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節(jié) 好戲開場了上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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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戲開場了
——塞弗琳娜
我赤腳走過沙丘。眼前是一片大海,臉上沐浴著陽光。海灘下面有人在等我。激動,心跳加速,沙丘上的野草撩動我的小腿。忽然,我發(fā)現(xiàn)四處蔓生的野薔薇散發(fā)出來的味道和往常不一樣。小腿的刺激感越來越強(qiáng),野薔薇的味道越來越濃,眼前的海水開始變得模糊。
我睜開眼睛,看見老爸坐在客床的腳頭,頭上籠罩著大衛(wèi)杜夫的煙霧,一支圓珠筆在我的小腿上撩來撩去。我縮起小腿,想說話但說不出聲。還是老爸先出聲了。
“早啊。怎么樣,睡得好嗎?我希望你第一天的夢實現(xiàn)了。如果這樣,那就值了。夢見了什么?”
“爸爸,不要這樣。”我翻身側(cè)躺到邊上,把被子拉上來。
“說說看,都夢見了什么。然后我把我的夢告訴你。”
“大衛(wèi)杜夫味道的野薔薇。”我埋著枕頭說。
“什么?你不必講給人聽,保留在自己的心里吧。我們什么時候吃早飯?我餓了,而且還渴了。”
我不情愿地坐起身,坐在床邊。我看見了我的小腿,上面全是藍(lán)色的線條。
“爸爸,你怎么畫得我滿腿都是。”
老爸吃驚地看著手上的圓珠筆。“噢,筆壞了,我把筆芯按進(jìn)去了呀。不過沒關(guān)系,可以用海綿石刮掉。你現(xiàn)在起來嗎?”
我的防御機(jī)制還沒有建立起來,睡眼惺忪,默默地走過老爸身邊,走進(jìn)衛(wèi)生間。我的手表掛在毛巾架上。早上六點。這一天比平常早開始一個小時。
媽媽呀媽媽,我對著鏡子打量著疲倦的眼睛,這一切都是因為你,因為你的膝蓋。
半小時后,我和老爸并排朝“泰達(dá)家”走去。他興致高昂,歡快地大聲嚷嚷:“太陽高高升起,迎接新的一天!”多羅西亞迅速做出反應(yīng),掄起枕頭扔了出來,高聲抗議:“你們有毛病!”老爸接住枕頭,規(guī)規(guī)矩矩地放在一把椅子上,躡手躡腳走出房間,輕輕關(guān)上門,然后用食指壓住嘴唇,用警告的眼神看著我。
“噓,多羅西亞還沒睡醒,讓她睡吧。她是來度假的。”
我慶幸牙刷還插在嘴里,要不然我真要把老爸殺了。
我們走進(jìn)公寓酒店的后門,正巧碰到瑪麗恩拿著托盤迎面走來。她聳了一下肩。
“你們來那么早干什么?才六點半。”
“早起的鳥兒有蟲吃。”老爸說著從瑪麗恩手上接過托盤,卻不知如何是好地看著她,“放哪兒?”
“廚房。”
他考慮了片刻,然后把托盤遞給我。“這個地方你來過,知道廚房在哪兒,要我放肯定會放錯地方,旣惗鳎覀兛梢猿栽顼埩藛?”
我拿著托盤走進(jìn)廚房,瑪麗恩跟在我后面,老爸跟在她后面。廚房不大,三個人有些礙手礙腳,旣惗鹘舆^托盤,放在老爸身后的地方。幾乎是在同時,兩個面包籃掉到了地上。
“哎呀!”老爸彎腰撿籃子,卻把一個咖啡罐帶到了地上,“廚房太小了。”
瑪麗恩和我同時彎腰撿罐子,結(jié)果頭撞到了一起。我站起來的時候,老爸的膝蓋又頂?shù)搅宋业难。這一切都發(fā)生在早晨不到七點的時候。我痛苦地呻吟了一聲,瑪麗恩趕緊把我和老爸一起推出廚房。
“你們把我搞得暈頭轉(zhuǎn)向。去,到餐廳去,后面靠窗戶那張桌子是給你們留的。我馬上就過來。”
我一邊揉腰,一邊蹣跚走過走廊。老爸跟在后面,說:“克里斯蒂娜,你早晨跟你媽媽一樣,需要很長時間才能緩過神來,而這個時候一切都已經(jīng)弄砸鍋了。”
我伸展后背,加快腳步。到了餐廳,我站住等老爸。他巡視了一遍自助餐臺。我心里一陣緊張,生怕他又要發(fā)什么奇談怪論。但是沒想到他只是掃視了一遍,臉上依舊是微笑。
“看看,什么都有:五種香腸、水果,還有三文魚,真是想吃什么有什么,很好。”
瑪麗恩端著咖啡壺過來,正巧看到我伸懶腰,偏巧我又沒有用手捂住嘴。
“我說你們?yōu)槭裁床欢嗨瘯䞍?我們約的不是八點嗎?多羅西亞呢?”
“她可以睡。”我搓揉眼睛,想起來自己還沒化妝,不過已經(jīng)無所謂了,旣惗飨瓤纯次遥挚纯蠢习。他正在擰果醬瓶的蓋子。
“那么先喝咖啡,徹底清醒清醒。八點前不會有客人。”
“我爸爸要喝不含咖啡因的咖啡,否則他會不舒服。”
“有的,沒問題。你的腿怎么了?”
因為還是夏天,所以我穿的是短褲。我看了一眼小腿。
“圓珠筆畫,用海綿石可以擦掉,我老爸說的。”
老爸裝作沒聽見,捧著小山似的盤子坐下。他先盯著自己的早餐看了一會兒,然后看著我們,臉上泛出快樂的光彩。
“不錯,實在不錯。瑪麗恩,你也去拿點?死锼沟倌,你知道的,早餐是金,午餐是銀,晚餐是垃圾。現(xiàn)在是早晨。”
瑪麗恩沒有理解老爸的意思。我從她手上接過咖啡壺。
“這是健康用餐之道,這樣不會發(fā)胖。這是普通咖啡嗎?”
她點頭。“是的。沒有咖啡因的我現(xiàn)在就去燒。”說完走進(jìn)廚房。
接下來的半個小時過得相對平靜。我很少看到有人像老爸這樣吃得如此專注,同時又如此系統(tǒng)。他把要吃的東西在盤子上碼放得整整齊齊,肉片、面包、果醬彼此保持距離,相互沒有接觸。
老爸給黑面包抹黃油不是隨隨便便地抹,動作相當(dāng)細(xì)致。黃油涂抹得均勻一致,全覆蓋,看不到一點面包,而邊緣卻干干凈凈沒有一點黃油。然后把蛋杯放在盤子前面正中央的地方,用蛋勺將蛋殼敲破,先小心翼翼剝?nèi)ド喜咳种,剩下部分的邊緣十分齊整。他把雞蛋從蛋杯里取出來,把剝掉的殼放進(jìn)蛋杯,然后再把雞蛋坐上去。接下來的動作是撒鹽。雞蛋是用勺子舀著吃。再接下去吃小面包,不含雜糧,不帶麩,沒有罌粟籽,光光的小面包。小面包的下半部夾火腿。他先前已經(jīng)用了足足十分鐘的時間,把火腿里面的肥肉絲全部剔除,塞進(jìn)空蛋殼里。小面包的上半部涂抹果醬,而且只用草莓果醬。我吃的則是干巴巴的葡萄干面包。我著迷地看著他吃早餐,只見他的神情高度專注,不抬頭,不說話,只管擺弄他的早餐家伙。不知怎的,我感到了一絲快慰。這個場景我熟悉,已經(jīng)熟悉了幾十年了。一切都沒有變化。
平靜的半小時過去后,他用餐巾擦去嘴上的蛋黃,但是仍然有一塊蛋渣頑固地留在嘴角不肯消失。他把盤子推到邊上,滿足地看著我微笑。
“這里的早餐相當(dāng)不錯,是吧?”
我用手指了指嘴角,但是還沒容我說嘴角上的蛋渣,就聽到走廊有聲音,老爸隨即站起身。
“早晨好,二位女士!希望你們昨天晚上過得舒適。”
“啊,是您呀,大海的救星,噢不,輪渡的救星,噢不,管它什么呢,總之是救星。早晨好。”
魏德曼夫人把她的羽絨大衣留在了房間,穿的是一條白色全毛西裝褲,冬天穿的那種,高高盤起的卷發(fā)里至少插了二十個白色的發(fā)卡。
“祝各位有一個美好的早晨。多么美好的一天,一開始就這么溫馨。你們這兒還能再坐兩個人嗎?”
她已經(jīng)握住了老爸身邊那把椅子的扶手。克呂普夫人,毛衣上的綠色至少有五種不同的色調(diào),她站在桌旁,謙和地伸出手。但是老爸沒有看見,因為在同一時刻,瑪麗恩過來了。
“二位早上好。你們睡得好吧。我給你們預(yù)留的是那張桌子,喝咖啡還是喝茶?”
克呂普夫人悻悻地收回手。“我要茶。但是這兒還可以坐兩個人呀。”
“不行。”連我都不敢相信我的聲音怎么會那么大。我重新壓低嗓音。“我們的朋友多羅西亞馬上就要來。抱歉,您還是坐旁邊那張桌子吧。”
老爸也抱歉地朝她們點頭。“是這樣的。但是您的桌子就在我們旁邊。”他重新坐下,“瑪麗恩,這位女士喝茶。”
“兩人都喝茶?”
“是的。”魏德曼夫人先把她的包放在旁邊的桌上,然后坐下,“但是要東弗里森茶,燒煮不要超過四分鐘,用真正的鮮奶油,不要煉乳。”
“那是自然,馬上就好。”
瑪麗恩稍稍看了我一眼,然后走進(jìn)廚房。老爸朝兩位夫人轉(zhuǎn)過身。
“這里的早餐很好,什么都有,很好。”
兩人都深情地看著老爸,然后站起身,去取早餐。
老爸看著她們的背影,輕聲說:“她們很可愛。”
我沒有搭腔。他把咖啡杯伸到我面前,我從他面前端過咖啡壺,給他續(xù)滿咖啡?藚纹辗蛉讼然貋。我很佩服她,在那么短的時間內(nèi)把盤子裝得滿滿的。面包、奶酪和肉片堆得高高的,她必須用大拇指按著。老爸的目光落在了最上面那片香腸上,上面清晰地留下了她的手印。老爸的眉毛高高揚(yáng)起。魏德曼夫人一次端了兩個盤子。一個盤子里有四個面包片,兩個小面包,另一個盤子裝滿了肉片,鯡魚沙拉和番茄片。老爸干咽了一下喉嚨。兩位夫人放下盤子,再次走向自助餐臺,取雞蛋和果汁。回來的時候兩人不知誰撞到了桌子,結(jié)果堆在一個盤子最上面的番茄片全掉到了臺布上。臺布上立刻留下了印跡,番茄的紅色和鯡魚的紫色。我和老爸盯著她們的動作,到最后老爸輕聲問我:
“她們能吃完嗎?”
瑪麗恩拿著兩個咖啡壺回來了,她把壺放在桌子上,坐到我們旁邊。
“海因茨,還想要點什么嗎?”
“不用了,謝謝。我把咖啡喝完就夠了。”
“你呢,克里斯蒂娜?”
我現(xiàn)在最想做的是抽一根煙。我把渴望的目光投進(jìn)花園,看見有兩個沙灘椅,中間放了一張桌子,上面有一個煙灰缸。估計瑪麗恩可能看出了我的心思。
“格薩——就是我的幫手,過十分鐘到。克里斯蒂娜,你可以幫她收拾,這樣我可以離開一下,過一會兒我和海因茨到酒吧,可以嗎?”
我們一起點頭,旣惗骰氐綇N房。這時客人都到了?腿擞形鍖Ψ蚱,四個上了年紀(jì)的老婦人。大家落座前,相互友好地打招呼。
我們鄰座的兩位女士又回來了。魏德曼將一塊冰糖“撲通”一聲扔進(jìn)茶杯,桌子上又多了一塊污漬。老爸先看了一眼那塊污漬,然后看著我。
“嗨,海因茨,我可以叫您海因茨嗎?”克呂普夫人朝老爸俯過身,微笑地對他說。她的牙縫里塞了幾顆罌粟籽,“今天早晨能借用您導(dǎo)游的天分,在島上觀光一下嗎?”
我暗自思忖,老爸昨天在船上都給她們說了些什么,肯定不會是諾德尼島,因為他從來沒有來過這座島,要不講的是敘爾特島,要不就是編出了什么天方夜譚。總之我很好奇,看看他究竟怎么脫身。我故意裝作沒看見他求助的目光。
“啊,太好了。”魏德曼夫人拿起餐刀,握住蛋杯,“我們給海島來個三人大掃蕩。”
她說完“哧哧”笑了,豎起餐刀,照著雞蛋的中間直直地捅了下去,老爸渾身抽搐了一下?藚纹辗蛉嗽谝贿吔o面包片夾肉,夾了一片又一片,用餐刀將面包片從中間切開,對著合起來,然后用餐巾紙包起來。她一邊夾,一邊吃罌粟籽面包夾鯡魚片。這時她看到了老爸不解的目光。
“我們錢都付了,都含在里面的,到外面就不用再花大價錢買夾肉面包了。您也可以試一試。海風(fēng)一吹,人很容易餓的喲。”
就連我一向講究禮貌的老爸也看不下去了。他把喝完的咖啡杯推到邊上,站起身。
“我的時間到了,女士們?上也荒芟蚰惶峁┓⻊(wù),我此次來是為了幫助德•弗里斯女士干活兒。答應(yīng)好的事情就一定要做,享受的事情可以放一放。我祝您二位心情愉快,度過美好的一天。”
他微微點了一下頭,握了一下我的手臂,徑直走了。他風(fēng)度翩翩的拒絕令我大開眼界。我看著兩位女士失望的表情和糟蹋得不像樣的桌子,露出心滿意足的微笑,“再見。”
到了廚房后,老爸講給瑪麗恩聽,那兩位老婦人如何把桌子弄得一團(tuán)糟,吃完了還打包預(yù)留午飯。
“摞得一層一層的,人怎么能那么貪心?”
瑪麗恩把餐具放進(jìn)洗碗機(jī),忍住笑。“海因茨,別想那么多?腿耸且幌伦映酝赀是帶走了吃,都無所謂啦。”
“但是我覺得這樣太沒涵養(yǎng),我們這里畢竟不是野營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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