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在线免费看_2021午夜国产精品福利_国产视频精品视频_1024cl地址一地址二地址三2019

第3節(jié) 第三章

  3
  
  遲欽亭的父親是廠技校的領(lǐng)導(dǎo)。各色各樣的技校當(dāng)年像雨后春筍,冒出來,又突然秋風(fēng)掃落葉統(tǒng)統(tǒng)關(guān)門。遲欽亭父親的罪名不大不小,廠里在鄉(xiāng)下有家小農(nóng)場,他罪名大時算是在農(nóng)場改造,罪名小時算是鍛煉,偏偏他命里有官做,漸漸又有了新的爵位,先是事務(wù)長,天天騎著自行車去集上買菜,然后又升上農(nóng)場的副頭。前前后后總有五年,夫妻倆飽嘗分離之苦。就在提升為農(nóng)場正頭的兩月后,遲欽亭父親又接到了回廠當(dāng)廠長的調(diào)令。
  
  五年一晃,兒女都大了,最迫切的問題是房子不夠住。早先夫妻一個屋,兒子女兒兩張小床一個屋。父親去了農(nóng)場,女兒便和母親睡。如今父親凱旋,該順的心似乎都順了,唯一的遺憾就是不得不和兒子一個屋,睡女兒過去睡的那張小床。按說夫妻倆年齡已不算太輕,畢竟分居了五年,多少有些要避開兒女的話得說。家里隔成了男宿舍女宿舍,不是兒子在家就是女兒在家,夫妻碰頭說悄悄話都不方便。
  
  困難終于得到解決,這日子過了一陣,廠方從老技校的集體宿舍中調(diào)劑了一個床位給遲欽亭住,又過了不久,遲欽亭由一張床位擴張到了單住一間。那房間朝北,有十幾個平方米,是一樓,又潮濕又陰暗。
  
  有天吃了晚飯,遲欽亭拎了一熱水瓶回小巢休息,走過大院時正好碰到二胡,興致勃勃地要上他那兒去參觀。二胡比遲欽亭高兩屆,下鄉(xiāng)插隊已好幾年,抽煙老資格而且抽得極兇,進了遲欽亭那間空蕩蕩的房子,忙不迭地摸香煙,邊劃火柴,邊咳嗽,邊對遲欽亭自由自在的獨立環(huán)境羨慕不已。
  
  “什么時候,在城里也像你這樣有間房子,死也值了。”二胡因為插隊做了農(nóng)民,見了留城的伙伴,難免委屈和一種自卑,“媽的,說句不該說的話,什么時候我奶死了,就好了,省得什么事都要她管。”
  
  遲欽亭不明白二胡為什么要對他說這些。他不知道二胡為了和奶奶睡一間屋子,一舉一動都受監(jiān)視,有種入骨的怨恨。“在家抽支煙都不行,我奶氣管炎,你一抽煙,就說你想害死她。”這天晚上遲欽亭的小房間里煙霧騰騰,一只舊搪瓷茶缸里丟的全是煙屁股,二胡扯東扯西,各式各樣的牢騷多得可以開百貨店,遲欽亭跟著學(xué)了兩支煙,居然不覺得嗆。
  
  從二胡那兒弄來的十枚毛主席像章是遲欽亭房間里很特別的一個擺設(shè)。他床頭上方有根很大的釘子,釘子上飄一根帶子,像章挨個別上面。二胡自己家待著別扭,從此三天兩頭到遲欽亭這兒吹牛?吹搅四谴裾掠蟹N久違的親切,很嚴肅問遲欽亭:“我那兒還有不少好的呢,你要不要?”那年頭下鄉(xiāng)知青回城特別空,二胡到處鉆營借小說。遲欽亭因此讀了些小說,外國的中國的,是小說都看。小說之外,又順便從二胡那兒知道不少具有性意味的故事。都是沒經(jīng)驗的小伙子,悄悄談悄悄聽,津津有味。這類故事中印象最深的,是二胡說他插隊的那地方,有一位瘦得不能再瘦的生產(chǎn)隊長,因為搞女人搞得太多了,見著了女人便覺得腥氣。


  
  “俗話說,干一行厭一行。干什么都這樣,我親耳聽那狗日的說過,他怎么說,他說,一見到女人,只要一見到女人,好家伙,那東西刷的一下就往上縮,越是漂亮的女人,縮得越厲害。只要有女人從他身邊走過,一股腥臭味,直往鼻子里鉆。媽的,他干隊長那會兒實在太狠了,就是皇帝也沒他快活。虧得家伙不管用,要不然知青去了,他狗日的再搞,非槍斃不可。我們那兒有句話,說女知青那玩意兒是高壓線,一碰就完。”
  
  二胡的女朋友美芳從插隊的地方回城探親。她和二胡的關(guān)系暫時還瞞著雙方大人,遲欽亭的小巢便成了戀人相會之地。都住在一個大院里,都是家屬,大家從小認識,美芳是遲欽亭同屆不同班的同學(xué)。二胡常有一種讓遲欽亭做第三者的歉意,每次和美芳說一陣話,必回過頭來找話和遲欽亭敷衍。少年時代的二胡能征善戰(zhàn)而且極討人嫌,那時候遲欽亭即使求他,他也不會跟他玩。時過境遷,人窮志短,現(xiàn)在輪到二胡有求于遲欽亭,他不得不小心翼翼討好賣乖。遲欽亭白天要上班,情人相會都限定在吃晚飯以后。小伙子有女朋友免不了多花錢。二胡硬著頭皮向家里要,得不到滿足便上遲欽亭這兒來賭氣發(fā)牢騷。遲欽亭夾在相會的情人中間。二胡隱隱約約希望遲欽亭上班時把鑰匙留給他。他沒地方和女朋友會面是社會的過錯,遲欽亭因此有了個改正社會錯誤的機會和義務(wù)。
  
  一天晚上,三個人房里說著玩著,遲欽亭抽身去公共廁所。那廁所大約在一百米開外,遲欽亭慢騰騰回來,從門縫里窺視,二胡正抱著美芳親嘴,兩人顯然都怕都慌,都不住回頭往門這邊看。遲欽亭初次偷看這種場面,禁不住有些臉紅,更感到一種說不出的沖動。美芳突然用力一推,從二胡的擁抱中掙扎出來,嘴朝門口努了努。遲欽亭定定神,推門進去,三個人就跟什么也沒發(fā)生,繼續(xù)說繼續(xù)玩繼續(xù)笑。隔了一天,又是老格局在房里泡著,遲欽亭心甘情愿做了半天配角,忽然想到似的說:“噢,你們在這兒先待著,我等一會兒再來。”二胡十分認真地追問他有什么事,遲欽亭說,他媽媽有幾封信要他幫著寫。“有幾封信?”二胡按捺不住興奮,又帶掩飾說,“你快去快回,我們等你。”美芳在一旁頓時有些扭捏狀。遲欽亭趕到父母處,找到了紙筆,風(fēng)風(fēng)火火寫了一陣,寫完了,他母親拿去過目,橫不滿意豎挑剔,遲欽亭耐著性子再改,改改又嫌煩,耍賴不肯寫。他母親沒辦法只好放松檢查,遲欽亭取信封一一填上地址,匆匆回自己小巢。在路上,他就感到一陣陣心跳,腳步越來越慢越輕。要走過一條長長的樓道,樓道上沒有燈,黑黑的只見遠處他房間的門縫滲出的燈光,遲欽亭害怕碰到擁擠的過道上堆放的東西,盡可能小心翼翼,一步一步向前挪,門縫里似乎有人影在動。遲欽亭按捺住一種無名的刺激。挪著挪著,斜靠在那兒的一把掃帚被帶倒,正跌在了鐵皮簸箕上,當(dāng)?shù)囊宦,遲欽亭身不由己往側(cè)面一掩。二胡應(yīng)聲開門出來,對黑黑的過道看了看,他人在明處,看不見遲欽亭,在門口站了會兒,又輕輕關(guān)上門。過道上更黑了,門縫里的燈光,更耀眼,二胡和美芳似乎正輕輕說著什么。遲欽亭突然十分泰然走過去,剛要推門,又忍不住垂下頭,透過門縫往里看。二胡和美芳就靠在門口,美芳一動不動,二胡卻猴子似的忙不歇。很顯然兩人并不在親嘴。就隔著一扇門,沿著細細長長的門縫,遲欽亭的眼珠隨著二胡的手在動。那手活像只兔子,在美芳身上躥過來躥過去,又時時鉆進美芳衣服的深處,一拱一拱不肯出來。


  
  二胡回插隊的地方,遲欽亭在院子里還見過美芳幾次,有時一笑而過,有時只當(dāng)沒看見。二胡不在,美芳斷然沒有到他這兒繼續(xù)做客的道理。天很顯然越來越熱,漫長夏季拉開序幕,單調(diào)的生活略微變化,又以另一種單調(diào)生活繼續(xù)重復(fù)。上班下班,吃飯睡覺,聽每天接觸的人說差不多的話。遲欽亭寂寞之余,躺在床上免不了要回憶二胡和美芳在他房間里的情景,像放電影似的一幕幕重新放過,腦海里一次次涌現(xiàn)出兩人纏在一起的鏡頭,這鏡頭經(jīng)過加工剪輯,遲欽亭有一種隨時隨地想看什么就看什么的便利。思想的野馬在生命的荒原上一路奔馳,遲欽亭體驗到一種即興發(fā)揮不可言狀的刺激。人總是忍不住要想些自己不該想的東西,做些自己不該做的事。天熱得實在令人難以忍受,壓抑仿佛老鼠一樣在他身體內(nèi)部某個地方咬著,咬一口,歇一會兒,歇一會兒,又咬一口。遲欽亭一次次自責(zé)地臉紅,一次次臉紅地自責(zé)。
  
  夏日里供電緊張,為了躲開用電高峰,廠里都上小夜班。每天下午四點半上班,下班回家洗洗澡再睡覺,時間是深夜兩點。廠里沒浴室,按慣例是下班前,拎半桶熱水,象征性擦擦能擦的地方,換下油汪汪的工作服。為數(shù)不少的女工沒有男人方便,不能赤膊穿短褲光天化日之下擦洗,三五成群尋找可以避人的角落。女人一老了難免有些特殊膽子,大大咧咧在角落里洗,就穿著大紅大紫的短褲,上身剩一件極短的背心。薄薄的汗背心里是晃悠悠的奶子,黑黑的乳頭有氣無力耷在那兒,一條極臟的粗毛巾在桶里揉來揉去。


  
  遲欽亭的眼梢中有了些特殊的敏感。自從改了小夜班,有了黑暗的掩護,加上天熱得總淌汗,女人們膽子越來越大。角落里竟然有了戴乳罩的在那兒招搖,隱隱約約,想看卻總看不真切。老婦女們索興脫光了在黑地里洗。遲欽亭的小屋子外面有個死角,細細長長一條,將近十個平方米,原先是上二班的男人們偷偷跳進去撒尿的地方,稀稀拉拉長了些野草,廢銅爛鐵滿地皆是。沒有門能通進去,就兩扇窗戶,一扇在車間,一扇在遲欽亭他們房間。為了跳進跳出方便,車間的那扇窗戶下墊了個木箱子。最先跳進去洗澡的自然是那些膽大敢為的老女人,拎著半桶水,互相照應(yīng)相互幫忙,黑燈瞎火地洗。死角里本來就有些蚊子,一添了洗澡水,蚊子成倍猛增,洗澡時得一邊往身上潑水,一邊啪啪拍蚊子。蚊子越來越多,去洗澡的女人并不見少。仿佛發(fā)現(xiàn)了新大陸,大家算算都覺得劃得來,反正公家的時間公家的水,將就著馬馬虎虎洗一洗,到家就好睡覺,女人們難得心齊,心齊了便跳進死角打掃衛(wèi)生。草拔了,廢銅爛鐵重新堆一堆,又派人去堵在了樓梯口,不讓書記下樓。書記叫娘兒們逼得沒辦法,當(dāng)場表態(tài)。圣旨一下,娘子軍們揮師進攻總務(wù)科,書記的上方寶劍在總務(wù)科長頭上亂揮。
  
  總算是雷厲風(fēng)行,反正這事白天也能干,第二天兩個瓦工和一個木工大戰(zhàn)一場,蘆席頂水泥地,把車間的那扇窗拆了改成門,又用白漆在遲欽亭他們房間的這扇窗戶上刷了兩遍。水泥地剛剛干,電燈還沒來得及拉,車間里的急性子娘兒們便闖進去。遲欽亭注視著事態(tài)發(fā)展,聽她們吵吵鬧鬧,看她們來來回回忙。幾個一切都不在乎的女人,大大咧咧穿著大褲衩小背心,雄赳赳氣昂昂走進走出。年輕女人起初還抱觀望態(tài)度,那簡陋的女浴室終于像一張張開的大嘴,黃鼠狼叼雞,把女工們陸陸續(xù)續(xù)銜了進去。遲欽亭師傅張英也不能免俗,扭扭捏捏地問這個問那個,拎了大半桶熱水猶豫著不知怎么才好,洗了澡出來,濕漉漉的額頭上黏著幾縷頭發(fā),臉紅得仿佛見不得人。
  
  通往車間的那扇窗戶改成了門,門開出開進,在里面洗澡的女工盡可能往邊上讓。最佳位置是遲欽亭他們房間的窗戶外面,這兒離門最遠,窗臺上可以擱肥皂,窗框上釘上釘子可以掛衣服。就隔著一道白漆刷過的玻璃,人影子隱隱浮動,不斷有細長的手臂伸過來掛衣服取衣服。那窗臺下顯然有張凳子,衣服越掛越高,有時得站在凳子上才行,常常有身影浮雕似的映在白漆玻璃上,模模糊糊略帶些夸張。遲欽亭的想象力得到極大豐富,雖然極力裝作無動于衷,但是他仍然免不了做賊心虛。要他完全無視就在眼前的白漆玻璃,事實上根本不可能,活生生的影子晃來晃去,越是看不真切,潛在的吸引力就越大,仿佛面對一塊不小的吸鐵石,遲欽亭恰如穿了線的繡花針,針尖箭一般地往吸鐵石奔去,屁股后面卻叫線拽住了動彈不得。各種各樣的聲音都長了腿,各自揀了最近的路,往遲欽亭耳朵里鉆。毛巾撩水的嘩嘩聲,忽快忽慢忽強忽弱。鐵桶碰撞發(fā)出不同的聲響,空桶輕脆,裝滿了的水桶沉悶,突然間桶被舉起來,自上而下驚天動地的倒水聲。女人們說不完莫名其妙的廢話,開不完輕薄活潑的玩笑,借肥皂的請求,衣服不小心落地時的嘆息,手掌在自己或別人身體肉多部位的拍打,尖叫和走調(diào)的歌此起彼伏。
  

  簡陋的浴室成了婦女樂園。廠領(lǐng)導(dǎo)不得不采取嚴厲措施,浴室的鑰匙由車間主任親自掌管,不到下班前夕,誰也不許擅自闖入。小夜班的生產(chǎn)效率本來就低,女浴室成了天然避風(fēng)港,在里面吹牛洗衣服,想干什么干什么。添了鐵將軍把門,女工們退而求其次,早早地拎了熱水,嫌車間里太引人注目,不約而同地都聚到了遲欽亭的房間,人多了自然勢眾,鳩占鵲巢反客為主,娘兒們?nèi)话堰t欽亭放眼里,只當(dāng)他是個剛剛發(fā)育的男孩子,有時故意說些話讓他難為情。
  
  一到快下班,如同要過節(jié),吵鬧說笑五花八門樣樣俱有。簡陋的小浴室一下子容納不了太多的婦人,檢驗工的工具室成了候車廳。洗澡出來的女工,因為廠里的規(guī)矩是不打鈴不放人,索性拿了大紅大綠的塑料梳子,渾身散發(fā)著肥皂味,慢騰騰一邊梳頭,一邊等下班。張英平時喜歡自己裁剪衣服,買了各種便宜的布料,照流行的時裝將就著加工。有一天遲欽亭洗了手回去,正碰上幾位女工拉住張英剝衣服,張英笑著掙扎,那幾位女中豪杰不管三七二十一,硬把一件襯衫扯了下來。張英身上就剩個乳罩,十分慌忙地搶過別人換下來的衣服,匆匆往自己身上披,一眼瞥見遲欽亭正站在那兒發(fā)怔,忙不及像攆鴨子似的揮手叫他出去。那位正試穿衣服的豪杰不當(dāng)回事:“沒關(guān)系,叫你家徒弟開開眼界。”又對著向外退去的遲欽亭說:“小遲,臉用不著紅,不是我倚老賣老,我家娃兒跟你差不多大了。”房間里哄堂大笑,笑聲中張英惱怒的咒罵完全被淹沒。遲欽亭走遠了,女豪杰試了試衣服,果然嫌小,有些不甘心地脫下來,逼著另一位再試,全不把一旁的張英的抱怨當(dāng)回事:“張英,你家徒弟真是可惜了,人長得多漂亮。”張英叫她不要瞎說,她偏偏還要說,“這他媽一是瘸子,趕明兒找老婆麻煩了。”旁邊有人反駁說:“那不一定,他老子那廠,一個車間就比我們廠大。這年頭,干部子弟終歸吃香,不要說一條腿有點瘸,就算兩條腿都沒了,又怎么樣?”女豪杰說:“你他媽屁話,沒腿的男人給你要不要?”那位說:“沒腿有什么關(guān)系,又不是沒那東西。”女豪杰罵道:“不要臉的東西,你就喜歡那玩意兒!”


  
  還有一天,也是到了快下班,遲欽亭坐門口,幾個女工在他身邊說笑,政工干部小宋姍姍而來,嬉笑著問他老婆在不在。這邊有人答道,說在,正光屁股在那洗澡呢。政工干部小宋臉上做了個不是太好看的媚態(tài),頭側(cè)過去,對著浴室里探頭探腦。這邊的人便嚷:“媽的,你往哪兒看?”
  
  “哪兒不能看呀?”政工干部小宋已到遲欽亭身邊,老氣橫秋地在他頭皮上摸了摸,“還沒下班,你們就都坐這兒,嗯?”
  
  “少來這套,你老婆正洗那玩意呢,老娘坐這兒怎么了?”“狗日的。”政工干部小宋涎著臉,想坐下,“怎么這樣說話,就當(dāng)著人家小伙子童男子的面,也不害臊?”“老娘憑什么害臊。”
  
  小凳子被一女工突然抽走,政工干部小宋差點跌坐在地上,手一撐,爬起來使勁揉手,忍不住得意:“瞧這水平,居然沒跌倒。”“你好歹是個做干部的,何苦和我們坐一起。”“坐一起好,我喜歡。”“你喜歡個屁。”“我就喜歡個屁。”
  
  正說著,政工干部小宋的老婆從浴室出來,見了自己男人,板著臉:“你坐這兒干什么?”
  
  “干什么,你男人坐這兒吊我們的膀子。”
  
  政工干部小宋急得干笑。他老婆生得人高馬大,短眉毛小下巴,天生一種滑稽相,狠狠白了男人一眼,掉頭就走。政工干部小宋急巴巴追上去。遲欽亭看看表,離打鈴已沒有幾分鐘,起身回工具箱這邊換衣服。幾位女工中沒洗澡的,連忙進浴室。遲欽亭一邊換衣服,一邊隔玻璃窗聽議論。正議論著政工干部小宋夫婦,說得極下流,一邊說,一邊笑,聲音忽高忽低。他耳朵豎在那兒,心不在焉聽著,手半舉著慢慢往衣袖里伸,全沒在意張英已經(jīng)回來。下班的鈴聲響了,張英怔了一會兒,招呼他一齊走。遲欽亭嚇一跳,臉上一陣燥熱,神色慌張跟著往外走,走到自行車那里,突然發(fā)現(xiàn)自己的鑰匙掛在工具箱上沒拔,又匆匆回去取。女浴室里靜得沒一點聲響。
  
  晴朗的夏夜?jié)M天星星,不似有月亮的日子,張英師徒二人出廠門,沿寬敞的柏油大道騎車,一路過去,涼風(fēng)極舒服地往身上吹。遲欽亭不禁脫口叫“好風(fēng)”。張英忽然想到似的說:“小遲,你總不能老泡在這小廠里做工人吧,現(xiàn)在有夜校,你不好去報個名,讀什么都行,反正又不要你出錢。”遲欽亭覺得師傅的話顯然另有所指,支支吾吾不置可否。

  
  連續(xù)的小夜班,人有一種日子顛倒的錯覺。終于又恢復(fù)了正常的白班。漫長的夏季還保留著最后余威,用水用電依然十分緊張。常常白班工人一來就發(fā)現(xiàn)停電。停水雖然還不至于,但是水壓太低,安裝稍稍高些的龍頭一碰就淌不出水來。全車間位置最低的水龍頭在女浴室,清早工人一來,不約而同都到那兒淘米。借淘米的機會,遲欽亭對女浴室的內(nèi)部進行一番研究。經(jīng)過精心測量反復(fù)核對,他起了個大早,比平時提前十分鐘趕到車間。車間里果然像預(yù)料的那樣空無一人。遲欽亭從工具箱里拿了事先準(zhǔn)備好的砂紙,抱著飯盒走進女浴室,在早已計算過的白漆玻璃上,三分慌亂七分果斷地砂了一小塊,匆匆逃回自己房間。不一會兒,上班人馬陸續(xù)趕到,都搖著飯盒進女浴室淘米。遲欽亭忍了一會兒,也搖著自己的飯盒,邊走出去邊打招呼。張英老時間來上班,吃驚自己徒弟竟然到了。
  
  張英一定注意到了遲欽亭的神色慌張。整整一天的丟魂失魄,他像躲避瘟神似的不敢靠近工具箱。也許他一生中從來沒有這么害怕過。一種大禍臨頭的恐懼仿佛烏云一樣籠罩,他后悔自己膽子太大,太無恥。誰都會很輕易發(fā)現(xiàn)那白漆是有人存心砂掉的。砂掉這么一點點白漆的用意不言自喻。盡管工具箱是個很好的掩護,那砂紙擦過的痕跡正沿著工具箱的邊框,頭不緊貼在箱子上便什么也看不到。他不敢保證那幫正光身子的女工,洗著洗著,突然意識到有人偷看,不會瘋瘋癲癲大叫起來。沒有什么比偷看女人洗澡更丟臉。遲欽亭腦海里,一遍遍演習(xí)著如何抵賴,他不斷地安慰自己,越安慰越怕。


  
  下班回家路上,張英關(guān)切地問:“你臉色不好,是不是病了?”這提問正好給了遲欽亭掩飾的借口,他以十分疲乏的口吻說自己頭漲,臉上做出現(xiàn)在依然痛苦難受。“我看你胃口不好,就知道你人不舒服,”張英注意到徒弟中午只吃了小半盒飯,勸他去醫(yī)院看看,“天這么熱,在家歇兩天。”
  
  遲欽亭果真在家歇了兩天。他母親聽說兒子有些不舒服,陪他去找一位熟悉的醫(yī)生開了病假。病假中的遲欽亭百無聊賴,偷偷溜出去看了一場朝鮮電影。自從有了獨立的小環(huán)境,遲欽亭母親很少光顧兒子房間,趁兒子出門,她把那里徹底收拾了一遍。房間里亂得不像話,地不知多久沒掃過,還保留著幾個月前二胡扔下的煙屁股,桌上兩個吃剩的桃核已經(jīng)長了霉。吃飯時,遲欽亭起來添飯,母親的表情突然十分嚴肅,問他是不是正在偷偷學(xué)抽煙。
  
  藏在涼席下的一條臟手絹似乎還沒有被母親發(fā)現(xiàn)。遲欽亭很沮喪地逃回小環(huán)境,一路像恨電影上的壞人一樣恨自己。他覺得自己太不爭氣,下流到了極限,那種自暴自棄破罐子破摔并且夾著自戀的情緒油然而生。新收拾過的房間清潔得讓人感到陌生。遲欽亭把自己重重扔在床上,牙根賭氣地緊咬著,眼光滯留在掛床頭的那串毛主席像章上。這十枚像章紀(jì)念著一段令人痛心和難忘的歲月。怨來怨去都怪自己,他好端端地墮落到這一步,怎么說也有青青的一份過錯。青青一定會為他的行為感到痛心。遲欽亭的記憶中,青青永遠是一種純潔的符號,梳著小辮穿著短襪短裙跳著橡皮筋。
  
  幾乎就在最強烈自責(zé)的同時,遲欽亭大腦某個角落,正悄悄想著廠里的女浴室。他腦海里塞滿了烏七八糟的東西,要他不去想那塊被砂了一下的白漆玻璃根本不可能。病假推托了可能會有的猜測,然而也很難說不會因此加重嫌疑。害怕?lián)闹,遲欽亭設(shè)想透過被砂的白漆玻璃,自己已窺探到渴望已久之女人裸體。他的眼睛隨著抹肥皂的手在動,肥皂沫越抹越多,都聚在他想看清楚的部位上。想知道女人身體構(gòu)造到底是怎么回事的欲望實在太強。謎底和答案就在他身邊徘徊,偏偏老是可望不可即。也許最大的過錯,是由于他父親在農(nóng)場買的那本《赤腳醫(yī)生手冊》,厚厚的一大本,有那么幾頁紙遲欽亭幾乎能背下來。這幾張具有特殊含義的印刷紙,是他擁有的關(guān)于女人知識的全部來源,其中三四幅圖他反復(fù)看,越看心里越亂,越看越不懂越不明白。指揮員在戰(zhàn)場上研究軍事地圖也不過像他那么認真。通過衛(wèi)生間的廢紙簍,他知道姐姐和母親的秘密。衛(wèi)生間的插銷向來難得使用,遲欽亭甚至想到在自己姐姐身上印證他獲得的知識,那天他躡手躡腳回家,正趕上姐姐在衛(wèi)生間洗澡,他第一次產(chǎn)生了闖進去的念頭。為了做到不露破綻,遲欽亭算好了姐姐正換衣服之際,假裝從門外剛進來直接去衛(wèi)生間。巧就巧在這一次門是銷著的,遲欽亭臉紅心狂跳,故意理直氣壯大叫:“誰在里面?”姐姐說:“你急什么,我洗澡。”遲欽亭又大叫:“你快些,我小便急死了。”這一次失敗使遲欽亭成了徹底的悲觀主義者。他相信是有神在暗中拯救他。他的犯罪行為所以能被有效終止,唯一說得清楚的解釋就是,神伸出了仁慈之手,從墮落的邊緣把他輕輕拉了回去。
  
  自瀆有時不失為一樁悲壯的行為,沒什么比它更能消除焦慮更能放棄犯罪。對于遲欽亭來說,自瀆是最好的自我譴責(zé)自我犧牲。他擁有的性知識中的一部分,就是手淫將導(dǎo)致陽痿和不育。他覺得自己一下子衰老了許多,頭昏眼花腰酸背痛種種癥狀,在他的想象中恰如走長途時背的包袱越來越重。鮮花還沒開放便已枯萎,雄鷹尚未高飛就折斷了翅膀,遲欽亭意識到自己付出的代價實在太大。
  
   

最新書評 查看所有書評
發(fā)表書評 查看所有書評
請自覺遵守互聯(lián)網(wǎng)相關(guān)的政策法規(guī),嚴禁發(fā)布色情、暴力、反動的言論。
評價:
表情:
用戶名: 密碼: 驗證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