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3節(jié) 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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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二寶抓起一沓鈔票扔到王麻子面前,豪氣地說:“麻子哥,兄弟我以前欠了你幾千塊,真不好意思,多的就算利息。”
那動作簡直是瀟灑至極,王麻子差一點就跪下了。他把錢收起來,心里樂得比臉上的麻子還要綻放:“二寶兄弟,以后下單到兄弟這里來!”
他直接就搶了黃七的生意。
黃七心中立刻開始挖王麻子的祖墳:狗日的麻子,沒一個好東西……
“好,后天的單我下六萬,買一個號碼:二十二號!”這次劉二寶用了點投資原則,沒有一次性把錢花光。
“啥?”王麻子和黃七驚得眼珠子都快掉出來了。
“二十二號。”劉二寶斬釘截鐵地說。
“啊……”王麻子從沙發(fā)上滑倒在地板上,他真的給劉二寶跪下了。
他以為劉二寶瘋了:已經(jīng)開了兩期二十二號,他居然要追第三次,而且一個號碼下的是六萬塊。
在王麻子的記憶之中,在白水河市也就曾經(jīng)有過一人——劉愛民,一個號碼下了三萬,中了一百二十萬,那已經(jīng)是傳奇了。劉二寶居然要下六萬單吊一個已經(jīng)出了兩期的號碼,這不是瘋了嗎?
他真的要買二十二號?
看劉二寶的樣子不容置疑,看來鐵板上釘釘子。
而且,劉二寶的瘋狂也感染了黃七,他把自己中獎的一千塊錢狠狠地拍在桌子上:“我也買二十二號,一千塊……”
瘋子,兩個瘋子。
劉二寶和黃七吃喝玩樂去了,王麻子一夜未眠。確切地說,他躺在床上翻來覆去,覆去翻來,翻翻滾滾,思緒紛飛,根本就沒有合一分鐘眼。為什么呢?還能為什么呀,錢唄!
王麻子喜歡錢、愛錢,見錢眼開,一毛不拔。他輸了八萬八千塊,輸?shù)眯耐,而劉二寶和黃七買二十二號的六萬一千塊,擺放在柜子里,又讓他不安心。
是不是吃掉這六萬一千塊?想當年,王麻子可是靠賣雞蛋發(fā)家的,一毛錢一毛錢地賺,那六萬一千塊要賣多少雞蛋才能賺回來呀?
如果真的開出了二十二號,那自己就要賠兩百四十四萬,這又要賣多少個雞蛋才能賺回來!王麻子長嘆一聲,感慨萬千:“我的個爹呀,還有我的娘!賺錢和吃屎一樣,不容易呀!”
吃?不吃?吃還是不吃?不吃還是吃?整整一夜,王麻子就在糾結(jié)這個事情,第二天也糾結(jié)了一天。第三天是星期六,又要開碼了,王麻子覺得自己必須痛下決心,他決定讓老天來決定自己的命運。
王麻子用圓珠筆在自己的右臉上畫了一個一元硬幣大小的圓圈,然后對著鏡子數(shù)圓圈里的麻子數(shù)——如果是單數(shù),就報給上家劉愛民;如果是雙數(shù),就自己吃。結(jié)果他數(shù)了五遍都是十七,單數(shù),報出去……
晚上八點半,劉二寶和黃七紅光滿面地來了。
王麻子見劉二寶大搖大擺地進來,卻沒有注意到一個細節(jié)。進門的時候,劉二寶的雙腳錯動了一下,然后是右腳先跨進了門。看到劉二寶,王麻子心情極度復雜,開出的如果不是二十二號,他大概會連自殺的心都有。
今天的劉二寶,果然是完全不同了。黃七給他的那身行頭早已經(jīng)扔了,目前身上是一套很高檔的襯衣。這種衣服,和平鎮(zhèn)是一定買不到的,至少也是在白水河市買的。坐到沙發(fā)上的同時,劉二寶掏出一包正宗的中華煙,往面前的茶幾上一扔,對黃七說:“黃七,你和麻子兄抽煙。”在劉二寶的口里,麻子哥變成了麻子兄。哥和兄雖然都是兄長的意思,但用詞不同,意義還是不同的。哥就是哥,兄可能是哥,也還有一種可能,省略個弟字,帶上兄弟,那就不一定是哥,也有可能是弟了。至于昨天還是黃七哥的黃七,直接就被打回了原形。
黃七倒也不以為意,恭敬地拿起煙,開始拆包裝。劉二寶揮了揮手,對王麻子說:“麻子兄,今天晚上一定會開出二十二號,買點吧,別到時候說兄弟不夠意思,有財路不跟你說,哈哈哈……”
“二寶兄弟,你這么肯定?呵呵……”王麻子一陣陰陽怪氣地賠笑。
“不肯定我能單吊六萬?”劉二寶不屑地斜了王麻子一眼,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要狠才能穩(wěn),才不會滾!人生難得幾回搏,下注吧!”
“是是是!”王麻子連連點頭,但他并沒有聽信劉二寶的良言,他想劉二寶上次中了個十萬可能是燒了高香,瞎眼的老貓逮到了一只死老鼠,這次還有那么好的運氣?等一下你連哭都來不及,呵呵……
王麻子聰明了一世,糊涂了一時,他永遠不敢相信的事情,居然,竟然,果然發(fā)生了……
晚上九點三十六分,最后一個特碼石破天驚:二十二號。是二十二號!又是二十二號!千真萬確是二十二號!
白水河市和平鎮(zhèn)沸騰了,黃七脫光了衣服,圍繞著和平村一圈一圈地長跑。一邊跑,一邊揮舞雙手大聲疾呼:“他不是一個人,他絕對不是一個人,因為他是神……”
那個晚上,所有的光環(huán)只屬于一個人的,他就是:劉二寶。
田奶奶的小賣部,哭喊聲一片。
因為家里發(fā)生了一件大事情。其實也不是多大的事情,事情的起因是田奶奶的兒子大勇清點這幾天的營業(yè)額,準備明天一早進點貨,結(jié)果發(fā)現(xiàn)一張百元的鈔票不對頭。怎么個不對頭呢?假鈔唄!
大勇說:“媽,你收了一張假錢!”
田奶奶立刻緊張起來:“啥?假錢?怎么就是假錢了?”
大勇拿起鈔票對準電燈光,用手指頭彈了彈:“你看,中間沒金線,上面沒毛主席頭像,看起來模糊,紙張彈起來沒有聲音,所以就是假錢……”
田奶奶湊近了一步,顫聲問:“真的是假錢?”
大勇肯定地點了點頭:“假的,錯不了!”一張百元的假錢,大勇也沒有怎么在意,畢竟太平常不過了。他把假錢放到一邊,繼續(xù)清點其余的錢。
田奶奶抖抖索索地拿起那張假錢,還不全信,又對準電燈光照了照,中間沒金線,上面沒毛主席頭像,彈不響。
田奶奶這一輩子可是和錢較上了勁兒,在她的心目中,哪怕一分錢,那都是比天還大的。她一個女人要養(yǎng)活四個兒女,在她的生命中只有一件事最重要,那就是錢。
田奶奶的婚姻是一個荒唐的鬧劇。
那一年,國民政府為了打鬼子,征集了很多民工修工事,恰好,田奶奶的父親和劉興榮的父親都去了,兩個人因此便認識了。眼看到了發(fā)工錢的日子,兩個男人,為錢杠上了,一個說,明天肯定會發(fā),另一個說,明天肯定不會發(fā)。說會發(fā),其實是一種期望。說不會發(fā),也只是一種基于現(xiàn)實的判斷。國民政府在和日本人打仗,內(nèi)部又腐敗橫行,錢成了最大的問題。最后,兩個人決定打賭。兩家各有兒子、女兒,雙方?jīng)Q定,輸了的一方將自己的女兒嫁給對方。
于是,田奶奶嫁給了劉大勇的父親劉興榮。
一塊紅蓋頭把如花似玉的田奶奶接到和平村的時候,她才十六歲,而劉興榮已經(jīng)二十九歲。田奶奶當時絕對不可能知道的是,雙方父親決定這門親事的時候,定下的是劉家的三子,而劉家臨時使了掉包計,讓田奶奶和長子結(jié)婚了。
為什么要掉包?原因很簡單,劉興榮是村里的爛瘟喪,壞事做盡,知根知底的,沒有人愿意把女兒嫁給他。所以,拖到二十九歲也沒能成親。
十八歲時,田奶奶生了第一個孩子,是個女兒。她還在月子里,男人卻進了監(jiān)獄。劉興榮借了十幾個人的錢,加起來有一百多塊,久拖不還。那些人把他告了,最后治了個詐騙罪。男人進了監(jiān)獄,田奶奶卻不得不替他還錢。
兩年后,男人出來,讓她生了第二個孩子。還是個女兒,三個月后,男人第二次進了監(jiān)獄,這次除了騙錢之外,還加了兩項罪名——強奸和通奸,判了十二年。
田奶奶獨自帶著兩個孩子,又是在這樣一個窮困的地方,根本無法養(yǎng)活三口人。只有一個辦法,讓全村的男人們幫她養(yǎng),這個給她幾斤谷子,那個給她兩升米。作為回報,她陪人家睡覺。
八年后,男人出來了,倒是安分了幾年,并且生下了劉大勇和劉小勇。可大勇才五歲,小勇才三歲的時候,男人第三次進了監(jiān)獄,這次是“叛國罪”。據(jù)村里人說,他根本就沒想叛國,只是想出去弄點東西回來賣。
這次直接判了無期。劉興榮畢竟年齡大了,沒幾年就死在了監(jiān)獄里。
在和平村,田奶奶雖然屬吃百家飯的女人,可別人卻不恨她。男人們大多和她睡過,自然不會恨。女人嘛,雖然也知道她干的營生,一方面嘆她命太苦,另一方面又相信自己的男人是例外。此外,田奶奶為人善良,在當?shù)爻隽嗣,村里有點什么事,她有錢就出錢,有力就出力。
有著如此經(jīng)歷的田奶奶,把錢看得比天還大,是完全可以想象的。忽然遭受了一百元的巨額損失,哪里禁受得了?她的渾身亂抖,臉色大變,一口氣順不過來,咕咚一聲跌在地上……
大勇聽到響聲,回頭一看,田奶奶已經(jīng)跌在地上。大勇一邊大喊,一邊把田奶奶抱起來。
田奶奶的兩個女兒早已經(jīng)出嫁了,大勇和小勇也都娶了媳婦,修了新屋。田奶奶卻不肯搬去兩個兒子的任意一家,堅持住在舊屋里,甚至不肯要兒子給她的贍養(yǎng)費,靠做點小生意以及兩個女兒的補貼過日子。
好在兒子的新屋,離舊屋不遠,聽到大勇喊叫,大勇媳婦最先跑了過來,接著,小勇也跑進來,大家手忙腳亂,掐人中、拍背心……
田奶奶終于緩過氣來,老淚縱橫:“天收的劉二寶,該千刀萬剮的劉二寶,黑了心肝的劉二寶,不得好死的劉二寶……欺騙我一個老太婆。我老太婆活了七十多歲,從來沒有上過這么大的當……我不想活了,讓我去死好了……”
田奶奶又哭道:“這個政府怎么就造出了這么大張的鈔票?要是只有十塊錢,我就不會被劉二寶那個混賬騙了……”
田奶奶開始尋死覓活,兒子、兒媳婦各方面勸慰,小勇抓起一條板凳,吼了一聲:“媽,我去砸死這個渾蛋劉二寶……”他聲音吼得大,腳下卻沒有動,并不是他真的要去砸死劉二寶,也就給田奶奶出個氣而已。
田奶奶一把拽住小勇的胳膊:“你別去殺人呀!殺人要償命的……劉二寶不是個東西,他的命沒你的命值錢啊……”田奶奶正傷心欲絕的時候,外面卻傳來劉二寶歡天喜地的聲音:“田奶奶……田奶奶……”
田奶奶:“抓住他,天殺的……賠我一百塊錢……”
大勇還沒沖出去抓劉二寶,劉二寶自己倒沖進來了,滿臉和滿眼都是紅光。
大勇抓起那張百元假鈔,沖劉二寶叫道:“劉二B,你給老子說清楚,這是不是你的?”
劉小勇也說:“今天不說清楚,別怪我們兄弟下手狠。你居然欺負到老子家里來了,你是不是嫌死得不夠快?”
劉二寶嘿嘿一笑:“田奶奶、大勇叔、小勇叔、兩位嬸嬸,你們別生氣,我劉二寶也是山窮水盡,情非得已,才昧著良心做了回壞事……”
“果然是你這個劉二B。”劉大勇立即操起板凳,舉起來要砸劉二寶。
大勇媳婦一見,嚇壞了,這一板凳下去,人可能就沒了,那可是殺人罪啊。她立即舉起一只手,架住丈夫的右手,說:“你等等,聽他怎么說。”
劉二寶不慌不忙地說:“大勇叔,你別急,聽我把話說完。我承認,這件事是我做的,同時,我也知道,這種事傷天害理。所以,我今天特意過來賠禮道歉……”
劉小勇說:“賠禮道歉頂個屁。給老子痛快點,你說怎么辦?”
劉二寶從口袋里掏出一沓鈔票,塞到大勇的手里。那錢捆得整整齊齊,一萬元整。
大勇一怔:“這么多?”
劉二寶說:“不多,對于良心而言,一點也不多……”他不僅僅是在彌補自己的良心,還在感謝田奶奶,要不是田奶奶,他能有今天嗎?
剛才的劍拔弩張瞬間霧開云散。
還是田奶奶仁慈,她張著沒牙的口說了一通話。劉二寶連蒙帶猜,總算聽明白了:“我是看著二寶長大的,小時候二寶讀書多聰明啊,整個和平村,沒人比他更聰明了。我就知道,他不是個壞孩子,他一定是缺錢急的。”
劉二寶又和田奶奶說了幾句話,準備離去,大勇媳婦卻不讓他走。
大勇和大勇媳婦都在買碼,玩得小,幾乎沒有贏過。得知劉二寶買碼賺了二百多萬,她的腦子立即活動開了,硬要留二寶吃飯。
酒桌上,大勇媳婦對劉二寶說:“二寶兄弟,你看你大勇哥都四十多歲的人了,整天不成個正事。”
劉大勇瞪了老婆一眼,說:“你是不是喝多了酒說胡話?我比他大一輩,是他的叔。”
大勇媳婦反瞪了丈夫一眼,沒好氣地說:“你不開口,沒人當你是死人。”
大勇頓時沒了脾氣。
大勇媳婦繼續(xù)說:“二寶兄弟,你看吧。你現(xiàn)在有了這么多錢,而和平村也不太平是吧?如果不嫌棄,就讓你大勇哥替你出點力,當個保鏢,怎么樣?”
小勇媳婦明白了大嫂的意思,立即說:“對對對,二寶兄弟,還有你小勇哥。兩個人一起給你當保鏢,怎么都要有一個輪班的,對吧?”
劉二寶一想,是這個理啊。如今自己有錢了,往后還會更有錢,身邊跟幾個保鏢,既有面子,又安全。想透這一點,他拿眼去看大勇、小勇,也不稱叔了,而是省去了稱呼,問:“你們二位的意思呢?”
兩個媳婦立即拿手去捅自己的丈夫,不管他們是否真的樂意,畢竟妻命難違,只好答應(yīng)了。
劉二寶還清了絕大部分欠款,又消除了田奶奶的誤會,還收了兩個保鏢,心情愉快,離開田奶奶家的時候,一路哼著小調(diào)。
走在路上,見到人,主動和人家打招呼。那些人也不再像躲瘟神一樣躲著他,而是熱情相迎,說:“二寶啊,后天還買碼嗎?”
他昂首挺胸,鏗鏘如鐵地回答:“買,當然買,孫子不買。”
再往前走,又一次看到了容瘋子。不知什么人幫她洗了澡,還換了衣服。皮膚的原色雖然已經(jīng)顯現(xiàn),可似乎是幾天前的事,她的頭發(fā)又亂了,身上也有了些污漬。
劉二寶的心情大好,也顧不上碰上她要倒霉三年的傳言。畢竟,自己第一次中碼那天,碰到她三次,并沒有倒霉嘛,這似乎說明,她是自己的福星,或者說,世界上真有負負得正這件事?
“容瘋子。”劉二寶叫道。
“你才是容瘋子。”容瘋子大聲地說。
“好好好,我才是容瘋子。你過來。”
容瘋子向他走了幾步,問:“什么事?”
他掏出一張錢,舉到她的面前,問:“你認得這個嗎?”
容瘋子說:“認得,是錢。”
劉二寶說:“你如果認得這是多少錢,這張錢就是你的了。”
容瘋子說:“十塊。不對,是五十塊。”
劉二寶想,她如果真能認出這是一百塊,那就不是瘋子了。即使如此,他還是將那張錢給了容瘋子,并且說:“記得收好啊,別丟了。”
離開容瘋子的時候,劉二寶心情大好。自己也有能力幫助別人了,這個滋味真是不錯。
他的神話沒有結(jié)束,而是剛剛開始!
劉二寶已經(jīng)不是一個人,而是一個神,白水河市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