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曉曦也遲疑了，馬上跑著坐上電梯過去查看。還好還好，一切停當(dāng)。今天來的領(lǐng)導(dǎo)雖然只是演練，但也有幾位大人物，易曉曦事先看過了來訪人名單，除了臨時安排的一位英倫傳媒董事長，其他人她都了熟于心，知道背景。
時間差不多了，全體接待人員在公司大門迎接，紅毯從園區(qū)一直鋪到大堂。這是市委的意思，公司只好照辦。
今天的易曉曦穿著一件棕色的職業(yè)連衣裙，清爽利落，還破天荒的穿了雙八厘米的高跟鞋，頭發(fā)盤起，學(xué)生氣從她嬌俏的臉龐上褪去，儼然一位氣質(zhì)絕佳的隨行陪同加翻譯。車子一輛一輛地駛?cè)胍?guī)定區(qū)域，易曉曦和小唐記錄著時間。
門童打開車門，大人物們紛紛走下車。易曉曦滿臉帶著真誠自信的笑容隨總裁和總裁辦的全體迎上去。領(lǐng)導(dǎo)們先行進入大廳，易曉曦他們一旁恭候。最后一輛車子這時才緩緩地開進停車坪，工作人員上前開車門，易曉曦轉(zhuǎn)身過去迎接。
車門打開，首先看到的是紫紅色的漆皮高跟鞋，細(xì)細(xì)的鞋跟穩(wěn)穩(wěn)地踩在紅毯上，黑色的絲襪，絲質(zhì)細(xì)密包裹著修長的大腿，同色系的連衣裙顯得腰身纖細(xì)，手包是路易威登限量版的，易曉曦在一本時尚雜志的背面見過它，那是她做夢也想要擁有的包包。對方帶著大大的明星墨鏡，兩個垂肩的耳環(huán)，讓她看上去個性十足，十分洋氣。易曉曦在心里發(fā)誓，她喜歡這姑娘的打扮。難道這就是英倫傳媒的老板嗎？此前聽林總提到過，此次活動，英倫傳媒是市委指定的宣傳承辦商，也是未來豐實偉業(yè)的大客戶之一，務(wù)必招待好。
易曉曦鼓氣勇氣，很討好地走上前去，躬身，想為她引路。
誰知對方不緊不慢，爆出了一聲不屑的笑聲。
“好久不見，易曉曦！”墨鏡被摘下來的瞬間，易曉曦臉上的笑容凝固了。
“佟明月？怎么是你！”易曉曦有點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幾個月前大鬧婚禮的場景，此刻在狂轟亂炸她的腦子，她咬著嘴唇在心里暗暗地想：世界怎么就這么小。那個瞬間，易曉曦甚至覺得此刻自己這身打扮也是拙劣之至，滑稽可笑。
“難道你就是……”易曉曦提醒自己注意職業(yè)素養(yǎng)，可總免不了一時語塞。
“沒錯！我就是你恭候多時的英倫傳媒的董事長。沒想到吧？快，帶我參觀一下，看看你們的準(zhǔn)備情況到底怎么樣。”說完佟明月趾高氣揚地踩著她的恨天高進了大廳。
易曉曦站在大廳之外，思緒完全混亂了，她提醒自己，千萬別亂了陣腳，也許就是個巧合呢。園區(qū)里刮起了狂亂的海風(fēng)，此時烏云這在妄圖遮住太陽，看來，要有一場大雨。
眾人紛紛到了會議室，參觀流程一切順利。易曉曦一直跟在隊尾，沉默著，小臉通紅。笑容僵硬，她有種說不出的難受，幾個月來一直努力忘記的事情，紛紛涌上心頭，此刻她最想打個電話給周默，她想大哭一場。可是哭什么呢，哭自己被甩，情場失意，那不是自己的風(fēng)格，都是過去的事情了她不想提起。哭莫名其妙地和情敵遭遇，對方還是甲方，自己敢怒不敢言嗎？不！職場上沒有情敵，只有合作和共贏，加油啊易曉曦，別帶著情緒工作，太不專業(yè)了。易曉曦在心里給自己診病扎針。
大人物們結(jié)束參觀，對整個團隊的工作贊不絕口，總裁站在領(lǐng)導(dǎo)們中間依依送別，十分得意。
他向林平川豎起了大拇指，又看著易曉曦抿著嘴點頭笑了一下。林平川也走過來輕聲說了句：“干得不錯！”聰明的小唐和老趙、小孟也毫無疑問地發(fā)現(xiàn)了這個贊賞，很為易曉曦高興，三個人滿臉堆笑，小孟還比量了一個碰杯慶祝的手勢。老趙則是穩(wěn)重地向易曉曦點了點頭。
那一刻易曉曦覺得感無比自豪和成就感，仿佛成功離她咫尺，佟明月突然出現(xiàn)所帶來的不快，褪去了很多。仿佛千百條彩帶從天而降圍裹著她，讓她星光熠熠。
誰知佟明月并沒有走，她走向總裁，總裁正在和她握手。天啊，她在微笑，還在說什么，而她的微笑……
她在說什么？總裁不自覺地看了自己一眼，還皺起了眉毛。她究竟在說什么。緊張讓易曉曦泛起一陣惡心。
總裁寒暄了幾句，便走開了。就在這時，所有人紛紛把臉轉(zhuǎn)向易曉曦，剛開始只是林總，后來是小唐，小孟老趙，再后來是集團和幾位副總，其實沒有那么壯觀，可易曉曦卻覺得好似體育館里的球迷掀起的人浪。佟明月在說什么，是說自己大鬧婚禮現(xiàn)場的事情嗎？大家還在盯著易曉曦的臉，易曉曦覺得她在眾人的目光中仿佛一絲不掛。那些盯著自己的目光里，有好奇有同情，易曉曦讀不懂。
所有人都知道自己被男友甩了又很小氣地去大鬧婚禮了嗎？天��！
佟明月正在走向自己，易曉曦的手還有些顫抖，她盡可能的克制自己。佟明月！為什么總是在自己生活一團平靜的時候殺出來呀？
“剛剛還跟你們總裁表揚了你。你可真有能量啊，自己找工作一塌糊涂，竟然能搬出郎朗的媽媽幫你說情，安排了這份工作。不過，看上去，這種伺候人的活，你還挺合適，做得風(fēng)生水起的。”她語調(diào)陰陽怪氣，眼神步步緊逼，身體不斷接近易曉曦，直到跟易曉曦耳語，“嗟來之食你也要？”
“這和郎朗的媽媽沒有半毛錢的關(guān)系，我是堂堂正正自己來應(yīng)聘的！”易曉曦此時覺得血潮涌般沖向大腦，面前這女人真狠毒，她摧毀了她對愛情的憧憬，現(xiàn)在又想打碎她的自信心和職場夢。休想！她擲地有聲地說道。
小唐忙快步走過來，輕輕拉著易曉曦的胳膊，害怕她一時莽撞做出更糟的反應(yīng)。
“沒半毛錢關(guān)系？問問你自己，你是怎么知道這個公司的。沒有名牌大學(xué)的學(xué)歷，人家憑什么面試你？又憑什么把這么重要的任務(wù)交給你？連總裁見了你都那么客氣？好好想想吧。我要是你，就堅決不會要這種嗟來之食！”佟明月直視著易曉曦，目光充滿挑釁。
易曉曦怔住了，像在婚禮現(xiàn)場一樣，她被突然地意外怔住了。林平川此時大步走過來，想幫易曉曦解圍，可佟明月還在步步緊逼。大廳里這時聚了不少出入大廈的員工，易曉曦覺得自己不停地發(fā)抖。
“佟總，要不咱們會議室喝杯茶，慢慢談吧。”林平川語氣謙和，聲音有種刻意修飾地討好，還出手引路，卻被佟明月白眼了。
“林總說笑了，我還很忙。英倫傳媒和豐實偉業(yè)的合作尚待考察。不過我會認(rèn)真考慮的。”最后幾個字佟明月咬著牙，生硬地擠出來。
隨即又?jǐn)[頭向著易曉曦，“易曉曦，可以啊，走到哪里都這么有人緣。不過，奉勸你趕緊滾蛋！被甩了還博同情，你居心何在！我和郎朗現(xiàn)在過得很好，你省省吧。”說完佟明月趾高氣昂的揚長而去，留下一大廳的人怔怔地看著易曉曦，好像她是個貌似清純的第三者。
易曉曦強忍著眼淚，立在那里，小唐憤怒地輕聲說：“易曉曦，別跟她一般見識。這人太瘋狂了，真有失身份。”
可小唐的安慰，易曉曦一句也聽不進去。她反問自己，究竟怎么知道了這個公司的招聘消息，是周默，沒錯是周默，一定是郎朗委托了周默來傳達這個消息。這么說又是周默騙了自己！林總？林平川？他又為什么好像早就認(rèn)識周默？這么說林平川也知道此事？想到這，易曉曦覺得后背發(fā)涼，自己是不是被當(dāng)猴子耍了一圈，還全然不知，幫人家數(shù)錢？
此刻的易曉曦需要硝酸甘油，需要喜馬拉雅山的純凈空氣，需要一個五百斤的胖子把她拖出海底，她透不過氣來，要氣瘋了。易曉曦憤然地跑回辦公室，寫了一封簡短的辭職信，拍在林平川桌上，不等他反應(yīng)過來，就開始快地收拾東西，最后摔進包里的是那盆虹之玉！然后不顧所有人的阻攔，跑出去了。
出了公司大門，雨漸漸大了起來，大顆大顆的雨滴落在易曉曦身上，密集又刺骨。她歇斯底里地翻出了手機，打給周默。不管不顧地劈頭蓋臉就喊：“周默！你混蛋！你出賣我，你背信棄義！我是要出人頭地！可不是用這么卑劣的手段！你混蛋！”
大雨里，易曉曦根本聽不清周默在解釋什么。而此時的周默正在圖書館查閱資料，這突如其來地指責(zé)和痛苦把他弄得啞口無言，手停在半空中，心想，要出大事！
這是他能想到的最壞的結(jié)果，可他沒想到，這糟糕來的如此之快。
易曉曦疾走在暴雨里，悲憤的情緒此刻像是不遠(yuǎn)處的潮水，飛漲起來，擊打在礁石上，激烈不可調(diào)和，摔得粉碎。她繼續(xù)痛斥周默為什么要幫助郎朗？如果不是他瞞著自己提供這個工作位置，再一步步推波助瀾地幫助她成功，怎么會有今天佟明月的出現(xiàn)對自己的羞辱！一切的一切都是周默的錯。她沖著手機狂吼：“這種憐憫我不需要不需要！你是個騙子！騙子！”然后關(guān)掉電話，哭著在雨里無助地瘋跑。
一輛黑色轎車疾馳而過又緊急剎車，揚起一陣白色的水霧。
易曉曦經(jīng)過的時候，對方降下車窗：“上車。”那語氣有命令有無奈。易曉曦抬頭凝視著林平川的眼睛，久久不動。
林平川打開車門，冒雨跑出來，伸出手拉易曉曦坐進副駕駛的位置。
車門關(guān)上，一片死寂的沉靜。
“怎么跟你說呢？這事情是我經(jīng)辦的。幾個月以前市委辦公室秘書找過我，說是個小事，幫市里一位主管領(lǐng)導(dǎo)的親戚在我們集團安排一份工作，對方提了個要求，就是不讓當(dāng)事人知道。還給了我一位聯(lián)系人的電話和聯(lián)絡(luò)方式，那人就是你師兄，周默。小伙子人不錯，我說明來意，他就幫你婉言拒絕了，但我也說明了這份工作能提供給你的空間，并且我認(rèn)為他沒有理由替你做決定，一切還是要看面試的情況在雙方考慮為妙。我說服了他，他才勉強同意幫你傳遞我們公司招人的信息。這就是始末。我也是今天才知道，那位委托人是朗市長的夫人。”
這些話遠(yuǎn)超了易曉曦的想象力，她怎么也不會把這些自己信任的人統(tǒng)統(tǒng)聯(lián)系在一起。“也就是說，你早就知道我在吃嗟來之食？”易曉曦任性又懊惱地說。
“我知道你現(xiàn)在心里不好受。但是有件事我必須鄭重地告訴你，一千人選四個，就是沒有這個關(guān)系，你也一定能勝出。你非常的出色！”林平川語氣平靜地直視著易曉曦，此時易曉曦忍了很久的淚水終于涌出了眼眶。自己沒有那么差，自己的努力還是值得的，不是嗎？
“總裁的態(tài)度你也看到了，我想就是你不辭職，這個職位也保不住了。不過，我要讓你明白，你！易曉曦！走到哪里都是會發(fā)光的，千萬別輕易放棄！”雪中送碳總是無比珍貴的，易曉曦此時最需要的都是這般的安慰和鼓勵。她抿起嘴唇，狠狠地點了點頭。
應(yīng)易曉曦的要求，林平川只把她送到了五四廣場。他遙遙地看著易曉曦佇立在廣場的背影，心里升起一種莫名的惋惜，一個人才就這么流失了。
關(guān)系網(wǎng)，害死人�？僧�(dāng)今的社會不就是這樣嗎，人人如昆蟲一般處在網(wǎng)里。
秋風(fēng)蕭瑟，暴雨剛剛平復(fù)，易曉曦游蕩在五四廣場上。她不明白為什么周默要騙她，不明白郎朗為什么還對她伸了憐憫的手。她想到佟明月對自己的趾高氣昂和這幾月來所受的委屈，眼淚大顆大顆的滑下來，她漫無目地在廣場晃蕩，高跟鞋磨破了腳趾，撕掉一塊皮，每走一步都鉆心的疼。冷風(fēng)一吹，渾身冰涼，那身漂亮的連衣裙此時緊緊地濕濕地包裹著她。街上人們照常地走路，大海還在喘息，而她的生活，原本光鮮亮麗的一天，打個指響的功夫，被現(xiàn)實又一次撕地粉碎。
隨手打開手機，十幾條短信都是周默的。問她在哪里？說自己找她要找瘋了。
易曉曦已經(jīng)沒有了下午那么激動的情緒，看著周默的短信，一陣巨大的委屈重新翻攪上心頭。
于是便回了：五四廣場。
發(fā)送剛點完，周默便打來電話：“別動，我去找你。”周默聲音聽上去是那么急于得到她的原諒。
易曉曦在電話這頭沉默著，她心里也明白，周默做這些其實是為了幫自己�？伤�是很氣周默瞞著自己做的一切。覺得周默和郎朗合起伙來讓自己尊嚴(yán)掃地，她那顆敏感脆弱的自尊心不容她就這么輕易地原諒周默。
掛斷電話，易曉曦的內(nèi)心糾結(jié)著擰巴著。
天空又開始滴落雨點，大海表面上歸于平靜，而深海怒濤洶涌。易曉曦抬頭看，廣場上早已空蕩蕩的，什么人都沒有，只有她自己，孤獨的，無助地朝前走。
街燈昏黃，秋風(fēng)蕭瑟，吃力地卷帶著大片大片的梧桐葉子貼著地皮起舞。一個熟悉的身影，從遠(yuǎn)遠(yuǎn)的黑暗里不顧一切地跑向她，是周默。
易曉曦看到眼前的周默，一臉歉疚的表情，眼睛紅紅的，劉海濕了敷在俊朗的臉龐上。他走近易曉曦，想要說什么，卻被易曉曦制止了。
易曉曦從包里翻出那盆虹之玉，養(yǎng)了一個月的盆栽，陽光把它照料得很好，紅彤彤的肉肉的。
她忍著激動地眼淚，故作鎮(zhèn)靜地冷冷地說：“拿回去你的盆栽，我不需要你的幫助不需要任何人的憐憫。”
雨點開始密集，他們結(jié)成絲連成片，越下越大，無情地敲打在兩個人的身上。
周默低頭萬分心疼地說：“對不起。”
可易曉曦反而爆發(fā)了，她沖他著大喊：“我是要成功，要實現(xiàn)自己理想，可我可以自己去奮斗，去爭取，我不需要要嗟來之食！不需要你的欺騙！”她咬著嘴唇，肩膀不停地顫抖。
周默久久地凝視著易曉曦，雨絲在他們之間形成垂幕。這會是我們之間的一場考驗嗎？她會因此而離開嗎？想到自己可能就此失去易曉曦，周默覺得他不敢去想生活里沒有易曉曦會是什么樣子，想到這，他難以抑制地突然緊緊地抱住了易曉曦，易曉曦一邊用力掙脫一邊哇地一聲哭了，全部的委屈噴薄而出，就像幾個月以前她大鬧婚禮現(xiàn)場回來一樣。
之后是深深的沉默，易曉曦在周默懷里從哇哇大哭到漸漸安靜。
“原諒我，我沒有想到是這樣的結(jié)果。我保證我們之間再沒有欺騙。這是我們之間最后一次謊言，好不好。原諒我，易曉曦。”周默把易曉曦的頭緊緊地貼在自己胸膛，好像一旦他松手，易曉曦就會變成雨絲融進空氣里。
易曉曦默默地點著頭，手里緊緊抓著那盆虹之玉。
深秋的大海在雨夜里從咆哮漸入安寧，海面漆黑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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