:“沈洛也真是的!人道長兄如父,錦衣衛(wèi)的確事務(wù)繁忙,但他也不能不管他妹妹吧。你說,一個大姑娘家怎能不知矜持為何物?”
書蓉道:“小姐別氣,不妨聽奴婢一言。那沈太醫(yī)來得再怎么勤快,她始終是外人。她對老爺?shù)男乃济餮廴硕寄芸闯鰜恚蠣斒呛蔚鹊腻\心繡口,怎能不明白?嘴上不說,心里卻像明鏡似的。若他對沈太醫(yī)有意,沈太醫(yī)早已進(jìn)了相府的門了,何必還要等到現(xiàn)在!
也有道理。轉(zhuǎn)念一想,我又說:“可……不是有那句話嗎?水滴石穿,日久生情。”
書蓉不以為意地?fù)u頭,道:“日久生情這話是對女人說的,對男人可不同,男人講究的是感覺。感覺這回事,有就是有,沒有的話,便是朝夕相對也不會有,勉強不來。沈太醫(yī)若是有戲,早幾年前就有戲了,她現(xiàn)在沒戲,以后也絕不會有戲。”頓了頓,諂媚地笑道,“小姐放心,老爺他呀,還是您一個人的,誰也搶不走!
師父還是我一個人的……
我眼前一亮,立即轉(zhuǎn)怒為喜:“此話當(dāng)真?”
“那還能有假!
“可我分明看見,方才師父與她在御花園中對飲談心,好像很投緣的樣子!
“那是兩碼事。小姐您想,老爺他素來溫文爾雅,待人禮數(shù)周全,俗話說上門皆是客,沈太醫(yī)到底是來為老爺醫(yī)病的,老爺怎么也不好對她太冷淡嘛!
我思量一瞬,深以為然地點頭,道:“書蓉,你怎么懂這么多?”
書蓉撇撇嘴,道:“奴婢的生母是勾欄院里的花娘,見過的男人不計其數(shù),男人的心思她自是一清二楚。八歲以前我都在勾欄院里生活,自小耳濡目染,想不懂也不成!
嗯,這種事果然要從娃娃抓起!
聽她這么一開解,我的心安定了幾分,便開始著手處理公文和裴少卿選老婆的事。
我隨手翻了幾卷畫像,個個溫婉端莊,養(yǎng)在深閨,無一人在朝為官,顯然不是裴少卿口中所說的那個迷糊闖禍、膽大包天、不知天高地厚的心上人。
說起女官,便不得不提我朝曾出過的一位女帝—裴少卿的祖母裴慕雪。這位女帝登基后,另設(shè)女子恩科,女中巾幗亦可入朝為官。自那以后,朝中女性官員所占比例大幅上升,到如今,滿朝文武之中女官已有百余人,其中更不乏少年有為者,年僅十八者至少有二十人。
我既不是萬事皆知的大羅神仙,又不是裴少卿肚子里的蛔蟲,如何猜得出他心尖上藏著這二十人中的哪一個?他不說也就罷了,還非讓小喜子嚴(yán)守秘密。分明簡單明了的一件事,偏生要搞得如此復(fù)雜。
這臭小子分明是故意刁難!他就是看我不順眼,變著法子整我,教我不痛快!我竟還真有那么一瞬的工夫以為他心上人或許是我,真是被豬油蒙了心!
我悲憤難當(dāng),使勁拍了一掌桌子—哎喲,疼得眼淚都出來了!
“誰惹你生氣了?”
我眼淚嘩嘩地抬起頭,見師父手提食盒翩翩然站在門外,身姿頎秀,皎如明月。心中頓時晴朗了許多,煩躁陰霾亦隨之一掃而空,不由得囁嚅道:“師父……”
他將食盒放在桌上,一撩衣袍坐在我身旁,道:“是不是上朝碰到什么煩心事?來,跟為師說說吧!
師父心明眼亮,這滿桌子凌亂的畫卷想必瞞不過他的慧眼,我只好避輕就重道:“師父,今日徒兒奏請皇上及早選妃立后,以正乾坤。誰知皇上卻將此事全權(quán)交由徒兒負(fù)責(zé),還撥了一堆秀女畫卷給我看,讓我看完向他匯報。可……哪有丞相為皇上選妃的道理,皇上這分明是與徒兒為難……”
“不用擔(dān)心。”師父隨手取過畫卷展開看了看,微笑對我道,“此事很快會有人接手!甭犝Z意似有十足的把握。
我疑惑道:“為什么?”
“早在皇上登基之初,外戚黨便一直想將王氏女子送進(jìn)宮為后,以鞏固王氏在朝中的地位,卻始終未能如愿。近年來,不斷有人奏請皇上選妃立后,皇上通通不予理睬。如今你開了頭,皇上命你負(fù)責(zé)此事,本就于禮不合,試問外戚黨怎會放棄如此天賜良機?”
經(jīng)他這么一點撥,我頓覺茅塞頓開,轉(zhuǎn)念一想,道:“既然圣旨已下,外戚黨若是想要扳回一城,那便只能請王太后主持局面。師父的意思,難不成要接手選妃事宜的人,將會是王太后?”
“不錯。”師父贊賞地點頭,“嫣兒很聰明。”
他抬眸望向窗外,目光忽然變得深邃悠遠(yuǎn),透窗而入的陽光將他的睫毛映出一片淡淡的陰影。秀挺的鼻梁下,唇畔浮起一抹前所未有的薄涼寡淡的笑意,教我心下莫名一驚,卻是轉(zhuǎn)瞬即逝。
我眨了眨眼,卻見他依然笑得如從前般溫柔淺淡。
我鎮(zhèn)定心緒,道:“既然王太后都出面了,難道當(dāng)真如他們所愿立王氏女子為后?外戚黨權(quán)傾朝野,若是再立為后,豈非更加橫行,更加目中無人?話說回來,皇上已經(jīng)有意中人了啊……”
師父挑眉,微微有些詫異道:“你如何知道的?”
“今日下朝后皇上召見徒兒,給徒兒看了一幅畫像,道是畫中女子乃是他的心上人。但皇上又不肯說那女子究竟是何人,只讓徒兒猜,徒兒哪里猜得到……”我咬了咬筆桿,憤恨道,“這不是欺負(fù)人嗎?”
師父緘默半晌,淡淡道:“皇上喜歡誰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最終立了誰。身為帝王,心系江山社稷與天下萬民,注定不可能有純粹的愛。所謂帝王之愛,有多少能當(dāng)真?又能維持多久?”
我思忖一瞬,點頭道:“師父言之有理。”
“好啦,先別想那么多,”他將食盒打開,取出瓷碗和調(diào)羹放到我面前,眼底的笑意柔若春風(fēng),“方才你沒吃多少東西,來嘗嘗為師的手藝。”
我望著面前這碗熱騰騰的赤豆元宵,感動得無所適從:“這赤豆元宵……是師父親手做的?”
師父點頭,抿唇淡笑道:“這幾日閑在家無所事事,便跟著伙房學(xué)學(xué)廚藝,打發(fā)打發(fā)時間。為師知道你喜歡吃甜食,不過這是為師第一次下廚,也不知合不合你的口味!
人道姜譽乃是風(fēng)姿卓絕的一代名相,指點江山朝堂闊論,不知令多少人心折。如今為你洗手做羹湯,扶嫣啊扶嫣,你還有什么不滿足的?
“合,自然合!”我強忍住淚流滿面的沖動,道,“很好吃,很好吃!”
“你還沒吃呢,怎么知道很好?”
我端著碗舉著調(diào)羹,一時竟有些手足無措,遲疑著不知該從哪里下手。“只要是師父做的,無論什么都是很好很好的!”
師父失笑道:“真是傻孩子。”
傻孩子……
是啊,師父一直將我當(dāng)做孩子,那么沈湄呢?難道沈湄在他心里才是真正的女人嗎?眼前再次浮現(xiàn)出他們兩人淺笑清談的畫面,手不由得微微一頓,心口抽了一下,再怎么香甜軟糯的赤豆元宵吃到嘴里都變得索然無味。
我悶著腦袋,小聲嘀咕道:“師父,徒兒不傻,也不是孩子。徒兒今年都十八了。”
他伸手,溫柔地摸了摸我的頭發(fā):“莫說你才十八,即便有朝一日你白發(fā)蒼蒼、步履蹣跚,在師父眼里你也還是孩子!
果然……
這話說得很窩心,可我卻怎么也笑不出來了。
一句話送到唇畔打了個圈又咽了回去,既想知道答案,又害怕知道答案。想忍,奈何怎么都忍不住,終究是問了出來:“那……沈太醫(yī)呢?師父是將她當(dāng)做孩子,還是……女人?”問完,又暗自懊惱不已,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頭。
師父先是一愣,繼而眸光一沉,很快便明白我的意思,無奈道:“嫣兒,你想到哪里去了,為師與沈太醫(yī)之間清清白白,日月可鑒。她是沈洛的妹妹,沈洛是我的學(xué)生,你說我將她當(dāng)做什么?”
“真的嗎?”
“師父何時騙過你?”他的神色坦蕩如常,不像有半分隱瞞的樣子,我心頭的最后一絲一縷也盡數(shù)散去。原來,書蓉方才說那什么男人的感覺還是很有道理的。
“傻嫣兒,”他輕點我的鼻子,道,“這等飛醋你也吃得,還說自己不傻?”
飛醋……我的耳根子驀然一熱,連帶面頰都隱隱燒燙起來。怎么今天一個兩個的都說我傻?裴少卿說我傻也就罷了,為何連師父也說我傻……
我忙低頭喝湯,不料一口湯水驀然嗆在喉頭,咳不上來咽不下去,憋得我頭暈眼花耳鳴,只得捂著胸口猛咳起來。
師父忙倒上一杯水遞給我,笑道:“慢慢吃,沒人同你搶!
我一邊順氣,一邊默默地腹誹:誰說沒人同我搶,外頭一大群女人惦記著師父,還有不惜放下身段倒貼上門的。若是一個不留神師父給旁的女人搶去,往后哭都來不及。
我訕訕一笑,轉(zhuǎn)移話題道:“師父,奏請吏部改革官制一事,自你退隱以來便一直擱置,徒兒是不是要再上一封奏折敲打敲打皇上?”
先帝在位時,曾采用分化事權(quán)的方式以集中皇權(quán),并推行恩蔭制度,將官員舉薦人才的權(quán)利無限制放大。如此一來,不僅官職不斷增加,官府機構(gòu)臃腫龐大,財政支出亦隨之增加,致使國庫空虛,形成積貧局面。
師父出任吏部尚書后,便著手推行官僚制度改革,試圖簡化機構(gòu)。改革雖小有成效,卻因觸及某些人的既得利益而遭致反對,一度停滯不前。世人紛紛猜測,師父是因此而辭官歸隱。
他搖頭,不緊不慢道:“不用,此事畢竟?fàn)窟B甚廣,不能急于一時,現(xiàn)在還不是最好的時機。從古至今改革之事最忌操之過急,要循序漸進(jìn)慢慢來,方才有可能成功!
我正想繼續(xù)追問,忽然,外頭傳來了小喜子那賤兮兮的聲音:“我呸,不長眼的東西!喜公公我奉太后之命前來通傳懿旨,你們連我都敢攔,難道是活膩了嗎?”
管家為難道:“老爺和小姐正在說話,吩咐了誰都不得前去打擾。喜公公不如隨小人去大廳喝口茶歇息片刻,小人再去為您通報!
我打開門,道:“何事吵鬧?”管家見我出來,立即默默退到一旁。
小喜子狗腿跑過來,笑嘻嘻道:“奴才給扶大人請安,奴才是來傳太后懿旨的。”
師父果真料事如神,太后必然要插手遴選后妃之事,卻沒想到來得這么快。我瞪他,佯裝惱怒道:“小喜子,膽子越來越肥了嘛!竟然跑到我府上來耍威風(fēng)?”
“奴才不敢,奴才不敢。”小喜子忙不迭解釋,“只是眼下太后正在宮里等著奴才回去復(fù)命,奴才這才心急了些。”
“不知太后有何吩咐?”師父不知何時走到我身邊,負(fù)手而立,氣度雍容。
見了師父,小喜子恭敬地低下頭,道:“太后有旨,請二位大人今夜酉時三刻往宮中一聚!
“師父也要去?”我心下略覺奇怪,抬眼望了望師父。他卻依然是一派云淡風(fēng)輕的神情,仿佛絲毫不覺意外。
“是的!
師父頷首,道:“喜公公,勞駕回稟太后,我?guī)熗蕉硕ó?dāng)準(zhǔn)時出席。”
酉時,月上柳梢,暮色四合,藏青色的天幕上繁星點點,仿若寶石點綴其上。今日是十五,夜市比往常更加熱鬧,帝都街上人來人往,談笑風(fēng)生,一團歡喜繁華之景。
今夜,師父的打扮不似往常那般隨性,如墨的烏發(fā)用羊脂玉冠束起,一襲絳紫色錦袍越發(fā)襯得他身形挺拔頎秀,一如江南紫竹。他本就膚白如玉、明眸皓齒,配上這錦衣玉帶,舉手投足間平添了幾分雍容嫻雅,少了幾分翩然出塵。
師父白衣入仕,憑借經(jīng)世之才在官場里沉浮,終于坐上那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位置?v使是出生微末,我卻覺得他比任何人都擔(dān)得起“王孫貴胄”這四個字。
他正與管家說話,似是覺察到了我的目光,驀地抬頭向我看來。視線相觸,我恍然意識到方才的打量太過于放肆,不由得面上一燙,忙低下頭掩飾自己的慌亂。
他緩步走到我身邊,柔聲道:“時辰差不多了,我們走吧。”
我清了清嗓子,正色道:“師父,你當(dāng)真要坐馬車去嗎?不如我們改乘軟轎吧?”
我問這話并非我不愿坐馬車,而是因為師父。他素來不喜馬車的顛簸搖晃之感,輕則眩暈,重則嘔吐。乘軟轎雖然慢些,但如今他身體虛弱,更要小心才是。
“眼下酉時已過,乘軟轎只怕會誤了時辰,還是赴宴要緊!彼ど像R車,向我伸出手來,微笑道,“嫣兒,來。”
我只得乖乖地爬上馬車,坐定后,將軟墊放到他身后,道:“師父,靠著軟墊吧,會舒服些的。我吩咐書蓉燃了寧神香,不知有沒有效!
“沒關(guān)系,路上不過一會兒的工夫,不用擔(dān)心!彼p拍我的手讓我安心,順勢靠上軟墊,閉上眼睛假寐養(yǎng)神。
大約是真的不舒服,一路上他什么話都沒有說,氣息也是時急時緩。我?guī)状蜗肱c他說話,發(fā)現(xiàn)他的面色越發(fā)蒼白,而雙頰卻漸漸浮上一抹不正常的嫣紅,眉宇間偶有隱忍之色一閃而過。
我挨過去,小聲說:“師父,你若是覺得不舒服,就靠在徒兒身上吧。”語畢,將身子側(cè)向他,拍了拍自己的肩膀示意他靠過來。
他稍稍一愣,睜開眼,搖頭道:“不用!
我輕扯他的衣袖,固執(zhí)地拍了拍肩膀:“師父……”
見我如此堅持,他半是無奈半是寵溺地微微一笑,倒也不再推辭,輕輕地將頭靠在我肩上,繼續(xù)閉目養(yǎng)神。我將紗簾掀起來,復(fù)取來蒲扇,輕輕地?fù)u著,問道:“師父,這樣可覺得好些?”
他輕“嗯”了一聲,雖未睜眼,但眉梢眼角卻滿是清淺如水的笑意。
博山鎏金香爐內(nèi),清芬淡雅的寧神香無聲地燃燒,熏得滿室煙斜霧橫。
師父的身上有一股獨屬于他的清新氣味,熟悉而親切,自打幼時他將我抱回家的那一日起,這種味道便深深地銘刻進(jìn)我的心底,魂牽夢縈了許多年。如今再聞,仿佛比記憶中多三分藥草香味。分明極淺淡,我卻覺得比寧神香更加濃烈。
我僵著身子不太敢動,一來生怕驚擾了他,二來他與我靠得極近,只要稍有動作,我的唇便會貼上他的額頭。我小心翼翼地側(cè)目望去,他輕合著雙眼,長如羽扇的睫毛輕輕顫動,薄唇微微抿著一絲若有若無的淡笑。
師父在笑?他是……喜歡這樣嗎?
書蓉說,男人可分為明騷與悶騷兩類,前者熱情奔放、心口如一,所有情緒都寫在臉上,教人一目了然。而后者雖表面上含蓄內(nèi)斂,做事沉穩(wěn)有度,實則內(nèi)心感性而狂野。
莫非,師父他……竟是后者?
這個突如其來的念頭使得我的心口怦怦直跳,隱約間,似有一把火從耳根后一路燒上了面頰。我伸手撫了撫燒燙的臉頰,心中不禁又懊悔起來。
在我心目中,師父一直是世上最美好的人,似天邊流云溪畔風(fēng),任人傾慕,任人景仰,可遠(yuǎn)觀卻不可褻瀆。方才我竟會這樣想他,真是色迷了心竅、鬼摸了腦袋,大逆不道啊大逆不道!
我偷偷地望了他一眼,所幸他并未有所察覺,遂忙不迭收斂心神,專心致志地?fù)u著手里的扇子。
相府所在的鴻鵠街距離皇城并不算太遠(yuǎn),卻因道路不平整而行得頗為艱難。馬車一路顛簸,便是我都有些吃不住,想來師父必然很不好受。
我朝車簾外望了望,不滿地嘀咕道:“直通皇城的路竟然坑坑洼洼的,若是有外邦使臣來覲見,豈非丟了我朝顏面。師父,徒兒明日請奏皇上撥款修繕,好嗎?”
“修,是該修,不過不是現(xiàn)在。近幾年國庫空虛,國家財政入不敷出,朝廷撥給工部的預(yù)算也是一年少過一年,但凡城池之修浚、土木之繕葺、工匠之程序都要靠這筆預(yù)算。江南大旱尚未解決,銀兩自然要用在刀刃上。嫣兒,你身為一國之相,怎可以個人喜惡為標(biāo)準(zhǔn)?為師怎么教你的?”這話說完,他的呼吸變得微有些紊亂,面上卻喜怒難辨,也不知是身體不適還是對我生氣。
我垂下腦袋,小聲說:“師父說過,為官之道,應(yīng)想百姓之所想,急百姓之所急!
“切記!
師父雖已歸隱,卻已然心系天下蒼生。
我心悅誠服道:“徒兒記住了!
歌舞升平夜,長樂未央殿。
今夜的筵席擺在未央殿,殿內(nèi)燈火綺靡,金碧輝煌。未央殿乃是皇城中最高級別的宴會廳,原本只有處理重大國事諸如帝王登基、冊封后妃、會見國賓才會啟用,我也只在裴少卿登基時來過那么一次。今夜設(shè)宴在此,很顯然,太后對此事不是一般的重視。
殿上是帝后席,殿下左右兩側(cè)分別列六張席位。眼下裴少卿與王太后還未出現(xiàn),王國師與外戚黨的幾位首腦人物則已端坐席上,除他們之外,尚有一名衣飾華貴的美貌少女,不用猜也知道定是王太后的侄女王清婉。
師父的腳步略顯虛浮,我攙扶著他走進(jìn)殿內(nèi),壓低聲音道:“師父,你覺得怎么樣?若是身體不舒服,徒兒便懇請皇上恩準(zhǔn)早些打道回府!
他搖頭,用眼神示意我他沒事。
我正要說話,王國師便起身迎上來,作揖笑道:“原來是扶相和姜大人。姜大人,多日未見,一切可好?”
我呸,老狐貍真是虛偽至極,我?guī)熗蕉饲疤觳铧c被你撞死在大街上,不過一天的工夫便忘得一干二凈了嗎?
師父淡淡地笑道:“托國師洪福,一切尚好。只是姜某業(yè)已辭官,不敢妄自尊大,‘大人’二字未免折煞在下了!
“姜大人何必自謙?世人皆贊姜大人為一代良相,上比周公、下比孔明。皇上不能沒有你,許國的子民百姓更不能沒有你!蓖鯂鴰熎ばθ獠恍Φ,“姜大人千萬要好好休養(yǎng)身體。老夫等你重返朝堂,共謀國事,姜大人切莫讓老夫久等!”
“這……只怕要讓國師失望了。如今姜某不過是閑人一名,每日與花草書畫朝夕相伴,只求能尋一方南山桃源閑度余生。至于朝中諸事,姜某既無心也無力。小徒扶嫣得我親傳,國事由她總理,我倒也放心得下!
聞言,王國師涼涼地瞥我一眼,搖頭嘆息道:“如此,我許國損失股肱重臣,未免可惜。”聽這情真意切的喟嘆,不得不說老狐貍的演技真是更上一層樓,日趨臻境了。
話音未落,只聽一個莊婉威嚴(yán)的女聲自殿外傳來:“王國師言之有理,姜大人青年辭官,的確是我許國莫大的損失!
“皇上駕到,太后駕到—”
伴隨著小喜子一聲唱喏,王太后與裴少卿在一眾宮人的眾星拱月中步入殿內(nèi)。
裴少卿身披四團龍袍,腰佩白玉帶,挺拔的身形被竟如水的夜色所籠罩,顯得越發(fā)清俊容和。從進(jìn)殿那一刻起,他的視線便牢牢地黏在我身上,深亮的鳳眸中笑意盈動,像是心情極好的模樣,不知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我被他看得渾身起毛,趁人不備時狠狠瞪了他一眼。他一愣,訝然地挑了下眉,笑得越發(fā)得意,那神情仿佛在說:你奈我何?
我暗自咬牙,奈何眾目睽睽之下也只得垂眸斂目,與眾人一起拜倒,山呼“恭迎皇上,恭迎太后!”
裴少卿正襟危坐,端起帝王架勢,肅顏道:“諸愛卿平身!
眾人遂謝恩入座。
樂師奏起樂曲,絲竹悠揚。手奉各式佳肴的宮人魚貫而入,金樽清酒,玉盤珍饈,滿目琳瑯。
王太后端起酒觴遙遙向師父示意,端莊得體的笑容中隱約帶著幾分銳利,不怒自威。
“姜譽,哀家聽聞你托病辭官,不免扼腕嘆息。你且好生調(diào)養(yǎng)身體,若是需要什么珍稀藥材,不必顧忌,直接告知太醫(yī)院,他們會派人送到你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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