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5節(jié) 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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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長一段路上,晉美不斷告訴路邊出現(xiàn)的活物,自己在努力觀想那個字母。他的語氣半是鄭重半是戲謔。鄭重是因為他期望這個法子能幫他重回那個夢境,并在醒來時,不會忘記什么。戲謔是因為他不敢相信這個法子,所以用這樣的口吻來使自己事先得到解脫。但他真的希望這個法子是靈驗的。
穿越山谷時,他對趴在巖石上曬太陽的蜥蜴這樣說。
在高山草甸上,他對一只雙手合十、踮著雙腳向遠(yuǎn)方眺望的旱獺說。
他對一頭因一對美麗的犄角而顯得有些驕傲的雄鹿說。
可是它們都沒有理會他。
后來遇到的活物,好像怕他絮叨,都驚慌失措地早早躲開了。
這天晚上,他露宿在一個山洞里。毛驢在洞口啃食青草。近處地面,月光像水一樣流淌,到了遠(yuǎn)處,月光就幻化得像一片霧氣了。這樣的夜晚,在比周圍都高出一截的山上,應(yīng)該是適合做夢的。他在臨睡前還在默念那個字母。可是早上醒來,他就知道自己沒有做夢。
道路越升越高,天空日漸晴朗。第二天,他本來打算住在鎮(zhèn)子上的旅館里,但旅館沒有地方安置毛驢。服務(wù)員領(lǐng)他去看樓房后面的院子,水泥地上停放的是大大小小的汽車。
服務(wù)員很奇怪:“看樣子你走了很長的路,走長路的人都坐汽車。鎮(zhèn)上就有汽車站,我告訴你怎么走!
他搖了搖頭:“汽車上沒有毛驢的座位!
他離開旅館,在鎮(zhèn)子外面的小山岡上找一個過夜的地方。那座小山閃光禿禿的,他只好在一座鐵塔下過夜。鐵塔的基座正好是個避風(fēng)的地方。天氣有點冷,更重要的是,他想往肚子里填點熱乎的東西,就燃了一堆小小的火,給自己煮了一壺茶,烤了一塊肉,并且后悔沒在鎮(zhèn)子上給自己弄瓶酒。他沒有打算在這個地方做夢。在他看來,這不是個能做夢的地方。小山岡那么荒涼,下面的小鎮(zhèn)閃爍著耀眼而不穩(wěn)定的燈光,更有意思的是,沒有遮攔的風(fēng)橫吹過來,鐵塔竟發(fā)出人頭昏腦漲時那種嗡嗡的聲響。
他把身子蜷曲在羊毛毯子下,仰望著聳立在星空下的鐵塔,久久不能人睡。有了這塔,小鎮(zhèn)上的人就可以聽收音機看電視了。他們還到郵局去打電話。打電話是在一個大房里有很多小房間,每個人把自已關(guān)進(jìn)一個格子,拿著話筒說話時手舞足蹈,表情豐富,那個與之交談的人卻不在跟前。聽著鐵塔持續(xù)不斷的嗡嗡聲,他有些明白了,那是很多人說話的聲音在這里匯集在一起,字母,字,詞,這些東西都混在了一起,就變成了這種低聲哼唱一般的聲音。只是這哼唱讓人聽起來確實是頭昏腦漲。
在這種聲音中,他想默念一下那個萬聲之首的字母,那個字母卻在這所有話語匯聚而成的嗡嗡聲中難以顯現(xiàn)。
他拉起毯子,包住頭,把星光和聲音都擋在外面。
沒有想到,他就在這個地方做那個很難往下接續(xù)的夢了。起初,他看見這鐵塔從頂端開始,發(fā)出水晶一般幽深清澈的光芒,那光越來越強,越來越潤澈晶瑩。
原來彼塔非此塔,本來就是天庭之上的一座水晶之塔……
還是莫名焦躁。
只是這次焦躁是害怕突然被什么東西驚醒過來。
神子發(fā)愿
久去不回的觀世音菩薩終于從那座水晶之塔后轉(zhuǎn)了出來。來到天庭正門,菩薩說:“咦?人怎么不見了?”
但他是菩薩,沒有什么想不明白的事情。驚疑的神色剛爬上眉梢,嘴角卻已顯現(xiàn)出釋然的笑紋,說:“這人還是個急脾氣,等得不耐煩了。只可惜,他把面見大神的機會錯過了。也罷,也罷,看來也是機緣未到。”
于是,他又轉(zhuǎn)身回去面見大神。
大神微微一笑,說:“原來我想,索性就讓他先做個人間領(lǐng)袖,率領(lǐng)眾生斬妖除孽,蕩平四方,或許他們就能自己建造起一個人間天國,F(xiàn)在看來,是我的想法過于浪漫了。”
菩薩相機進(jìn)言,大致意思是說,失望的不該是大神,而應(yīng)該是那個叫做嶺的妖魔橫行之地,因為種種孽障而失去了建立人間天國的機緣。而且,下界之地是那么廣大,應(yīng)該有地方讓大神放手去做同樣的社會實驗。
“修行到你這個地步,也能說出這樣糊涂的話來?”大神深感遺憾地嘆了一聲。
“嗡!”
這所有贊頌與詛咒的起始之聲,從大神口中發(fā)出時,菩薩心中感到了一種深刻的震蕩。
這也是一聲召喚。片刻之間,天庭中的眾神都齊聚到了大神的四周。表示大神存在的那片強烈氣息動蕩一下,眾神腳下的五彩祥云就蕩開去了。下面依然是云霧翻沸,那顏色卻是悲凄的灰與哀怨的黑了。大神再動蕩一下,于是,下界的情形展現(xiàn)了:一塊塊大小不一的陸地飄蕩在海洋之間。海洋分割的一塊塊陸地,也就是他們常說的所謂東西南北,上下左右的一個個瞻部洲的情形映現(xiàn)在眾神面前。在一塊大陸上,上萬的人排成方陣,彼此沖殺。另一個大陸上,很多人在皮鞭驅(qū)使下開挖運河。又一塊大陸上,那么多的能工巧匠集中起來,為活著的皇帝修筑巨大的陵墓。熱鬧工地的四周,病餓而死的匠人的荒冢已經(jīng)掩去了大片的良田。在另一片陸地幽深的叢林中,一個人群正在追蹤另一個人群,把其中的落伍者烤食了,把剩下的肉干充作繼續(xù)追蹤的長路上的干糧。還有一些似乎是想逃離大陸,他們的船被風(fēng)暴吹翻在海上。海中比船還壯大的魚騰躍而起,把掙扎在水中的活人一口就吞下肚去。
大神說:“你們看看吧,那些地方都建立起了一個又一個的國?纯矗瑖c國怎么互相征戰(zhàn),看看國怎么對待自己的子民。”
“崇高的神啊,嶺也要建立一個國嗎?”
“也許他們自己愿意這么想,但那只是試圖建立一個國,還不是真正的國!
“所以您才想……”
“想讓他們試試,看看能不能夠建立一個不一樣的國。”大神沉吟半晌,“看來,人的歷史只有一種,沒有辦法找到第二個方向。有魔鬼的時候,都需要我們的護(hù)佑與幫助。等到驅(qū)除了魔鬼,建立起一個又一個的國,他們又該互相廝殺了。”然后,大神把嶺噶的畫面呈現(xiàn)在大家面前。悲苦混亂的情形,使得眾神不由得嘆息連連。大神再開口時,眉目間帶上了責(zé)怪之情:“我不相信這情形要經(jīng)我點撥,列位才能發(fā)現(xiàn)!
眾神受到委婉的責(zé)備,臉上都做出特別憐憫的神情。
偏偏一個無名之輩,一個年輕人,起初一臉憐憫的神情,這時卻顯得悲憤難平了。大神讓年輕人來到跟前,說:“你們都不如這神子為下界飽受苦難的眾生憂憤那么真切!”
神子的父母一步搶到玉階之前,把神子擋在身后:“犬子定力不夠,喜怒常形于色,讓大神錯責(zé)眾神了!”
大神沉下臉:“退下!”又換了一副臉色,“年輕人,你到我跟前來!
神子擺脫父母的阻擋,上前到了大神跟前:“崔巴噶瓦聽從大神差遣!”
“你看那下界苦難……”
“小臣只是心中不忍。”
“好個不忍!讓你下界斬妖除魔,救眾生于苦難,你愿也不愿?”
崔巴噶瓦沒有答話,但他臉上堅定的神色說明了一切。
“好。只是你要想好,那時你不再是神,也是下界的一個人,從出生到長大,經(jīng)歷一樣的悲苦和艱難,怕也不怕?”
“不怕。”
“也許你會褪盡神力,與凡人一樣墮入惡道,再也難回天界!”
神子的母親和姐姐已經(jīng)淚水鏈漣了。
“甚至你連曾在天界生活的記憶也會失掉!
神子替母親拭去淚水,兄長一樣把姐姐攬人懷中,在她耳邊堅定地說:“不怕!”
父親把神子攬人懷中:“親愛的兒子,你令父親在眾神面前享受了前所未有的驕傲,你也把蘸著毒藥一樣悲苦的刀插進(jìn)了我的心房!”
“父親,為嶺噶苦海中的凡人祝福吧!”
“是的,我祝福你將來的子民,我愿意用全部的法力來加持你,讓你事業(yè)圓滿,讓你身處危難境地時,呼喚幫助的聲音能從嶺噶傳到天界!”
天庭的大總管說,當(dāng)崔巴噶瓦下到凡間,眾神都發(fā)愿請求讓大神再賜給他父親一個同樣勇敢的兒子。
當(dāng)父親的拉著夫人立誓:“恰恰相反,為了記住這個兒子,為了讓他不會失去返回天界的力量,我們立誓不再用更多的精氣神血孕育出新的子息!”
牧羊人晉美在夢中流下了感動的淚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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