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5節(jié) 這么一個男人下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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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爸和氣地看著我。“不是最大的,但是席夢思是最好的。我還試過客廳的客床,質(zhì)量很好,躺得很舒服,睡覺一定也很舒服。”
我眼前浮現(xiàn)出一個景象:寧靜的夏日夜晚,老爸在質(zhì)量上乘的席夢思上睡覺,我坐在露臺的臺階上伴著夜色偷偷抽煙。想到這里,我微笑地看著他。
“好的,我睡客床。”
多羅西亞從過道取來自己的東西,放進(jìn)另一件臥室。老爸看著她的背影,朝我走近幾步。
“克里斯蒂娜,”他輕聲說,“待會兒能幫我一個忙嗎?行李箱的事情。”
“你的行李箱我已經(jīng)幫了你一整天了。”
“不是,我不是這個意思,是把里面的東西拿出來。你媽媽裝箱的時候,幫我把應(yīng)當(dāng)一塊兒穿的衣服放在了一起,都是上下放在一起的。”
他的表情有些尷尬。我不想讓他那么輕松。他應(yīng)當(dāng)告訴我,到底想要干什么。
“那不是很好嗎?”
“唉,是這樣的,”他在捏自己的大拇指,“我把工具也放在箱子里了,所以里面的東西就亂了,現(xiàn)在我弄不清楚哪件衣服和哪件衣服配了。”
兩個星期,媽媽不在身邊,但是想把衣服穿得像樣?此J(rèn)認(rèn)真真的樣子,我有點(diǎn)感動。
“那就看看吧,F(xiàn)在先不急著把箱子里的東西拿出來。瑪麗恩預(yù)訂了八點(diǎn)吃晚飯,現(xiàn)在已經(jīng)八點(diǎn)差一刻了。”
我跟著他走進(jìn)臥室,看了一眼行李箱,立即把箱子關(guān)上。老爸把工具放在了箱子的中間,而且用衣服把工具仔仔細(xì)細(xì)地裹了起來。
“你說得對,是不大容易分開來。吃完飯幫你收拾。我順便問一下瑪麗恩,看她有沒有電熨斗。”
老爸頓時顯得輕松了許多。“謝謝女兒。媽媽已經(jīng)把襯衫都熨燙過了,不用再熨燙了。”
我把他推到過道上,叫多羅西亞吃飯。
八點(diǎn)差一點(diǎn)兒,我們走進(jìn)“奶吧”。瑪麗恩預(yù)定了一張桌子。她已經(jīng)到了。從她的座位往外看,是一望無際的大海。老爸在門口環(huán)顧了一下四周,表情有些吃不準(zhǔn)。我知道他在想什么。
“奶吧只是一個名字,其實(shí)就是一個普通的餐館。”
“你的意思是,這里也有麥啤?”
“當(dāng)然有。”
老爸頓時松了口氣。瑪麗恩看見我們,站起身。
“你們來了,太好了。箱子里的東西都拿出來了嗎?床沒問題吧?需要什么,盡管說。”
多羅西亞在座位上坐下。“房子很好,我非常喜歡。克里斯蒂娜自愿睡客廳。我和海因茨一人一個房間。”
海因茨先是坐在多羅西亞的旁邊,然后又站起身,坐在她的對面。
“我想看海。”他朝大家笑了一下,“這里看海幾乎和家里一樣。”
他看著海水,眼神充滿了渴望。這時我想起來,他不喜歡旅行,而且這次媽媽還不在身邊。可能我對他有些太不耐煩了,他看上去有些孤苦伶仃。瑪麗恩的話語打斷了我良心的自責(zé)。
“想喝什么?用餐是自助。要不要我先拿一瓶香檳表示歡迎?”
“我喝香檳冒胃酸。有沒有麥。”
“當(dāng)然有。那么海因茨喝麥啤,我們喝香檳,怎么樣?”
我點(diǎn)頭表示贊同。多羅西亞站起身。“我跟你去,幫你拿酒。”
“沒問題吧?”她們兩人走開后,我問老爸。
“沒問題……很好……我只是有幾個想法。”
我心一緊。“什么想法?”
“這個島沒有敘爾特島大,兩個星期至少可以轉(zhuǎn)好幾百圈,但愿不會太無聊。”
“還有呢?”
“如果我問瑪麗恩,克呂普和魏德曼安置得怎么樣,她肯定會說很好,是吧?她只能這么說,因?yàn)檫@是她的酒店。我怎么才能知道,是不是真的呢?”
“你可以去問那兩位女士。”
“這樣顯得有些露骨了。”
“爸爸,你可以明天早晨到服務(wù)臺偷偷把鑰匙拿出來,自己看一下不就知道了?”
“不會有人發(fā)現(xiàn)?”
“什么不會有人發(fā)現(xiàn)?”瑪麗恩把麥啤和香檳放在桌上。
“我爸爸……”我感覺在桌下被踢了一下,“哎喲,我爸爸考慮明天早上是不是去看他的老朋友卡利,但是他已經(jīng)答應(yīng)幫助裝修房子,因此他想知道,如果第一天就偷偷溜走,會不會有人發(fā)現(xiàn)。是吧,爸爸?”
“誰要溜走?”多羅西亞小心翼翼地把另外兩個香檳酒杯放在桌子上。
“我的朋友卡利不老,比我還年輕,不過看不出來。他剛滿七十二歲。”
“好!開始!”瑪麗恩舉起酒杯,“歡迎各位。為愉快的假期,為假期的打零工,干杯!”見大家都喝了,她掃視了一圈,“我建議先去取餐,然后我再告訴你們,我需要什么幫助。”
海因茨拒絕和我們一道取餐。“說真的,我要是想吃自助,都是去炸土豆條的小攤。在這里吃,一站起來,座位馬上就會被別人占了。而且如果我站在餐臺旁,一時決定不了想拿什么,服務(wù)員就會不耐煩……”
“爸爸,不用擔(dān)心,我去給你拿。”
老爸點(diǎn)點(diǎn)頭。“我喜歡煎土豆,香腸不要了。你知道我要什么。”
過了一會兒,我們給大家取了腌鯡魚和煎土豆回來了。老爸正在和鄰座的一對夫妻大聲交談。
“我還是喜歡在敘爾特島打,那里有兩個十八洞的場地。這里的洞數(shù)太少,好像只有九洞吧?這樣不如去打微型高爾夫呢。”
那對夫妻禮貌地向我們點(diǎn)頭示意。“謝謝您的介紹。”女的說,“我們要研究一下,不過您說的可能有道理。祝您假日愉快,有個好胃口。”
老爸先看看我,然后又看看他的盤子。“這才叫真正的食物。我只是納悶兒,他們?yōu)槭裁床荒馨巡怂偷阶雷由蟻怼?rdquo;
“你都和他們說了什么,說給我們聽聽。”
他先把芹菜和沙拉在盤子上劃拉到一邊,然后撥進(jìn)煙灰缸。
“沒說什么。我只是問他們到這兒來干什么。”
瑪麗恩看著他清理盤子,說:“我想是來度假的,和成千上萬的人一樣。”
“錯,大錯特錯。”他用叉子指著瑪麗恩的方向,“他們來是為了打高爾夫球。”
我已經(jīng)料到了。“所以你告訴他們,到敘爾特島打高爾夫比這兒好?”
“那是自然。我們有三個高爾夫球場,還有一個正在建。”
多羅西亞搖了搖頭。“你不能把這里的客人挖走。”
“為什么不能?”他看著她,全然不當(dāng)回事。
瑪麗恩忍住笑。“權(quán)當(dāng)是高爾夫球手交流信息吧,肯定不是惡意。”
“可我爸爸從來沒有打過高爾夫。”
“我也沒說我打過高爾夫,但是我們的場地就是比這兒好,我經(jīng)常路過那里。烏弗•塞勒也在那兒打高爾夫。”
老爸把叉子送進(jìn)嘴里,點(diǎn)頭以示強(qiáng)調(diào)。
吃完飯,瑪麗恩從包里拿出設(shè)計(jì)圖和照片。
“明天早晨我們可以到現(xiàn)場看,現(xiàn)在還不行,地板還沒鋪完,明天才能走人。這是做好后的效果圖。”
用酒吧來形容已經(jīng)不準(zhǔn)確了。新的酒吧看上去更像是包廂,旣惗鞔蛩阍诎膳_旁邊放一些單人和雙人皮沙發(fā),房間當(dāng)中裝一個圓形的玻璃壁爐,旁邊的房間擺放不銹鋼腿的桌子和藤椅,用來提供簡餐。我和多羅西亞很是欣賞,老爸卻不以為然。
“客人喝了豌豆湯,會把油膩膩的手在沙發(fā)上蹭來蹭去。”
“海因茨,酒吧怎么可能會賣豌豆湯。”
多羅西亞全神貫注地研究圖紙,新點(diǎn)子一個接一個。她給瑪麗恩提了不少顏色組合的建議。她從包里拿出一支筆,在圖紙的邊上標(biāo)注顏色,做一些記錄。老爸在一旁看著,全然沒有感覺。
“干脆刷成白色,方便將來再刷;蛘哂枚鄻肥,可以用濕布擦。”
“爸爸!”“海因茨!”
“我說說不行嗎?要我干什么活兒?我不喜歡刷墻,顏色粘在手上很難弄掉。”
多羅西亞抬起頭。“這樣,刷墻還是我自己來吧,穿插一些海洋題材效果肯定不會錯,我可以直接畫在上面,旣惗鳎M隳芊判奈。”
瑪麗恩點(diǎn)點(diǎn)頭。“所以我才問你們。我找了幾個學(xué)生,他們可以在你的指導(dǎo)下刷面積大的地方,你可以省出時間專攻局部細(xì)節(jié)。”
“太好了。我就喜歡干這種活兒。”
瑪麗恩重新低頭看圖紙。“現(xiàn)在的首要問題是,誰什么時候干什么。旅店客滿,所以我十點(diǎn)前肯定走不開。我的幫工本應(yīng)早晨來幫我做早餐,但是腳受傷了,醫(yī)生開了三個星期的病假。她的工作你可以接過去,克里斯蒂娜,你看呢?”
我沒有說話,點(diǎn)了點(diǎn)頭。
“工人早晨八點(diǎn)到酒吧上班。廁所要貼瓷磚,電工活兒還沒完工。多羅西亞,我不知道你想幾點(diǎn)開始,但是最好一直有人在現(xiàn)場。”
多羅西亞驚跳了起來。“什么?八點(diǎn)?不會是開玩笑吧?這個時間我連話都說不出來。”
老爸湊了過來。“給工人安排活兒是男人的事情,我會八點(diǎn)準(zhǔn)時登場。沒有問題。”
瑪麗恩微笑地看著他。“海因茨,這正是我求之不得的。你也不必整個上午都待在現(xiàn)場。只需要有人把他們放進(jìn)去就行了,或者遇到問題什么的好解決。”
“告訴你,對付工人我最在行。首先要給他們下馬威,否則他們的尾巴就翹上天了。你肯定是太好說話了,好在我來了。”他看上去很得意,“至于卡利嘛,我也可以下午或晚上去看他。裝修第一,其余第二。”
在回房間的路上,老爸得意洋洋地給我們講他對付工人的經(jīng)驗(yàn)。我沒有吭聲。他說的很多故事我已經(jīng)聽媽媽講過了,如果我現(xiàn)在對這個下馬威人士講的新版本做出更正,那就有些不近人情了。在公寓酒店門前,我們和瑪麗恩互道晚安。
“明天見。”她說,“早餐在公寓酒店。我、海因茨、多羅西亞吃完早飯去酒吧。克里斯蒂娜,你的工作我會具體交代給你的。晚安。”
“晚安,泰達(dá)。”老爸回應(yīng)道,“啊,不對,說錯了,我說的是瑪麗恩。晚安,瑪麗恩。”
“說到泰達(dá),”我想起來我們還沒有談到瑪麗恩的姨媽和她的新相好,“泰達(dá)和胡伯特不過來嗎?”
“要過來的,但是他們在博登湖的康斯坦茨,泰達(dá)喜歡那里的花,他們下個周末回來。這對相思鳥現(xiàn)在成天旅行。”
“告訴你們,旅行長見識,我一直這么說。”老爸故作莊重地看著瑪麗恩,“好了,不多說了,各位晚安。”
他轉(zhuǎn)身,朝我們的度假公寓走去。我在瑪麗恩的臉頰上吻別。
“我要趕在他前面到,他沒鑰匙。晚安。”
多羅西亞還沒和瑪麗恩告別完,我就聽到老爸的叫喊聲。
“克里斯蒂娜,快來,門是鎖的!”
午夜時分,我終于獨(dú)自坐在露臺通往花園的臺階上,點(diǎn)燃一支香煙。四下靜悄悄的,空氣很清新。我抬頭仰望星空。
我給老爸把箱子里的東西拿出來時,他坐在床邊看著。
“你可以把搭配在一起好看的衣服摞在一起,免得我老問你。不過我們要出去都是一塊兒出去,是吧?”
他的聲音中是不是有一絲害怕?
“爸爸,你現(xiàn)在是不是后悔一塊兒過來?”
他想了片刻。“嗯,是這樣的。我要先靜靜地在島上轉(zhuǎn)一圈。不管怎么說,沒有我們,瑪麗恩肯定玩不轉(zhuǎn)。有的時候是需要有人做出犧牲的。”
我剛抽完煙,就聽到身后有腳步聲。
“往旁邊坐坐。”
老爸穿一件藍(lán)白條睡衣,在我旁邊蹲下。
“有蛐蛐叫嗎?怎么有一股燒火的味道。看,星星。如果看見流星滑落,可以許個愿。”
我們并排坐著,盯著天空。突然,天空滑過一顆流星,接著又是一顆。我和老爸都沒出聲。我不想打破此時此刻寧靜的氣氛。我許了個愿,希望假期能美好如愿,希望媽媽的膝蓋手術(shù)能一切順利。一共滑過去兩顆流星。老爸打了個哈欠,伸了伸腰。
“流星我們那兒也有。我睡覺去了。我不會告訴你我剛才許了什么愿,否則就不靈了。”他輕輕笑了一下,然后站起身,“我倒要看看靈不靈。晚安,女兒。有什么意外的話,我就在你的旁邊。”
我繼續(xù)坐了一會兒。再也沒有流星滑落。第一天就看見兩顆流星,好兆頭,我心想,天又曉得這個假期都會發(fā)生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