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4節(jié) 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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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你可要記住了，祖兒，時間可不像咱們想象的那樣棱角分明。還有，時間就是金錢，這雖然是一句好話，但你不妨也想想這是一句多么暴力性的話。”
媽媽說完轉(zhuǎn)身離去。暴力性？溫祖怎么也想不明白這句話的含義。一點概念都沒有。但是，這句話就像某人在山洞里猛然發(fā)出的吶喊，久久地回蕩在她的腦海里。
溫祖華麗的勤工儉學就這樣結束了。難道僅僅打過兩份工，就這樣草草收場了嗎？溫祖雖然也產(chǎn)生過這樣的遺憾，但無論如何，對于她來說，這都是一次難忘的經(jīng)歷。一個高中生，打什么臨時工��？有那時間，是不是該多復習復習功課？她并非沒有考慮過來自周邊的這種質(zhì)疑。不過她也清楚，作為一名高中生，必須像戴上眼罩的賽馬一樣，對目標以外的事物視若無睹地向前疾馳。但是，溫祖并不想讓自己成為一匹類似于機器人的賽馬。她覺得，至少要明白為什么跑，競賽才是有意義的——無論勝負。
既然在某一個瞬間，時間就會變成金錢，那么，如果賣時間會怎么樣呢？溫祖的腦海里突然閃過這樣的念頭。時間這個抽象的概念，在這一瞬間以一種觸手可及的物理形態(tài)向她撲面而來。她想到，如果能擺脫時間的束縛，隨心所欲地選擇工作，提升計時工資的水平，那么至少她將會看到世界豐富多彩的另一面。這該多好！和受人指使、被動地去做某件事相比，自己做主、自己經(jīng)營，似乎更有魅力。
那么，到底會有多少人前來購買時間呢？給予每個人的時間的樣式，肯定也會跟這些人一樣形形色色、各不相同。如此說來，即將和他們遭遇的時間，也會和他們多變的形象一樣多姿多彩。賣時間……越想越覺得這是一個誘人的想法。從此，各種有關時間的商店，在她的眼前不停地交替浮現(xiàn)。在幻想中，溫祖一次次壘起時間的長城，又把它們一一拆毀。
祭臺上已經(jīng)點燃了香火，冒出的青煙帶著隱隱的香氣緩緩向四處擴散。沿著這股青煙飛上空中，是否就能遇見爸爸？
爸爸為了說服溫祖，總是低聲細語地加以解釋，而不是對著她大聲嚷嚷。從溫祖很小的時候開始，爸爸就一直是以這種方法對待她的。即使不加以威逼利誘，或者施以暴力，一個人也可以獨立思考，所以人和人之間完全可以進行對話。這便是爸爸的見解。爸爸曾在一個火災現(xiàn)場救出過一位根本不想逃生的老奶奶。據(jù)說當時爸爸也是這樣做的。那位老奶奶完全可以避開火勢逃出來，可她卻反而像是在期待著大火熊熊燃起，以一種超然的姿態(tài)端坐在那里。當時，爸爸緊緊拉住老奶奶的手，告訴她說，她的孫子正在外面哭天喊地地等著她趕快跑出來。爸爸說，如果老奶奶不出去，就只能看著她的小孫子自己闖進大火之中；爸爸說，如果老奶奶不出去，就只能再搭上一條年輕消防隊員的性命。老奶奶聽了爸爸的這番話，二話不說立刻站起來，和爸爸一起逃出了火海。
在溫祖上小學六年級的時候，爸爸曾到學校當過一次特邀老師。那天，爸爸的演講給了她莫大的榮耀和力量。通過這次機會，溫祖明白了在這個異彩紛呈的世界，一個人究竟該以怎樣的心態(tài)，抱著自信投入到自己的工作當中。
“人不是獨自生活的。我們都是和他人一起，彼此融為一體生活的。在和他人共同生活的過程中，相互詆毀、相互仇視的做法，遠不如彼此愛護、彼此幫助。因為這才是更加幸福的生活道路。在座的各位同學，你們仇恨過自己的朋友或自己的家人嗎？如果你們仇恨過，那么我要問問，那個時刻，你們的心情是怎樣的？應該是相當痛苦的。仇恨某個人，就等于是在折磨自己。干壞事也是一樣的。讓自己的心里感到不舒服，跟扯下自己的肉沒什么兩樣。既然如此，我們當然應該與人為善、多做好事，這樣的生活才更能讓我們體會到幸福。如果由于我的幫助，挽救了某個人的生命，或者使某個人擺脫了困境，那就是好上加好了。世上也有些人為了滿足自己的貪欲，而置他人的生死于不顧。但是，這個世上也有樂于和他人分享的人，他們總是希望通過自己的力量去幫助別人。正因為如此，我們才需要更加熱愛生活。如果人人都能做出這樣的努力，將會形成排山倒海的巨浪，創(chuàng)造出一個嶄新的世界。我們身邊有很多美麗善良的人，為了美好的生活，他們始終不改自己的信念。他們便是我們生活的希望所在。如果我所從事的工作能幫助某人，并對自己的工作抱著自豪感，那么天下便沒有什么工作是不值得我們珍惜的。哪怕這只是一份掏糞的工作。”
也不知同學們是否聽懂了爸爸的話�？傊斔麄兟牭教图S的工作時，雖然都皺緊了眉頭，卻紛紛報以熱烈的掌聲。
接下來，爸爸還講了許多。爸爸講到自己從火海里救出剛出生的孩子的故事，講到從火災現(xiàn)場背出一位全身癱瘓的殘疾人的故事，講到從屋頂抓住繩索垂降下去，解救一位即將墜樓的人的故事……同學們的眼睛瞪得圓圓的，眨都不眨一下。
爸爸真是一個大傻瓜。為了搶救一位深度燒傷的患者，剛剛撤出火線的爸爸，立刻又走進了醫(yī)院為他獻血。從電視畫面中看到這一幕，媽媽立刻趕往了這家醫(yī)院，見到爸爸，媽媽哭得像個淚人似的，結果爸爸反而微笑著安慰她。爸爸還沒來得及在他的人生舞臺上大展宏圖，便由于那個飆車族而過早地離她而去。爸爸好傻。有段時間，溫祖還曾狠狠地恨過這個傻乎乎的爸爸。
在不知不覺中，溫祖隱隱地發(fā)現(xiàn)，自己正在反復咀嚼著爸爸未竟的人生。在這個過程中，一個賣時間的商店的藍圖已經(jīng)粗具規(guī)模了。
決定開一家網(wǎng)店，純粹是一個類似于模擬實驗的嘗試。說實話，當初想要試一試的想法也確實占了上風。到底會有多少人前來購買時間呢？在半信半疑中，她決定首先把框架搭起來，然后再慢慢修飾店面。
她首先制定了幾項原則。超出自己能力范圍的，拒絕；有違正義之事，拒絕；只要能給委托人帶來哪怕是一點點的安慰，就一定堅持；首要一條，一定要充分展示時間與金錢的等價性。
裝飾這家網(wǎng)店的過程中，溫祖把古羅馬神話中的克洛諾斯神的頭像貼了上去。他一手托著沙漏，一手握著彎刀，坐在云端上靜靜地俯視著大地。克洛諾斯是一位滿臉絡腮胡子的老人。盡管他的背上長著一對天使的翅膀，但卻是一個擁有可怕力量的神。傳說，他在母親的慫恿下，閹割了自己的父親，并推翻了父親的統(tǒng)治。因父親預言他也將被自己的孩子推翻，于是他的孩子一出生就被他吞進了肚子里。難道這個傳說意味著時間就是這樣冷酷無情嗎？
這個制定了時間的界限，并予以管理的克洛諾斯神，才可以稱得上是能把溫祖想象中的物質(zhì)進行置換的、真正的時間之神。在這個把時間精確地分割為分秒，并在嚴格按照時間法則運營過程中必須生產(chǎn)出相應結果的時代，克洛諾斯神是再恰當不過的了。
世界上有一種事物，
它最漫長卻又最為短暫，
最迅速卻又最為緩慢。
它可以無限分割卻又能無限延長，
看似最微不足道卻往往留下最多悔恨。
沒有它，我們一事無成，
它吞噬所有的卑微，
卻賦予偉大者生命與靈魂。
它究竟是什么呢？
歡迎光臨
賣時間的商店！
我們將接受你獨一無二的委托。
溫祖又在克洛諾斯的圖片上打上了這樣幾行字。這是英國物理學家邁克爾•法拉第向某人提出的謎語一樣的問題，用它來裝飾店面再合適不過了。這樣一來，網(wǎng)店看上去還蠻有品位的。
溫祖從此成為這個網(wǎng)店的主人——克洛諾斯。
媽媽斟滿了酒杯，溫祖接過來恭敬地敬獻到祭臺上。
奶奶說，從今年開始，就不再參加爸爸的祭祀活動了。去年的今日，奶奶在爸爸的祭臺前依然泣不成聲，她說過了這么長時間，兒子的死依然讓她心痛不已。“我真恨你啊……可憐的小子！可惜了你大好的年華！我好恨！恨得我的心跟刀絞一樣疼痛難忍……只要我死后能陪伴在你身旁，我真想立刻就撒手人間……”聽奶奶這番哭訴，溫祖和媽媽也跟著哭了起來。
溫祖看著爸爸掛在祭臺正上方的黑白照，暗暗發(fā)誓：一定要按照爸爸所希望的那樣勇敢而又堂堂正正地活下去。站在爸爸的祭臺前，溫祖的指尖再次產(chǎn)生了當時把PMP放回原處時有過的那種麻麻的感覺。溫祖絞了絞手指。已經(jīng)回到原位的PMP，肯定給很多人帶來了和平與安寧。溫祖很想當著爸爸的面自夸一番。我也在為了他人而行動！說不定還像爸爸那樣，挽救了什么人的生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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