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4節(jié) 第四章
-
于是女人往劉二寶的杯子里倒了紅酒。又問王麻子,王麻子大概要在黃翠花面前裝,連忙擺手,說:“我不喝酒。”
黃翠花說:“你和愛民是老同學,還從來沒到我們家喝過酒,喝一點吧。”
王麻子抬起手,擦了擦額頭的汗,呵呵笑了笑,說:“那就喝一點紅的吧。”
第一個菜上來了。劉愛民端起紅酒,向面前一送,畫了個弧,說:“今天很高興。說起來很慚愧,大家都是同村兄弟,大勇、小勇還是叔輩,請大家到我家來吃飯,還是第一次。難得啊,干杯。”
劉黑子他們已經站了起來,見劉二寶坐著沒動,又都尷尬地坐下。聽到劉愛民說干杯,不管杯中是啤酒還是白酒,他們全都干了。劉二寶并沒有立即動,而是看劉愛民。劉愛民再次將酒杯晃了晃,然后喝了一點點。于是劉二寶也喝了一點點。
放下酒杯,劉愛民說:“前幾天我去北京,請北京大學一個教授吃飯。這個教授,還真有水平。”
王麻子迷糊了半天,似乎終于找到了說話的機會:“那是,教授嘛,沒水平那還叫教授。”
劉愛民沒有理他,繼續(xù)按照自己的思路說下去:“這個教授有一種觀點,你們知道是什么?”
劉猴子這些蠢貨,立即問:“是什么?”
劉愛民說:“中國之所以沒有貴族,是因為社會動蕩。”劉愛民說到這里,停了?戳丝创蠹,才接著說下去:“按照外國的規(guī)律,成就一個貴族,不是一天兩天,不是一年兩年,也不是幾十年,而是幾代人。而在我們中國,好不容易過了幾代人,立即改朝換代了。前朝的貴族,全都被滅了。新的貴族成長起來,又要幾代人?删驮谶@時候,又一次改朝換代,貴族又被滅了。”
劉二寶在心中暗嗞了一聲。什么北京大學的教授,什么前幾天,類似的話,劉愛民見人就說。他的意思無非是說,他家是貴族出身,從曾祖父劉佰文時起,就已經是貴族了。
貴族怎么樣?貧民怎么樣?到了他的叔祖父劉晉成的手上,不也還是把家敗了,F(xiàn)在,他是富了貴了,可是,那就能不可一世了?王侯將相,寧有種乎?說不準哪一天,他這些家業(yè)就又敗了。
這一餐酒,喝得極不爽。一來,劉二寶不喜歡喝紅酒;二來,他更習慣三五成群地拼酒,更喜歡大口喝酒、大碗吃肉?稍趧勖窦依,他不得不裝。酒只是喝那么一點,菜也只吃那么一點。
倒是劉黑子他們,完全無所顧忌,該喝就喝,該吃就吃,一點都不肯虧待自己。
不知劉愛民是有意的,還是真的飯量小,他大談特談了一番貴族話題,然后取下餐巾,站起來,說:“我吃飽了,你們慢用。”
劉二寶能慢用嗎?自然跟著站起來,他幾乎沒吃任何東西,肚子完全餓著。
重新回到茶室,坐下來,由美女泡茶,大家喝茶。
劉二寶倒還能故作姿態(tài),端端正正。幾個兄弟卻早已經坐不住了,如同屁股下面有釘子一般。好不容易,劉小勇想出了個上廁所的理由,躲出去散散心,其他人立即跟著學,于是走馬燈似的進進出出。
王麻子倒是安靜地坐著,可他的心根本不在這里。
劉愛民卻像是沒事人一般,談天說地,談茶經。他說,茶是中國最偉大的商品,中國歷史上,許多次戰(zhàn)爭都是由茶葉輸出引發(fā)的。當年,中國人用茶向西北換馬,所以,歷史上有了很多條茶馬古道。政府對茶控制太嚴了,那些商人就走私,政府不得不查走私,侵犯了某些大人物的利益,于是戰(zhàn)爭爆發(fā)了。不僅內部的一些戰(zhàn)爭如此,就算是鴉片戰(zhàn)爭,從另一角度說,也可以說是茶葉戰(zhàn)爭。
這個說法,倒是新鮮,劉二寶是第一次聽到。他也想知道劉愛民怎么自圓其說,就說:“真的嗎?”
劉愛民說:“當然是真的。中國茶葉大量出口英國,英國卻沒有什么出口中國,于是只能向中國輸出大量白銀,造成巨大的貿易逆差。英國人不干了,想了個辦法,便向中國輸出鴉片。時間不久,中國向英國購買鴉片的數(shù)量,遠遠超過了中國向英國輸出茶葉的數(shù)量,中國這邊出現(xiàn)了大量的貿易逆差。為了減少白銀的流出,中國不得不抑制鴉片進口。于是,戰(zhàn)爭爆發(fā)了。”
劉愛民所說是真是假,劉二寶懵里懵懂,聽不明白,什么貿易順差逆差之類的概念,他倒是聽說過,卻從來沒有搞懂過。搞沒搞懂無所謂,反正他這一輩子是沒打算搞貿易的。
搖號時間到了,可是,劉愛民的家里沒有電視。
劉二寶大感奇怪,他是和平鎮(zhèn)最大的莊家啊,家里怎么不收香港臺?
劉愛民看明白了劉二寶的意思,笑了笑說:“家嘛,是生活的地方。無論是做鞋,還是賣碼,那都是工作,是生意。我這個人呢,把這一點分得很清楚。工作就是工作,生意就是生意,不會混為一談。這才是講究生活質量。今天,如果不是二寶兄弟來,我是不會在家里收碼的。”
時間到了,劉愛民的手機震動起來。他拿起手機,開始接聽。在場所有人等的就是這一刻,全都知道這個電話意味著什么,于是凝神屏息,不弄出一點聲音。特別是王麻子,他已經站起來,身子半躬著,似乎想上前一把搶過劉愛民的電話。
劉愛民聽了幾秒鐘,按了一個鍵,放下手機,滿臉笑容地對劉二寶說:“二寶兄弟,真不好意思……你中了,十七號……”
王麻子聽到“真不好意思”那一句時,人已經如稀泥巴一般滑到地上,情緒不太穩(wěn)定了。聽到“你中了,十七號”的時候,他一下子從地上跳了起來,仿佛被彈簧彈起來的,又仿佛詐尸一般蹦起來的。他瞪大眼睛,望著劉愛民說:“十七號,真的是十七號嗎?”
劉愛民說:“真的是十七號。”
“啊……”劉黑子、黃七幾個頓時不顧儀態(tài)地狂呼、擁抱,甚至相互揮拳,打著對方。
王麻子雙手握拳,向上舉起,又向下收,上上下下地揮動,說:“太好了,太好了。”
劉二寶卻平靜如昔:“不出我之所料。”
“應該,應該,今天我是替兄弟忙了,有眼光,有魄力,是個人才……”劉愛民站起來,走近劉二寶,親熱地拍了拍劉二寶的肩膀,“兄弟,我是希望你多多贏,反正買六合彩總是有一部分人先富起來的!”
說過之后,劉愛民又對那個泡茶的美女說:“你去告訴小伍,把錢付給二寶兄弟。”
很快,小伍提著一個黑色的提包進來了,她將提包往茶幾上一放,說:“請點點數(shù)。”
劉大勇、劉小勇立即上前,拉開提包,準備點數(shù)。
劉二寶制止了他們:“不用點了,我們還能不信任愛民哥?”
王麻子也立即說:“是啊是啊,愛民哥是什么人?億萬富翁,日進斗金。這點小錢,哪里會放在眼里?走,弟兄們,我們去樂一樂。”
劉二寶他們剛剛離開,劉愛民的臉色立即變了。
“恥辱,奇恥大辱。”劉愛民在房間里轉著,高聲叫道。
黃翠花奇怪地問:“輸了一百多萬,心疼了?”
劉愛民搖了搖頭說:“心疼?我劉愛民是心疼錢的人?那點錢對于我來說,還真不算什么,什么都不是。”
黃翠花說:“那你煩什么?”
劉愛民說:“我是不屑和這幫老鼠為伍。你看看,他們都是些什么人?一堆垃圾,一群老鼠。天啦,我竟然要和這樣一些人生活在同一個村里,簡直就是恥辱。不行,我受不了,我真的受不了。今年,我一定要移民到國外去,一定要遠離這個老鼠窩。不然,我一天都活不下去了。”
黃翠花再次刺了他一句:“那又怎么樣?人家活得真實,不像你,虛偽。”
劉愛民勃然大怒,猛地一揮手,將面前的功夫茶具掀翻了,稀里嘩啦一聲亂響。劉愛民怒目圓睜:“到現(xiàn)在你還記得你的老情人!”
黃翠花不冷不熱地看了劉愛民一眼:“隨你怎么說……”然后轉身離去。
劉愛民的憤怒,遇到的是一團柔氣,仿佛武林高手的鐵拳,打在空氣上?粗S翠花的背影,劉愛民高叫:“老子就是貴族,和平村唯一的貴族。其他人都是爛污仔。”
劉二寶等人離開了劉愛民家,立即去了和平飯店。
劉二寶開了三個房間,兩個三人間,一個單人大套間。劉黑子等幾個人住進了三人間,劉二寶和王麻子進入了套間。他們要在里面把錢分掉。
分錢是一件很簡單的事,賠付加上本金返還,所得是一百一十九萬。五個小弟的工資、開房,以及等一會兒夜宵的錢。其余的王麻子和劉二寶平均一分就行了。
王麻子眼睛溜溜一轉:“寶哥,我看,這錢除了今晚的花費,咱們還是先別分了。”
劉二寶不明白,問:“麻子兄弟,你是什么意思?”
王麻子說:“我們虧了兩次,是不是把這些錢充進本金里?”說完這句話,他拿眼去看劉二寶,見劉二寶正瞪著眼睛望他,又立即說:“當然,寶哥請放心。第一次虧的與寶哥無關,那筆賬是我個人的。”
上次虧了九十萬,這次贏了一百零幾萬,充進本金倒也還可以。
王麻子擔心劉二寶不答應,進一步說:“毛主席說,宜將剩勇追窮寇,不可沽名學霸王,F(xiàn)在,劉愛民就是那個窮寇,我們應該加大投入,繼續(xù)買碼,對劉愛民這個窮寇,窮追猛打。”
劉二寶正有這個想法,錢不怕多,誰怕自己的錢多呢?
他斜了劉麻子一眼:“你不怕輸?開碼的時候,我看你差點就尿褲子了……”
“那是受驚了,而現(xiàn)在已經受驚過了,習慣成自然了,不怕了。再說,我們用劉愛民的油煎他的骨頭,還怕煎不焦他嗎?”王麻子嘿嘿一陣奸笑。
“王八蛋王麻子,果然是個禍害!我真皮(鄙)……視你。”劉二寶哈哈一笑。
王麻子立刻接過他的話:“我也真皮(鄙)……視我自己,我還要皮(鄙)……視我媽?墒,我們不能皮(鄙)……視錢嘛!”王麻子用的是劉二寶的口吻,惟妙惟肖。
兩個人各懷鬼胎,哈哈大笑。
“寶哥,下期買什么,透露點消息。”王麻子迫切想知道點內幕消息。
“繼續(xù)買單。”劉二寶絲毫沒考慮就回答了出來。
“啥?”王麻子以為自己聽錯了。
“買單。”劉二寶正美美地抽煙,吐出一個又一個煙圈。
“我反對!”王麻子蹦了起來,高聲喊叫。
“反對無效。”劉二寶連頭也沒有抬,繼續(xù)美美地吸煙。
“我……王麻子……堅決反對!”王麻子跳到劉二寶面前,揮舞著雙手,拼盡了全力,聲嘶力竭地吼道。
“你說真的?”劉二寶抬頭看了王麻子一眼,感覺到了王麻子的激動,不,確切地說,應該是憤怒。
“你以為我說的是假的?”王麻子詫異地道。
“王麻子,這一次我不想皮(鄙)……視你,我只想皮(鄙)……視你媽!你不愿意,可以滾!”劉二寶冷笑一聲。
一聽說滾,王麻子頓時如泄了氣的皮球,癟了下去。他一下子坐到了地上,哭喪著麻臉說:“我的老子,我的大爺,我的祖宗,都已經開了兩期單數(shù)了,你難道沒有想一想會開個雙數(shù)出來?”
劉二寶鄙夷地斜了他一眼:“王麻子,買碼是你說了算,還是我說了算?”
王麻子遲疑了一下,說:“你。”
劉二寶又道:“那我決定買什么,你還費什么話?”
王麻子停頓了半分鐘,說:“我可以不費話……”后面的半句他沒有說出來:只要你能賺錢。
“滾出去,順便給我喊兩個小姐進來,要漂亮的,要肉多一點的,要摸起來有手感的……”劉二寶現(xiàn)在有實力對王麻子大呼小叫了。
王麻子灰溜溜地滾了出去。他想,雖然虧了兩期,這期畢竟是贏了,得知贏的那一刻,他真是悔得腸子都青了。要早知道能中,一個號為什么只下五萬?為什么不下十萬二十萬?或者干脆別的號都不下,九十多萬全部下在十七號,那該多好。
再想一想,今天雖然贏了,實際上前兩次輸?shù),還沒有回本呢。想到自己的本錢,他的肉又劇疼起來:“我的爹呀!還有我的娘!賺錢和吃屎一樣,不容易。”
王麻子擔心劉二寶出了差錯,但他的擔心是多余的。
后面兩期,劉二寶期期買單,都是重點買小號的單數(shù),預防大號的單數(shù)。結果連續(xù)兩期都中了特碼,最多的一期下了二十萬的特碼,中了八百萬,除了本金,凈賺了四百多萬。
買碼就是這樣,十二個生肖,四十九個號碼,每一次只有一個生肖之中的一個號碼,是幸福和吉祥的號碼。就看你有沒有能耐,有沒有運氣,參透,殺掉,破解或者撞上這個號碼!
排除不重要的,叫殺;選擇重要的,叫破。殺破十二生肖,殺破碼,就是打開了阿里巴巴的寶藏之門,里面有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財富……
經過這兩期的瘋狂之后,王麻子徹底跪倒在了劉二寶面前——他服了。
他不是服劉二寶有多么沉穩(wěn)冷靜,多么膽大心細,而是服那么多的鈔票存進了自己的銀行卡。
劉二寶一飛沖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