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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節(jié) 第三章

“好身手!”張?zhí)鞄熆洫務(wù)f,拍拍女孩的腦袋。

所羅門左腿自然地抖了抖,貓著腰準(zhǔn)備離開,他不想讓臺上的人看見自己。

可是他馬上重新坐回原處,甚至取下黑禮帽。因為那壯漢又托起沉重的水缸,另一個紅衣女孩輕盈地從他的肩膀倒立到水缸上,水缸是歪的,平衡就難多了。

“我們這回得放音樂,在大世界嘛,放大歌星的唱片。下午合一合。蘭胡兒注意!”張?zhí)鞄熆粗骸鞍涯槼蛭�,臺下人要看你的臉。不要緊繃著,唉,學(xué)燕飛飛,笑得甜一些!快把鞋上那朵花勾到嘴邊銜起來!”

那個紅衣女孩,本來姿勢比綠衣女孩更從容,不知為什么,有點緊張,手臂抖了一下,連人帶缸倒了下來。虧得張?zhí)鞄熃幼�,但水缸還是碰在女孩子身上,她痛得“哇”的一聲叫起來。

那個張?zhí)鞄煂t衣女孩態(tài)度很壞。聽訓(xùn)斥時,她拒絕開口說話,表情倔犟,眼半瞥帶出內(nèi)心傲氣。一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嫩稚孩子!主可憐她吧。

所羅門轉(zhuǎn)過頭來,身邊空蕩蕩。這才想到他有意不帶加里來,讓這小家伙一個人在家里練撲克牌。上次帶加里來大世界一次,給了他一點好奇心,就可以了。今天作為一國之王來和大世界經(jīng)理簽合同,這種頭等大事,我主有印記,我必一意一心。

進到場子里十來分鐘后,所羅門從旁邊座位拿起自己那頂黑禮帽來,悄無聲息地順道走出門去。

大世界經(jīng)理二先生是個鬼頭鬼腦的家伙,做生意太精,想讓他跟這個窮草臺班子一起演出。假如非得共一臺,看來不是壞事。

他和加里的戲就竄彩了。

他能來大世界,不過是由于最近世面亂。他幾乎可以稱得上是半個中國通,加百分之九十九個上海人,明白里面的彎彎繞繞。

哪一天大世界生意好了——日本人完蛋后,肯定上海,肯定這大世界,要大發(fā)一陣——一旦要換戲班,多半會先踢走這個窮酸“天師班”,他繼續(xù)在這里贏大把喝彩大把鈔票。

天下第一名旦梅蘭芳多年留須明志,這幾天在南京西路成都路口中國銀行大廳里開畫展。畫得如何不說,梅蘭芳在上海灘露臉,小日本馬上就會完蛋,這世界就會天光大亮。在練完第一趟休息時,張?zhí)鞄熣f給每一個徒弟聽,他打心眼里高興。

1945年春天來得夸張,鼓翻旗搖。這春天叫人覺得什么都真真假假花頭十足。

比如,那個正上后臺的少年,鐵蓋兒笨頭傻臉。

蘭胡兒喜歡梅大師,覺得此人是驚艷絕世。師父說他是男人裝扮,才會那般牽腸風(fēng)情,嗓音才會妙意百轉(zhuǎn)。如遇機會,她愿告訴梅大師,他是頂頂?shù)谝缓脻h,因為有顆女人心。師父說她說話怪、想法怪,嘿,從小沒爹沒娘,頭腦歪著長,舌頭偏著長,身體成天曲里拐彎,哪能跟你們一個樣?梅大師名字也與她有緣哪,梅有梅派,蘭有蘭技;梅有梅腔,蘭有蘭語。

她高興起來,兩個鷂子連翻,倒立在墻邊,倒過來的眼睛繼續(xù)看那少年,騰出右手在墻上拍了拍。

“行行有規(guī),外人偷看練功要瞎眼!”

那家伙聽見了,沒有應(yīng)答,倒是停住腳步,站在原地。

既然師父沒有攔,好像也不必把這小子趕出去,反正倒立的時候,她也沒法動手。這個人皮鞋不新,尺寸比她自己的腳大半截,小孩大腳,不過鞋油擦得明光锃亮,褲管也沒有臟灰。這點印象不壞,大部分男孩子臟了吧唧,讓她橫豎瞧不起。

蘭胡兒眼睫毛翻動,一點點往上看。少年細眉細鼻,頭發(fā)剪得整齊,穿了一件黑西服,合身得很,不過早就磨破袖口,明擺著用黑墨涂的,里面的白衣洗得過得了眼。對于她長久倒立,單手脫換,甚至雙脫手,單靠頭倒立,很多人禁不住好奇,但這個惹人不快的東西竟然一無所動。

她很生氣,倒立著走向后臺頂端,雙腳重新靠在墻上,看不見那人了。就在這時,她扎頭發(fā)的紅布條散落了,頭發(fā)散在地上,像一匹閃亮的黑綢。一只手伸過來,長長的手指把那布條拾起來,吹吹上面的灰塵。老大老實說,從未見過男孩子手如此細巧。

這個令人煩心的中午,蘭胡兒說的第二句話是:“少在此管不該管不能管不必管的事。”

此話很不客氣,而且?guī)в谢鹚幬丁D巧倌昴弥t布帶,沒有動,也沒有說話�?隙ㄊ枪室庋b蒜繃面子。

“你以為拾個發(fā)帶,密斯本人就會理你?”蘭胡兒從鼻孔里哼出一聲。另一條扎頭發(fā)的紅布帶也落在地上,她一頭黑發(fā)如煙花炸開,熱鬧唱一場。

少年又彎腰拾了起來,放在嘴邊吹了吹,蘭胡兒的眼睛倒斜著看少年,他依然不說話,不知在打什么臭主意。她怒火沖天而起:這個人至少應(yīng)當(dāng)感到好奇,至少應(yīng)當(dāng)問密斯本人兩句,不能認為有人生來就該倒立著做人。蘭胡兒心里定下主意,不給少年再獻殷勤的機會。突然一個翻倒,她雙腳掛上他的脖子。少年驚奇得張口發(fā)出“噢噢噢”的聲音。

蘭胡兒罵了一句:“看你就是個啞巴!”她的腦袋穿過他的雙腿到他前面來,對著他惡作劇地一笑。

少年無可奈何地攤開雙手,像是在阻止自己不去拉掉這個不講道理攀上來的身體。

蘭胡兒腳輕輕一勾,雙手往他的膝蓋一勒。他沒有弄清是怎么一回事,就仰面倒在地上。爬起來,整個后臺已經(jīng)沒有人。場子大門“吱嘎”一聲,蘭胡兒跑了出去。

當(dāng)天夜里,加里失眠了。下午在大世界見到過那么多人,眼前繞來繞去全是那個紅衣女孩的神態(tài)。實際上他完全沒有看清她是什么樣子。他這輩子還沒有看過倒立人的臉。

不過這是平生第一次被一個女孩子抱住,用腿倒過來抱他。這印象太深,他不想也得想。

到下半夜,他閉上眼睛前,發(fā)現(xiàn)所羅門并未睡,在床上看一本黃黃的書,手摸著胡須。房間里惟一的燈泡被拉到床柱頭邊,用了一根麻繩系住,光線發(fā)黃。他們住得離大世界不是太遠,小南門弄堂里福祉小客棧的亭子間。靠墻有張單木床,屬于所羅門。墻邊一張小桌子。加里每夜打地鋪,一向一睡到天明才醒。

所羅門有個上鎖的木箱,里面裝了一個上鎖的小木箱。加里用眼睛的余光瞅得到,兩層鎖里不過是幾本舊書。但所羅門每次都小心地鎖上,鎖時還專門背過去,怕加里看出鑰匙翻了幾圈,鑰匙從不離身,套了皮繩,當(dāng)項鏈戴在脖頸上。

加里問自己是不是太有點糊涂。哈哈鏡中見過紅衣女孩,倒過來也見過,就是沒正面看清過她,值嗎?

加里摸摸自己的脖子,有些痛,被她那特別有勁的雙腿絞的,怪年頭,連女孩子一雙腿也能跟他有仇怨。

她的皮膚是風(fēng)吹日曬的橄欖色,眼睛直直地從下面盯著他。臉上的紅暈像畫上去的,腰似蛇S,翻過來像X,走掉的背影像A,就不知道她臉像不像 Q?不過摔倒他像W,兩個翻倒的人。

當(dāng)時他拾起那兩根紅布條,卻不知道怎么替她把亂發(fā)扎好——她根本就沒有梳辮子,而是隨便把頭發(fā)分成兩束,長發(fā)飄飄?沒看清。但他有這沖動,只是從沒碰過任何女人。他從枕下摸出紅布帶,取過褲子,小心地將布帶塞進褲袋去。

父王猜得真準(zhǔn),和父王打這種賭,他輸定了。

天哪,我哪能睡著。加里氣得捶地板,我可以做到不想這個妖精妖怪。他閉上眼睛,臉頰輕輕貼著墻說。你就是阿依安,你讓我身處迷宮。當(dāng)魚碰見了魚鷹,末日就降臨了。

觀眾還未散完,大世界經(jīng)理二先生就來了,他嘴里叼著一根肥壯的雪茄。人還有十丈遠,香噴噴的雪茄味就到了,比他身上的古龍香水好聞。

這位二先生,挺著滾圓的肚子,好在個子大,顯得一副命該發(fā)橫財做老板的樣子,耳大過常人,雙下巴有點垂掛,嘴唇上留著一圈小胡子,氣勢果真顯顯赫赫。

都知道二先生是削水果出生,是上海灘青幫頭子大先生名下第一大徒弟;大先生是大世界原先的總經(jīng)理,非常時期不在上海。大先生與二先生長得不一樣,奇瘦,已近七十,不過身體硬朗。大先生削水果自然高出徒弟一籌,是有名的水果王,后來仰仗租界洋人,當(dāng)了巡捕,拉幫立門戶,擠走了大世界原來的老板,掌控了上海這塊最來錢的地盤,鈔票多得麥克麥克。

大先生弟子上萬,就二先生最懂他心思,他指派二先生當(dāng)大世界經(jīng)理。自己很少來,來也是聽聽京戲,或是小包間里抽阿芙蓉。

他還好一樣?xùn)|西。“老二,上茶上酒�!贝笙壬磯驊蚓偷卣f。

二先生總是投其所好找來那種風(fēng)情萬種的女人。整個晚上,大先生就擁著一個美婦人躺在榻上吞云吐霧。大先生還在重慶沒回來,這幾年就是二先生做主。

張?zhí)鞄煴緛戆逯�,對蘭胡兒生著氣,看到二先生來了,張?zhí)鞄燅R上脅肩賠笑�!袄习遒F人登門,小的眼拙沒看見,有失遠迎。還望恕罪�!薄吧購U話啰嗦,”二先生說話時,四下打量著這個班子準(zhǔn)備的舞臺。“我這個人不喜歡油嘴滑舌江湖腔�!薄罢堉附陶堉附�。”張?zhí)鞄燑c頭哈腰,蘭胡兒在張?zhí)鞄熀竺�,拉他的衣袖,卻被他用手拂開。二先生說:“像今天這樣的戲嘛,水缸上銜花有點別出心裁,不錯�!倍壬饺战鹂陔y開,今天還肯說幾句,算是給了大面子:

“要動腦子!依我之見,你的雜耍變化不多,看過的人不再光顧。不像唱戲的,人家看了一遍又一遍�!彼e著雪茄,煙蒂似乎要掉下地,下意識時地看周圍有沒有煙灰缸。

張?zhí)鞄熯f上一個小盤,替他接住煙灰,賠笑臉說:“二先生高明,小的明天就加新戲�!倍壬f:“晚了,我已經(jīng)決定給你這個場子加戲,加西洋魔術(shù)!”他說得字字如釘。張?zhí)鞄煷糇×�,沒想到會有這致命的一招。沒等他說話,二先生掃了一下蘭胡兒燕飛飛,似乎是為他著想地說:“張班主你也真是,手里握著這么兩個標(biāo)致的臉蛋,漂亮旦角,得好好用好好用。

否則,你跟不上這時代,時代也就不留情面。時代潮流一直滾滾向前,你就是被掃到一邊�!彼艿靡鈺f時髦的文化詞兒。

二先生翻了翻眼皮�!皬慕裢砥鹛鞄煱嗯c洋大師所羅門王同臺演出,按觀眾數(shù)分成。”他說完轉(zhuǎn)身就走,兩個跟班不知從什么地方鉆出來,前后相擁著。

張?zhí)鞄熅o跟在他身后,始終落下一步,一邊說謝謝,一邊塞給他一個裹好的小包,那是天師班這幾天收入的一大半。

他這一走,整個天師班惶惶然,剛進大世界,難道要被洋人擠回街上吃西北風(fēng)?

顧不得心疼那筆給二先生的保護費,雖然肚子餓得嘰嘰咕咕叫,張?zhí)鞄熩s快下樓,匆匆穿過大廳,到大世界門口。右側(cè)墻上果然貼出新海報,顏色花里胡哨寫著:

今晚神奇西洋大魔術(shù):所羅門國王加里王子!

巡回世界,遠東首次獻演!

他記起來,進大世界第一天,過道上見到過一個洋老頭,帶著一個中國少年。海報上畫的少年倒有點像中東人�!斑@不是在上�;祚R路的猶太老頭,還有他的小跟屁蟲嗎?”張?zhí)鞄熰哉Z。上海灘這種混飯吃的洋人,想混出個人樣來,什么怪事都做得出來,張?zhí)鞄熜难鄣醯煤酶�。好吧,他心里想,玩假的拼不過玩命的,玩命的拼不過不要命的!

蘭胡兒跟著張?zhí)鞄熮D(zhuǎn)圈兒,也看到了海報,什么國王王子嘎吱叫的家什!師父的心思,她自然看見了,卻沒當(dāng)一回事。趁師父沒注意,她竄回樓上,想去瞅一眼別的戲臺子,想那拖地古裝衣裙水帶,鳳冠珠簾扎扎閃爍,首飾披掛叮當(dāng)響——誰說我不像女孩?只消穿上這套行頭,就能走出一個美人樣,千里萬里春風(fēng)送秋風(fēng)弄喜鵲繞飛。

整個白日陰丹藍清澈無底,到傍晚天色也沒太暗。張?zhí)鞄熣驹谔鞓蛏�,目光迎著所羅門,這鷹勾大鼻子到得太早,帶的道具卻也不多,請了個挑夫一擔(dān)子挑了上來。不過他周身上下煞有介事:預(yù)先化了妝,胡子上了蠟,戴了頂黑禮帽,披了大黑氅。

張?zhí)鞄熆诳�,有點氣悶。幾分鐘后他進了場子,占了個好位置,在后臺邊角上。他的幾個徒弟分開坐了,有意要看穿戲法。場子里的客人倒是真不少,一片鬧哄哄�!耙姽�!”張?zhí)鞄熜睦锝锌啵@個洋人未開場聲勢就居了上風(fēng)頭。

臺上猶太國王拿了一個玻璃缸,像金魚缸大,放在一張桌子上。桌子鋪了一條講究的白布,英俊小生站得筆直,一溜順擱三個玻璃杯,不必說這助手就是“加里王子”,化妝得跟廣告上一模一樣,動作規(guī)規(guī)矩矩,眼睛不像其他魔術(shù)師一樣?xùn)|溜西瞅,嘴唇緊抿,仿佛是啞巴。王子正在一杯杯給國王盛缸里的水,放在桌子上。國王隨手拿起一杯喝下去,接著又拿起另一杯喝下去,一杯接一杯,越來越快。王子忙不迭地遞上撤下。臺上左側(cè)還有一個燒著火的鐵柱小方箱子,場子燈光暗下來,燈光聚集在臺上的國王和王子,爵士樂唱片在伴奏。

“老一套,”張?zhí)鞄煂λ磉叺囊粋€徒弟說:“洋人大肚子喝水,早就聽說過了,沒有什么本事!”

所羅門的肚子像個無底洞一樣,灌下大半缸水,突然口中如噴泉,射出一條長長的水線。他漸漸轉(zhuǎn)過身體,長長的水花也隨著轉(zhuǎn)彎。最后他朝著舞臺另一端,對著那個熊熊燃燒的火箱噴水,火焰“滋啦”冒了幾下熄滅了。

掌聲滿臺,這些觀眾沖著海報上稀奇古怪的洋名字來。果然洋相大得很。

慢節(jié)奏的爵士樂之中,王子從后臺端出一個杯子,杯子是滿的,國王接過杯子,嗅了嗅,皺著眉頭用賊特兮兮的上海話說:“儂是存心要阿拉格命,這是嘎士林!”所羅門轉(zhuǎn)過頭來問加里,“汽油!我的王子,你一定要我喝?”

加里聳肩攤手,轉(zhuǎn)身對著臺下觀眾,好像在問大家。

臺下觀眾幸災(zāi)樂禍地齊聲應(yīng)道:“喝!喝!”

所羅門脫掉大氅,擺開架勢,說:“我是國王,喝下去要現(xiàn)出圣王原身,變成一個獅子。有膽就勿要跑!”

觀眾鼓噪起來,有的站起來看所羅門王喝還是不喝,有的仍在大聲喊:“喝呀喝!勿要怕!”更多的人搖頭不相信那是汽油,連連冷笑。

所羅門看看杯子,又看看觀眾,說:“我曉得你們不相信杯子里的汽油是真的,對不對?等一會兒你們自會明白啦!”說完,舉起杯子,猛地仰面通通喝了下去。

加里退后幾步,側(cè)到一邊去,突然把臺上的燈光打暗。所羅門張開嘴,手啪地打了一下嘴巴,噴出肚子里的東西,旺火騰地一下飛出來。“真格賊娘的是嘎士林!”看客大喊起來。張?zhí)鞄熯@下臉都變白了:所羅門的嘴里吐出一條火龍,朝剛才澆滅的沙箱噴過去,那里又燃起了熊熊之火�?纯蜌g聲如雷,這個節(jié)目確實精彩。張?zhí)鞄煶姓J自己低估了這個洋對手。國王下場后,加里王子表演牌戲。張?zhí)鞄熞宦暡豢�,站起來掉頭走開。徒弟大崗和小山緊跟他出了場子。

師父對臺上兩個家伙不高興,蘭胡兒心里樂恣恣的。她本就不把這一老一少放在眼里。噴水吐火,弄得星星滿天碎花遍山。這種把戲擺地攤時見過也做過,更厲害更危險:吞刀吞火。飛刀時還蒙著眼睛,專嚇?biāo)蓝堂�。這兩個人只不過是耗子嫁女,圓個模樣。大手大腳要掀頂,臺相欠噱頭,發(fā)條欠繃緊。

瞧那個神氣活現(xiàn)的“加里王子”,什么出息!頭發(fā)上了油往后梳得賊亮賊光,穿得狐模狗樣:黑西服配白襯衣黑領(lǐng)結(jié),這套行頭肯定是從當(dāng)鋪租來的,褲筒長一號,用線縫上的。哇嘻來,快蹦出來心尖尖,這小子漏洞滴轉(zhuǎn)溜,還敢來密斯本人場上搶生意。我倆冤家路撞到了頭!相見必會拔刀看誰厲害。

加里手里拿著一副撲克,邀請觀眾上去,“哪位先生太太,請來抽牌?”

原來這家伙不是啞巴一個,蘭胡兒第一次聽他開口說話,濃濃一股奶腥腔。前排觀眾正在你推我讓,猶豫著。

蘭胡兒碰碰燕飛飛的手,兩人對了個眼色。她們手拉手迅速走上臺去。加里認出她來,也認出燕飛飛,怔了一下,但馬上鎮(zhèn)靜住了。他只伸出一個手指說:

“請一位小姐抽�!毖囡w飛抽了一張。蘭胡兒伸出手去,朗聲說:“我也要抽牌�!笨茨隳芡瑫r對付兩個密斯?冒牌王子你還生藤?

加里不動聲色,讓蘭胡兒也抽了一張。加里要兩人把牌背對他,給觀眾看。燕飛飛梅花 J,蘭胡兒紅桃 Q。他讓兩人把牌插入整疊牌中。

蘭胡兒緊盯著加里洗牌,他的頭發(fā)黑得亮晶晶,眉毛有棱有角。加里把洗過的一疊牌舉起來,認真地說:“請兩位小姐切牌,隨便切。”

燕飛飛切了一次,蘭胡兒切了一次,不甘心,又切了兩次。加里一手拿過牌,在另一只手的手背上疊齊整,順手就推成兩疊,一疊牌交給蘭胡兒,一疊交給燕飛飛,要她們舉在手中讓全場觀眾看到。

燕飛飛手里那疊撲克牌卻有一張,慢慢騰騰往上升起,像有鬼在推,一直推到掉出來。加里伸手一接,舉起來,果然是梅花J。全場高興地笑了起來。蘭胡兒舉著牌傻在那里,不知怎么辦。她突然明白應(yīng)當(dāng)趕快把那疊牌扔掉,一張牌刺地一下跳出來,伸出一半頭,還真他外婆的是紅桃Q。蘭胡兒滿臉通紅,這小子玩牌和其他玩魔術(shù)的大路貨大不一樣,氣候足頓,邪定了門!亂了姓氏八代。

蘭胡兒和燕飛飛只能趕快走下臺。蘭胡兒恨恨地罵自己,她恨透了自己,轉(zhuǎn)臉看加里。加里面朝臺下觀眾,謙虛地把兩手攤開,彎下腰來鞠躬。

全場在熱烈地鼓掌:這太精彩了,尤其是這個小魔術(shù)師,才十五歲左右,穿著大禮服,可愛又可憐。但是有聰明人在尖叫:“那兩個小姑娘是你們自己人!”“騙人的爛胚!”

加里面上鎮(zhèn)靜,這個場子比以前做戲法的任何地方都大,人雜嘴雜,他一邊倒手洗牌,牌在他手里活像一條擺動的蛇,一邊笑著說:

“Please不用急,Ladies and gentlemen,砸場盡管喝倒彩,不用急。再來一次,臺下誰上來?請,請�!彼f話一清二悠,有板有眼,一口大人腔。臺下人全興奮起來,尤其是那些少奶奶老太太特舒坦。

前排坐的太太小姐都爭著上臺,有個艷妝的太太搶先走上來,挑牌時卻猶猶豫豫。加里說:“瑪?shù)�,Madame,盡管抽,牌不咬人�!蹦翘谷幻艘幌录永锩婵�,“你不咬人就行。”動作夸張,招搖過分,給自己一個理由下臺階。場子里大半人笑起來,加里滿臉飛紅,只好露齒笑了。燕飛飛眼尖,一看這架勢,轉(zhuǎn)身往場外走。蘭胡兒發(fā)現(xiàn)身邊沒了燕飛飛,才急急地追過去。她出了場子,在走廊上抓著燕飛飛,“你是我的連襠碼子,蚯蚓溜了�!薄八懔税�,不關(guān)我的事!”燕飛飛扔掉她的手�!澳阏f啥?”“你有心饒過那個加里王子�!薄吧抵ヂ橄x才饒過他�!碧m胡兒說:“每次遇上事,你就裝龜孫子樣,有難不共擔(dān),這姐妹還算不算數(shù)?氣死我!一弓身豌豆花半截蔫塌掉了。”燕飛飛有點理虧,搭訕著走開。蘭胡兒被剛才加里的有架有形弄得心亂亂的。這是心里的想法,不能說的。

那天戲法很受歡迎,觀眾要求加演,多演了十多分鐘。演出結(jié)束后,加里急忙沖出場子,大世界的天橋上點著兩排紅燈籠。

他看到蘭胡兒呆呆地站在那兒,趕快走上去,說:“密斯,剛才得罪。”蘭胡兒聽見聲音,理也不理,她心情壞透了,拔腿就跑。沒跑多遠,竟然氣喘吁吁。我竟成了提不起來的桶,挖不深的坑坑!加里追了上去,在她身后:“請教密斯芳名�!碧m胡兒正眼不瞧他�!懊芩贡救藷o名無姓。你心缺腸短還想歪著來�!薄癕iss No Name,請讓我說……說�!彼Y(jié)巴起來�!氨救酥袊兰曳ㄐg(shù)底氣,瞧不起什么野路外國王子�!彼f得有板有眼的。她一甩手,一側(cè)身,挺胸朝前走。加里突然伸出手攔著蘭胡兒,從褲袋里摸出兩根紅布帶�!拔襾磉€你發(fā)帶�!彼氖譄o意之間觸到她的肩膀,蘭胡兒出手很快,“啪”地一下掀開。加里的手被打得直喊痛,兩根紅布帶掉在地上。他邊說邊蹲下拾起布帶,突然她的指甲狠狠地掐著他的手腕。他疼得叫了一聲,松開了布帶。

“什么下三四竹竿子貨色,痛得你喊姐姐求饒,才饒狠了你。 ”蘭胡兒拿過布帶,邊飛快走邊纏在頭發(fā)上,過了天橋。加里怔了一下,馬上站了起來,緊跟上。到一個走廊拐道上,蘭胡兒還跺了一下腳。加里不知從哪里生出的勇氣,躍上幾步,一把抓住蘭胡兒的手,看著她說:

“我是加里,只想叫你一聲——蘭胡兒,這名字好聽�!�

蘭胡兒很驚奇,原來這個少年會說話,居然把她的名字預(yù)先打聽好,懂怎么說一套中聽詞兒,不是傻撞筋斗漿糊布殼任剪子剪的東西。

她一直習(xí)慣聽人訓(xùn)斥,這世上還沒人認為她好�?墒撬f“這名字好聽”,從未有過這新嶄嶄的感覺!她周身上下都僵住了,癡勁兒地看著這少年的臉,半晌沒有動彈。

加里聲音低沉地說:“我們這就算認識了,對嗎?”

這是第一次與他的眼睛對視,不知蚱蜢個啥事,她的心震一下,有點像臉被人狠命的抽了一鞭。

不對,像走夜麻子漆黑驚險道,幾十里都摸著走,突遇一朵雪亮好燈光。

聽見響動,所羅門緩慢地轉(zhuǎn)過身來,那大氅那高禮帽配得恰如其分。他看見天師班班主依然在后臺,搓手不停。不必照鏡子,所羅門知道他這身衣裝氣焰不可一世。一國之君主,哪怕只有一個兵,照樣有帝王之風(fēng)!不過張?zhí)鞄煷┲吓_專用的藍錦緞大袍,也威風(fēng)凜凜,臉上一派肅靜,添了幾分平日沒有的仙氣道骨。張?zhí)鞄熥哌^來,拱手道:“英雄不問來處,小弟張?zhí)鞄熅囱鏊_門王戲法超出俗世,有心結(jié)識。”所羅門臉色還是板著,張?zhí)鞄熡终f:“四馬路口有一家正宗羅宋大餐館,大王是否愿意移駕賞個臉?”

所羅門看不起張?zhí)鞄�,心里卻覺得能主動來套近乎,這人也有不尋常之處。不需要想,他也猜到這個自稱張?zhí)鞄煹娜艘宜f什么。況且好極了,好多年沒有上過正式餐館,羅宋菜更是好多年沒吃了,他好歹還算個俄國人!一提口水就在舌頭上打轉(zhuǎn)。

他沒有抬大架子,實際上連小架子也沒有做,裝作遲疑片刻,便點點頭。真所羅門王可集千軍萬馬。他沒有那么偉大,只能心口分開,心屬于主,口聽從這個張?zhí)鞄�。所羅門交代加里收拾場子,張?zhí)鞄熢诖箝T口搓手等他。沒一會兒,所羅門就下樓來,兩人一起出了大世界。

他們的身影在路人中穿過。暗暗的街燈之下,所羅門比白日顯得高大,張?zhí)鞄熆瓷先ジ鼔褜�,兩人都是上了一定年紀(jì)的人,卻跟青皮小子一樣腳下嘯嘯生風(fēng)。

過了半條馬路,張?zhí)鞄焼枺骸跋矚g去什么餐館?”他加了一句:“老兄您當(dāng)然是地地道道中國通�!薄翱碗S主便�!彼_門王說。這自稱天師的家伙,眨眼功夫就忘了羅宋大餐。張?zhí)鞄熉犓@么回答,略有所思地“嗯”了一聲。所羅門故意慢下半拍,掉在他身后一兩步。

兩人經(jīng)過一家羅宋餐館,里面人好像挺滿。張?zhí)鞄熢陂T口伸頭瞅了瞅,就往前繼續(xù)走。所羅門盯著張?zhí)鞄煹谋秤�,想罵娘,開初張?zhí)鞄煹牟阶语@得猶豫,沒一會兒就堅定起來,向前大邁步�?丛谥髯o佑我的分上,我不必在餐館的問題上多想,所羅門安慰自己。

張?zhí)鞄煵阶勇聛�,與所羅門并肩而行。張?zhí)鞄熣f:“浙江路拐角有家鎮(zhèn)揚菜館,那地方比較適合。只去過一次,但是很喜歡。 ”

那還是多年前,約了一個朋友,可是朋友沒有來。那天張?zhí)鞄熞粋€人要份糯米燒賣,店家還白送一碗骨頭熬制的湯。等到店家打烊,那位像他親兄弟的朋友也沒來。不可能來了,張?zhí)鞄熥詈筮B他尸體在何處也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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