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想到,上海的集市上八月初就有甜稈兒賣。
老鄉(xiāng)告訴我們,這東西叫“甜蘆粟”(音:蘆酥),田間地頭常有,只要不生蟲子,可以長到三米來高。“這個認識嗎?”老鄉(xiāng)用手掰扯著甜蘆粟的穗兒:“再大一些,我們曬干了做笤帚。”
甜蘆粟看上去很像北方的高粱甜稈兒。買回來一嘗,口味果真與高粱稈別無二致,只是好似略微甜了一點,心兒也比高粱稈略紅。
明明就是高粱甜稈兒,為什么叫甜蘆粟?原來,高粱古稱“蜀黍”、“蜀秫”。程瑤田《九谷考》:“稷,今人謂之高粱。或謂之紅粱。”《詩經(jīng)》中所說的“稷粱”,是五谷之首,氏族首領常以之奉神,因此“社稷”后被延伸為國家、天下。植物學家們普遍認為,高粱最初可能由美洲或非洲傳入埃及或印度,再入“西番”(即明代之前所稱西羌),后傳入中原,因此才有“蜀黍”之稱。南方一帶稱植株高、遍布野外草蕩子里的蘆柴為蘆,高粱就被稱為蘆秫或蘆稷,老百姓訛為“蘆粟”、“蘆機”、“蘆黍”、“蘆庶”。至于甜蘆粟,也就是農業(yè)書中所說的“糖高粱”,其真名應該叫“甜蘆秫”。讀書人耳朵里農民所說的“土話”,其實好多都是失傳已久、地地道道的標準古漢語咧。
山東到東北一帶的高粱甜稈兒又名秫秸(音:書街),但多指曬干后的高粱稈,老百姓口語里叫秫芥(音:該)。“芥”就是芥藍,多音字的時候指“芥(音:蓋)菜”,與高粱稈沒有絲毫聯(lián)系,我個人覺得可能是早些年山東土話中稱“jie”音為“gai”音,如“上街”叫“上gai”,“大街”叫“大gai”,秫秸也許就被訛成“秫芥”了。
東北的秫秸要比南方晚熟一個月左右。還記得小時候在北方農村,經(jīng)常與小伙伴們坐在垅頭啃高粱稈,用牙撕裂表面的青綠硬皮,眼睛死盯著白嫩嫩的瓤兒,就怕一不小心吃進一條肉嘟嘟的白蟲或幾只躲在心兒中的螞蟻,咬嚼后的殘渣會立即引來蒼蠅、蜜蜂、蝴蝶之類,有的小孩還沒吃完就被不知道什么時候循味而來的一群大螞蟻包圍,嚇得直哭。我們有時候還會爭論高粱稈和玉米稈哪個更甜的問題,長大一些后便再也不爭論這事,因為我們都知道了哪種甜桿兒都有甜有不甜,總結起來:稈子沒長大的時候略甜,加化肥少的更甜,有蟲蛀或螞蟻爬的更甜,高粱稈比玉米稈可能更甜,甜與不甜,主要憑經(jīng)驗判斷,斷不好,就浪費一棵植株。后來終于發(fā)現(xiàn)最甜的品種:有一個小伙伴拿來一根甜稈兒,甜度似與甘蔗不相上下,據(jù)說叫“九頭鳥”,也是一種類蜀黍植物,穗分九瓣,可惜我只吃過那一次。
買回來的甜稈兒沒吃完,放進冰箱冷藏。沒想等再拿出來吃,似乎比剛買回來的時候甜了許多。朦朧間憶起小時候在煙氣氤氳、氣溫較低的早晨,總能看到地里的高粱稈上披上一層白霜,白霜下是湛青翠碧、潤如寒冰的皮,異常誘人,每次在這個時候吃到的高粱稈總覺得比艷陽高照的時候好吃,至于原因,小時候就沒深究,長大了也無心深究。
后文我們會說到尋找玉米的野生植株的故事。其實,玉米在古代叫“玉蜀黍”、“玉蘆黍”。蜀黍是什么呢?蜀黍就是高粱,玉米、高粱原本一家,如此變異,有時候的確令人難以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