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3節(jié) 萬事俱備,只等上島下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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輪渡起航了,航線直對諾德尼島。讓人不可思議的是,幾乎所有乘客都找到了座位,只有零零星星的幾個人還在找坐的地方。
我的目光落在兩個女人身上,她們在交談,說話的聲音很大,喜笑顏開。不過引起我注意的不是她們高亢的聲音,而是她們讓人實在不敢恭維的裝束和打扮。兩人大概六十多歲,個子小一點的女人發(fā)型屬于高聳入云的那一種。我最后一次看到這種發(fā)型是在父母舉辦的一次傳奇式的聚會上,留這種發(fā)型的是安柯姨媽,那是正宗的七十年代發(fā)型,無數(shù)鑲嵌人造寶石的發(fā)卡,發(fā)型膠,耳朵上掛的是螺旋狀的宛如開瓶器的耳墜。足蹬紅色漆皮靴,身穿齊腳踝骨的羽絨大衣,上上下下扣得嚴(yán)嚴(yán)實實。這個季節(jié)的溫度一般都在二十五度上下。另一個女人高一個頭,發(fā)型只做了簡單的梳理,長度到脖頸,頭發(fā)的顏色是胡蘿卜紅,閃閃發(fā)亮的紅。她的服飾即使倒退到七十年代也是夠扎眼的了:玫瑰色羊毛裙,紅色毛衣,橙色斗篷式披肩,黃色紗巾,圖案顯眼的連褲襪。所有服飾都是鉤出來的。
多羅西亞覺察到了我異樣的眼光,于是順著我的目光尋找原因。找到原因后,她也倒吸了一口涼氣。我盡量讓自己保持嚴(yán)肅,不笑出聲來。
“多羅西亞,用你服裝設(shè)計師的專業(yè)眼光來看,你對這種風(fēng)格有什么評論?”
她還沒回答,老爸也看到這兩個女人。
“你們說的是那兩位女士嗎?”
多羅西亞清了一下嗓子。“色彩艷麗,很有意思,是吧?”
老爸若有所思地看著那個女人身上的色彩大拼盤。“我覺得挺好看的,你媽媽經(jīng)常也穿得很好看,但是有時還是有些單調(diào)。”
我拿定主意,立即告訴多羅西亞我老爸色盲,否則會鬧出誤會的。
香腸端上來了,老爸去駕駛室的念頭被打消了。我如釋重負(fù),看著窗外,島上高一些的房子已經(jīng)影影綽綽了。突然,老爸站起身。
“我去一下洗手間,馬上回來。”
他四處張望,尋找衛(wèi)生間,我指給他方向。他稍稍笑了一下,然后走了。我深深吸了口氣,對多羅西亞說:
“你現(xiàn)在知道我為什么不愿意帶他來了吧?”
多羅西亞笑了笑:“啊,沒什么,我覺得他很有意思。他的出發(fā)點都是好的,只是有時會冒出一些奇怪的念頭。”
“可以這么看。”
我不想和她探討父女關(guān)系的話題,免得給人留下不孝順的印象。不過父親不像她看得那么簡單。但是我又有什么必要給她制造恐慌呢?多羅西亞指了一下諾德尼島,又指了一下天空。
“看,夏日、島嶼、海洋。我很高興我們答應(yīng)瑪麗恩到島上去。”
今年春天,瑪麗恩告訴我她要裝修,問我能不能過去幫忙。我不會干手工活,但是我在奶奶的公寓里幫過她好幾年,我可以用不到十五分鐘的時間打掃干凈一間客房,為二十個住店客人準(zhǔn)備早餐對我來講再簡單不過了。這樣瑪麗恩就有時間多去監(jiān)督裝修工人。公寓已經(jīng)全部預(yù)訂出去了,這說明每天的上午我肯定閑不下來了。
酒吧計劃在下周末重新開張。瑪麗恩想把酒吧弄得不同凡響一些,色彩要好看,燈光要別致。她想起來多羅西亞是時裝和舞美設(shè)計師,一次多羅西亞去看瑪麗恩,瑪麗恩把方案告訴了她,她非常興奮,當(dāng)即就表示愿意和我一塊兒上島。和我老爸完全不一樣,她有顏色感。多羅西亞的問題把我拉回到現(xiàn)實中。
“瑪麗恩現(xiàn)在的個人生活怎么樣?離婚的痛苦是不是已經(jīng)過去了?”
“估計差不多吧。她現(xiàn)在忙得不可開交,根本沒時間考慮那家伙。”
“這么說來,這次夏日假期是我們?nèi)齻女人的單身大聚會,一定要弄出點名堂來?死锼沟倌,來一場真正的夏日之戀,怎么樣?”
“有我老爸跟在后面?”
多羅西亞笑了:“必要的時候把他甩掉。以前我們偷偷抽煙、喝酒、親熱,不就是這樣的嘛。”
我稍稍考慮了一下,覺得兩周的時間不大可能有大的作為。突然,我意識到老爸離開的時間太長了。我的心跳驟然停止了。
“咦,他上哪兒去了?掉到海里了,還是跑到駕駛艙去了?”
我正要起身去找他,卻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了他。他滿臉微笑,特倫斯•希爾的眼睛閃閃發(fā)光,帶著那兩個妖艷女人朝我們這個方向走來。羽絨服女人緊貼在他的身后,她身后緊跟的是那個羊毛裙女人。
“多羅西亞,做好思想準(zhǔn)備,要不然你會暈過去。”
她轉(zhuǎn)過身,一男兩女已經(jīng)出現(xiàn)在了桌旁。老爸停住腳,用夸張的姿勢指著我們。
“女士們,我們到了。不介意我介紹一下吧?這是小女克里斯蒂娜,小女的好友多羅西亞。孩子們,這位是克呂普女士,這位是魏德曼女士。我想邀請這二位女士喝飲料。把座位挪一下。”
我們一時懵了,不知說什么。我們挪開座位,老爸坐到鮮艷的克呂普女士的身旁,引得魏德曼向她不快地瞥了一眼。多羅西亞終于緩過神來。
“海因茨,我們不能再點了,賬已經(jīng)付了,而且船就要靠岸了。”
老爸往窗外看去,碼頭就在眼前。
“果真。那算了,以后再請吧。推遲不代表取消。”
老爸在微笑,不知怎么的,我覺得他笑得有些粗魯。克呂普和魏德曼則笑得假心假意。多羅西亞認(rèn)真地看著。她眼看就要失控了,于是趕緊開口說道:
“您是第一次到諾德尼島嗎?”
“是的。第一次。”羽絨大衣回答說,“告訴您,我和我的朋友喜歡旅行,去過很多地方,但到目前為止我們一直偏愛南方。我們是陽光的驕子。”她笑了,笑聲尖尖的。
陽光的驕子,我一邊回味,一邊打量克呂普。果真都是鉤針鉤出來,而且在近處看,色彩更加繽紛。她把我的目光理解成是一種邀請。
“但是這個夏天我們打算征服北海。在第一天就以有趣的方式認(rèn)識了您父親這么風(fēng)度翩翩的先生,實在是一個好兆頭。”
我不想知道這位風(fēng)度翩翩的先生是以什么有趣的方式搭上了這兩位色彩艷麗的女人。但是不想知道也得知道。就在我絕望地看著多羅西亞咬著手指頭,望著窗外時,老爸已經(jīng)做出了解釋:
“是的,是很有趣。我開衛(wèi)生間門,正趕上船搖晃。我踉蹌了一下,結(jié)果和魏德曼女士撞了個滿懷。她跌倒了,我摔在了她上面,結(jié)果是克呂普女士把我扶了起來。”
多羅西亞輕輕哼了一下。
“是的,是這樣的。”克呂普興奮地不住點頭,“不過梅琪特沒摔疼,她的羽絨大衣很厚,緩沖效果很好。”
多羅西亞劇烈咳嗽起來。我發(fā)現(xiàn)我的嘴張得大大的,趕緊閉上。
梅琪特•魏德曼不樂意地看著她的女友,看來她們之間有一點小小的爭風(fēng)吃醋。老爸當(dāng)然發(fā)現(xiàn)不了,他轉(zhuǎn)身問她們:
“你們在島上住什么地方?”
兩人齊聲回答:“凱撒大街的泰達(dá)旅店。”
多羅西亞突然跳起來。“對不起,我要去一下衛(wèi)生間,麻煩您讓我過一下。”
魏德曼站起身,讓她過去。多羅西亞幾乎是跑著走向門口。老爸的目光跟著她。
“她不會是暈船了吧,我們眼看就要到岸了。”
“不用緊張,爸爸,肯定不是暈船。”
“可能是婦女病。”他輕聲說,聽腔調(diào)好像很善解人意,“沒什么,一會兒就回來了。剛才我們說到哪兒了?啊,對了,凱撒大街,哪個酒店?”
“泰達(dá)。”
老爸想了片刻,臉上的表情忽然變成了喜上眉梢。
“還有這種事?太巧了!就是瑪麗恩的公寓酒店呀。告訴您,我們?nèi)サ木褪翘┻_(dá)酒店,我們是去給酒店幫忙的,幫助他們裝修酒吧,這樣說來我們算是您的房東了。”
這下輪到我要上衛(wèi)生間了。
在衛(wèi)生間的外間,多羅西亞站在水池前洗手。從鏡子里看到我,她笑了,我終于也控制不住了。我們笑得說不出話,背靠墻,順著墻滑下,擦去笑出的眼淚。這時廣播響了:
“女士們先生們,請回到您的車上,我們很快就要靠岸了。”
多羅西亞深深吸了口氣:“天哪,天哪,說給別人聽,都不會有人相信。來,我們走吧。但愿我們不必強迫海因茨同這兩個累贅分開。”
我們艱難地擠過在出口處等候下船的人群。人群中既沒看見老爸,也沒看見他的兩個追星族,我有一種不祥的感覺。我向多羅西亞做了一個手勢,朝停車甲板走去,果不其然,感覺應(yīng)驗了。老爸靠在車上,旁邊站著的是魏德曼和克呂普,還有她們的三個行李箱。看到我們后,老爸快活地朝我們揮手。
“啊,你們終于來了。怎么樣,多羅西亞,好些了嗎?聽著,你們肯定知道,不開車上島,那是寸步難行。我已經(jīng)對這兩位女士說過了,到目的地要么坐出租車,要么坐公共汽車,但是帶行李肯定不行。既然我們住同一個酒店,那我們就帶上她們。”
我無語了。多羅西亞看著地上的行李。
“海因茨,你打算怎么把這兩位女士的行李塞進(jìn)汽車?”
“打開車門,我自有辦法。”
我有腰病的老爸打開后備箱和后車門,以不可思議的速度擺弄行李。過了一會兒,后備箱蓋上了。后排座有一半堆滿了行李,一直堆到了車頂。
“大功告成!”他搓著手,“準(zhǔn)備上車。魏德曼女士坐后面,克呂普女士坐副駕駛的位置,可以嗎?”
兩位女士一邊“哧哧”地笑,一邊笨拙地上車。老爸伸手要汽車鑰匙,這個時候他才發(fā)現(xiàn)了我們的表情。
“你們怎么了?距離又不是很遠(yuǎn),再說你們沒有行李。今天又是坐車又是坐船,走幾步路肯定有好處。”
“我說爸爸,你根本不知道往哪兒開。”
“知道,我當(dāng)然知道。首先,我們的客人有行車圖;其次,多羅西亞可以把導(dǎo)航設(shè)定好。不要總以為我是一個需要人照顧的不中用的老頭子。”
我強忍著不說話,他畢竟是我老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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