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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節(jié) 第二章

有一陣子我甚至羨慕那些出身不好或被打成“地、富、反、壞、右”的黑分子們,他們常常被告知不準排隊,尤其是購買緊缺商品時。因為,我時常排了幾個鐘頭的隊,等擠到柜臺前,卻被售貨員冷冷地丟下一句:賣完了,明天早點來排隊!當時我想,同車間的“于羅鍋”又他媽地占便宜了,這小子的父親當過國民黨兵,背著“歷史反革命”的黑鍋,根本沒資格購買春節(jié)特別供應的一斤豬肉,所以他就免去了排幾天隊的辛苦。


后來好了,至少買東西不用排隊了?晌覀兡羌夜S破產了,領取下崗補助金排隊等了兩年。想托領導給兒子安排份工作,去送禮又得排隊,一生氣去找上級有關部門提意見還是要排隊。送禮的人多,提意見的人更多,一般人根本就排不上。


人一老,身體就不靈了,不是這兒出了毛病就是那兒出了毛病,要去醫(yī)院找大夫看看吧,還是沒完沒了地排隊,掛號、檢查、交費、取藥,一個個長隊,看得你眼暈。大夫說,你能堅持把所有的隊排完,那證明你的身體還不錯,一時半會兒死不了。若你對排隊沒把握,千萬別去大醫(yī)院。


如今,我身患絕癥,將不久于人世,正排隊等著去另一個世界報到。我用盡生命的最后一絲氣力,反復催促兒子早一點兒去火葬場排隊,提早幫我選一個小小的存放骨灰盒的地方。不早打算不行啊,這年頭的風氣越來越壞,干什么都得托人走關系,加塞的人太多了。我原先的那位廠長就比我有福氣,年齡雖比我小一歲,可人家十二年前就走了,那時火化用不著排這么長的隊。


手 鐲


曼姐的女兒十分優(yōu)秀,從小學到高中成績一直保持在年級的前幾名,曼姐為此驕傲得渾身是勁兒。


只要一提起女兒,她就樂得面部變形。若再問上一句:“你是怎么培養(yǎng)的?”她就會擠眉弄眼扭屁股,打開話匣子跟你說上大半天,直到你動起了要掐死她或者自己尋短見的可怕念頭。


以前同事們總拿她開玩笑,說曼姐你是不是當初抱錯了孩子?如果沒這女兒,我們還真看不出你有什么優(yōu)點,F(xiàn)在誰也不敢再這么調侃了,因為曼姐會抓起杯子摔到你臉上或者直接沖過來抽你兩個耳光子。她越來越嚴肅地反復強調:孩子的成功完全是她一手培養(yǎng)出來的。


曼姐沒讀過大學,卻逐漸形成了一整套教育孩子的“科學方法”。


據(jù)她說,女兒入小學之前差點被她那“該死的沒出息的爸爸”,也就是她當年“瞎了眼嫁給的比窩囊廢還窩囊一百倍的男人”給耽誤了前程。那時的曼姐正“豪情萬丈地打拼天下”,在洶涌澎湃的商海中“乘風破浪”。而那位“比狗屎還臭的飯桶草包”竟然“光顧著抽煙喝茶外帶勾引收垃圾的老女人”,根本就沒把培養(yǎng)女兒的事情放在心上,致使孩子錯過了學前的扎實教育,連鋼琴、二胡、舞蹈、數(shù)學、外語都沒學過。幸虧曼姐發(fā)現(xiàn)得早,她毅然在事業(yè)即將成功的那一刻,也就是“已經看見了勝利曙光”之際,放棄了“基本上已經攥到了手里的巨額財富”,轉向了對女兒的精心教育。她常說:“誰是最富有犧牲精神的人?是我!誰是與億萬富翁擦肩而過的人?是我!誰是視金錢為糞土的人?還是我!”


丈夫在被曼姐雇人打斷了一條腿后滾出了家門,且收到了“離婚后永遠不準見女兒”的嚴正警告,“只要敢來看女兒,另一條腿和兩只胳膊就會不翼而飛”。


曼姐獨自一人擔負起了把女兒培養(yǎng)為“當今世界最優(yōu)秀女人”的重任。小學一年級時,她每天都輔導女兒學習到深夜。從二年級起,她不得不承認“現(xiàn)在的課本太難了”,于是由輔導變成監(jiān)督,依然陪女兒做作業(yè),并為孩子做各種營養(yǎng)餐。女兒非常爭氣,直到讀初二各門功課均名列前茅。曼姐總是人前替女兒謙虛:“其實這孩子可笨了,關鍵是看家長的教育方法。小學一年級最重要了,基礎必須打得跟混凝土澆灌的一樣結實。一年級是我手把手教的,不信你問她?”女兒一臉茫然地配合著,“嗯、嗯、嗯”地緊著點頭。


曼姐教育培養(yǎng)女兒的妙方很多,比如她經常把孩子領到五星級賓館或名牌服裝的櫥窗前循循誘導:這地方高不高級?這服裝漂不漂亮?高級吧,漂亮吧,喜歡吧,那我就告訴你,你如果學習不好,考不上頂尖大學,你就做夢吧!你同桌的小晶這回考得比你分數(shù)高,等將來她要是穿上這身衣服,住進總統(tǒng)套房里,你就跳樓去吧!有時,曼姐會氣沖沖地拽著女兒到乞丐討飯的天橋上,厲聲呵斥:你睜開眼睛看看,明天你就跪在這里要飯吧,你這回數(shù)學才考了全班第三,呸,你不當乞丐才怪呢!


到了初三,女兒長了點脾氣,開始與曼姐拌嘴斗氣了。曼姐聽老師和別的家長說過,這是青春期的正常表現(xiàn)。斗爭了幾次,曼姐沒占到上風,便大哭大嚷了幾場,都沒有取得她預想的效果。于是她轉而求助佛祖的力量,經常跑廟里燒香拜佛。只要聽說哪兒有算命的大師一定去請人給看一看、說一說。拜完了,算完了,就按照高人的指點回去“作法”,今天在女兒的腰帶上系個紅絨線布條,明兒個又往女兒的兜里塞張黃紙片,后天又讓孩子進教室時先邁右腳,大后天又叮囑孩子不要用手扶門框等等,把女兒搞得暈頭轉向。如果哪天孩子考試拿了高分,曼姐就眉飛色舞地大肆渲染:“怎么樣,聽老媽的話錯不了。媽可神啦,你的每一步成功都離不開你老媽我的相助!焙⒆映3o可奈何地長嘆一聲,或者絕望地扔下一句:“你有病吧!”


久而久之,孩子多少受到了心理暗示,偶爾遇到難題或學習成績下降總懷疑是媽媽背后搗的鬼,私下寫日記稱她為WP和YG,意思是“巫婆”、“妖怪”。


今年高考前一周正好趕上女兒的生日,曼姐認為這個生日非同尋常,早早地找高人給策劃了一番。過生日那天,曼姐特別邀請了幾位所謂的“大師”,云山霧繞地比比畫畫一通,把女兒嚇得夜里噩夢不斷。第二天一早,曼姐神神秘秘地反復叮囑女兒一定要把頭天的生日禮物——經過“開光”的玉鐲戴在手腕上,它能保佑你考上最好的大學。


孩子連蹦帶跳地往教學樓跑時,在門口的臺階上一不小心跌了個跟頭,偏偏把手鐲摔成了四瓣。她心里既膈應又沮喪,尤其覺得回家跟媽媽沒法交代,猜不出母親又會生出多少“妖術”。放學的路上,孩子神情恍惚地被一輛出租車給撞上了,一下子住進了醫(yī)院,生命雖無大礙,但頭暈惡心,屬于嚴重的腦震蕩,只好放棄了高考。


曼姐原打算等女兒以優(yōu)異成績被名牌大學錄取后為下一屆和下幾屆的學生家長傳授她的教子秘方,到全省或全國各地做巡回演講,前文中的一些加引號的表述就是她準備講的“硬詞”,但女兒不爭氣,讓她極其失望。


曼姐一直懷疑是女兒不相信她的話,故意把玉鐲摔了才惹的禍,她已托“大師”為女兒再請一副開了光的銀手鐲,明年高考時一定戴得緊緊的。


別以為我不知道


作為人口逼近一千萬的大城市的一市之長,其地位是何等顯赫,公務是何等繁忙,這完完全全超出一般人那貧乏而可憐的想象。


“其實,用不著想象,我每天考慮和處理的都是小事。但這些雞毛蒜皮、支零破碎的小事關系到近千萬市民的切身利益,與他們的衣食住行、吃喝拉撒緊密相連,因此,也就成了大事。群眾生活中的小事,都是我們心中的大事。比如說,春節(jié)就要到了,我除了要關注市場供應之外,還要傾聽群眾的呼聲,爭取解除不準燃放煙花爆竹的禁令,不僅要讓廣大市民都能吃上餃子,還能放上鞭炮,過一個有民俗特色、歡樂祥和的傳統(tǒng)佳節(jié)……”市長在接受電視臺專訪時就是這樣說的。他面帶笑容,語氣和緩而堅定,不管從哪個角度看,都是一副親民形象!叭罕姷氖虑樵傩,也是我的大事”,這是市民最愛聽的一句甜言蜜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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