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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節(jié) 第二章

他們戀愛后他才知道,姑娘是上海人。她的父親是紡織專家,北京京棉三廠從上海把他作為技術(shù)骨干引進過來。她父親過來不多久,被上海方面蓋著紅印的一封信,貶到了河南黃泛區(qū)農(nóng)場勞動改造——他的歷史問題沒有向組織上交代清楚,新中國成立前他父親曾經(jīng)是一個小資本家,娶過兩個老婆。父親勞改,她母親也跟著去了,就剩她一個人留在北京。


小舅舅把這件事情鄭重地寫信告訴了自己的大姐,也就是我的母親,想征求一下她的意見?戳诵藕,母親拿不定主意,把信交給了我父親。


小舅舅的信發(fā)出去不久,就接到了家里的加急電報:“父病速歸!彼鹚仝s回家里,看見我姥爺氣定神閑地坐在八仙桌邊抽煙袋鍋子。我母親和大舅二舅也在,都用奇怪的眼神看著他。他行了個軍禮,喊了聲:“爹!”姥爺一煙袋鍋子砸過去,小舅舅的頭順著軍帽往下滴血。姥爺又把煙袋鍋子砸在八仙桌上,斷成了兩截。他拿著半截煙袋桿朝屋子里劃拉了一圈,說:“你沒看咱們這一大家子人都是革命干部?哪有朝自己身上抹屎的?”小舅舅頭都沒抬,也沒擦頭上的血。姥爺朝這個穿著軍裝的兒子臉上扇了一個耳光:“黃泛區(qū)農(nóng)場就在咱們家隔壁,那里面關(guān)的都是些勞改犯,難道你個畜生不知道?”


就因為這么點子事兒,小舅舅被從部隊弄了回來,據(jù)說父親和大舅費了不少周折。小舅舅沒告訴我二哥他跟那個姑娘是怎么說分手的。我相信,雖然那是平常卑微得不足掛齒的愛情,可是由小舅舅一刀一刀地親手切割,也必將是一個撕心裂肺、生離死別的傷痛過程。而且,那些傷痛,在那么簡單粗糙的社會里,有誰會看得到呢?在那個時代的制度和困境面前,愛情往往會成為一宗罪,還會株連九族。


小舅舅在家里瘋瘋癲癲折騰了好幾年才消停,后來也不再鬧騰了,但是好像變了一個人,過去愛說愛笑非常隨和,現(xiàn)在沉默寡言。有時候別人跟他說一件事情,他半天都沒反應,所以周圍的人對他越來越疏遠。但是,這些都不是很重要,最為重要的是,全家人都為家里出了個這樣的糊涂蟲而懊喪,一家人的前程和幸福差一點毀在他手里。他捅的這個婁子成為我母親家族的一個笑料,一道傷疤。小舅舅剛從部隊回來那兩年,除了母親逢年過節(jié)回去看看姥姥姥爺,我父親和大舅二舅,一步都沒有踩過他們的家門——由親人帶來的內(nèi)傷,既讓他們有口難言地沮喪,也讓他們理直氣壯地憤怒。


一直到小舅舅出車禍,都沒能改變家人對他的看法。



說實話,小舅舅的死對我而言有多少實際意義呢?除了空擔著一份“親戚”的名分,我們之間可能還沒有一個鄰居的關(guān)系緊密。其實,親情這些東西,怎么說呢,那是你總也拿不起,但也不愿意徹底放下的大而無當?shù)臇|西。它幾乎很少有實際用處,或者說,它只有無用之用。它的存在僅僅是為了失去的時候,讓我們心里難過一下——事實就是如此,我們只有在極其極端的時候,比如死亡,才得以面對生活中的某些真相。


我們很少見面,從來都沒寫過信或者打過電話。他只能從我母親嘴里聽到有關(guān)我的只言片語,然后把這些支離破碎的東西拼貼成我的生活。我也只是零星地從母親嘴里聽到他,甚至都沒有耐心聽完過:他孩子怎么怎么懂事;他承包的土地結(jié)了個幾斤重的土豆;他從村東頭搬到了村西頭,就在你三姥爺?shù)男鹤拥脑鹤痈舯,母親說。都是一些雞毛蒜皮,根本擠不進我稠密得無立錐之地的生活里。


我還記得生活困難那些年,一到寒暑假父母就把我們送回姥姥家去,好節(jié)省一點兒口糧。政府分配給我們的糧食總是不夠吃,雖然我們兄妹們并沒怎么餓過肚子,但也沒有真正吃好過。正是長身體的時候,兩個哥哥個子像抽條似的往上躥,有時候母親買的豆腐或者番茄還沒來得及炒成菜,都能被他們倆偷著吃完。


姥姥家的日子肯定也不會寬裕,城里人都吃不飽,更別說農(nóng)村人了。好在姥姥家村子前后都是河,河里的魚蝦很多,姥爺帶著小舅舅下河撈魚,能抵擋一陣子。他還帶著我小舅舅去打兔子野雞什么的,從來沒有空手回來過。那時候大舅二舅都在外面當兵,小舅舅雖然比我兩個哥哥大不了幾歲,但在我們眼里,他就應該無所不能。我們想吃什么,想喝什么,想玩兒什么,張口就喊他。他立馬就得跑過來聽從我們的召喚,稍慢一點兒我們就到姥姥那里去告狀。他因此挨了我姥姥不少罵,有一次我二哥爬樹腿上受了點傷,姥姥看見了,二話不說,抽個棍子就朝我小舅舅頭上打去,把我小舅舅頭上砸了個包,像一只鹿角,被我們嘲笑了好幾天。


后來我們慢慢長大了,也不再欺負小舅舅了,兩個哥哥跟小舅舅的感情就是那個時候建立起來的。在小舅舅結(jié)婚之前,他們從來沒喊過舅,都是直呼其名。尤其是我大哥,跟父母都不愿意說的事情,都跟小舅舅商量。小舅舅出事的消息,是二哥告訴我的。二哥跟我說這事的時候,正在往小舅舅家趕。在電話里,他邊哭邊跟我說,這種倒霉事怎么能讓小舅舅撞上呢?當時我無言以對,其實后來想想,小舅舅這一輩子,還有多少倒霉事沒有撞上過?即使想干干凈凈地換一身新衣服,還得付出生命的代價。有些人就是這樣,一輩子不管怎樣努力,最后受傷的總是他。


見到母親之前,我始終在想用什么辦法安慰她。她有心臟病、脂肪肝、腎囊腫、高血壓,血糖也高,反正老年病她七七八八都有一點兒。今年遭受的打擊,擱誰身上都扛不住。不過母親看起來還算平靜,臉上不是沒有哀傷,但那是一種無奈的而不是絕望的哀傷,很像枯水期的河床,留下的只是洪水走過的痕跡,而不是洪水。不過,如果稍微留心,便會發(fā)現(xiàn)她身上與過去不一樣的東西,那種進入暮年才有的對什么都無所謂,既可以這樣也可以那樣,既堅韌又枯萎的神情。


我們幾個坐在母親跟前,不知道做什么好。在農(nóng)村,喪事一般都有人專門打理,何時哭,何時跪下來磕頭,都是一套一套的,我們得聽他們指揮。我和大哥一起到家,一進門我們就站在小舅舅靈前哭,立馬被人制止了,說我們靠得太近,如果淚水灑到小舅舅身上,他到“那邊”還得受苦!我們倆止住哭,等待著被他們安排。仔細想想,這樣雖然很不近人情,但也有一定道理,可以使悲痛一點兒一點兒地稀釋——這是秩序的最偉大之處,它像一粒緩釋膠囊,把歡樂和痛苦程序化,死亡被劃分出了節(jié)奏,傷心只是其中的一個段落,既不能太少,也不能太多。


一會兒,兩個舅舅把母親喊到里間去了。我們坐在外面更加無聊。小舅舅的尸體還沒入殮,擺在離我們不遠的一張席子上。他穿著嶄嶄新鞋襪的雙腳,看起來是那么生動,好像隨時可以站起來跟我們走。只是朝上看,才意識到這只是一具尸體。他臉上糊著黃表紙,露出來的地方雖然化了妝,卻依然是死亡的顏色?粗粗倚睦镉砍隽松钌畹幕袒蠛途薮蟮目謶郑哼@個我喊小舅舅的人,他到底是誰?我和他曾經(jīng)有過的交集,有哪一點是值得回憶和珍藏的?有的人死后因為反復追憶而日漸清晰,而有些人,你越是回憶他,他就越模糊。


據(jù)說小舅舅穿的就是那天去洗澡拿的新衣服,很多人為此唏噓和驚訝,他們對著小舅舅的遺體指指點點,我估計說的就是這個?赡苁撬懒酥笮【司丝偸强嚲o的身體突然松弛了,我看著比印象中的他胖大了很多,也威武了很多。過去他每次到我們家來,總是故意緊緊地縮著身子,好像害怕侵占了別人的空間似的。他把雙手夾在兩腿之間,拘謹?shù)刈诳蛷d里,看見誰回來都趕緊立起來,等重新讓了座之后再坐下去。要是我兩個哥哥在家,他們就把他接到自己家去。他一走,我們都會松一口氣。


不知怎么的,大舅在里間嚷起來,聲音大得嚇人。立馬,外面說話和哭泣的聲音都停了,還有幾個人跑過來,立在屋門外,探頭探腦地往里張望!斑@次我就做主了,誰說也不行!”他聲音里明顯有著一股好像被壓抑了很久的委屈。


我和兩個哥哥趕緊跑過去,看見母親坐在床沿上,大舅和二舅都站著。大舅扭著頭看著墻壁的空白處,脖子青筋暴起。我從來沒見他發(fā)過脾氣,尤其是在我母親面前。我的幾個舅舅都非常敬重我的父母。


原來是兩個舅舅跟母親商量著想把小舅舅的喪事辦得隆重點。母親的意見是,盡量簡辦,快到年關(guān)了,人手不好找,別太麻煩村里的人。二舅倒沒再堅持,平時他也不是固執(zhí)己見的人。大舅不同意這么辦,他的意見是:一要請一班古樂隊好好吹打吹打,為三弟趕趕晦氣;二要買一個好一點兒的桑木棺材,越厚越好,只有這樣才能對得起小舅舅。


“老三沒過過一天好日子啊!”大舅把手背拍在另一只手掌上,委屈又加上了悲情,“如果后事再安排不好,我們的臉面往哪里擱?”


“都什么時候了,還想著你們的臉面?”母親激動起來,然后抬頭看看外面,聲音小了下去,“如果你執(zhí)意要弄,我也沒辦法。你姐夫走的時候,弄了個楊木棺材,也沒見誰說什么。咱爹娘走,是二老自己提前看好的桐木板材。人都死了,為什么非要弄那么好的棺材?也不是怕花錢,現(xiàn)在村子里找誰能抬動這么重的東西?”說著說著,母親又激動起來,“尤其是這個古樂隊,你不知道你三弟一輩子愛清凈,不喜歡這咋咋呼呼的東西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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