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節(jié)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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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經(jīng)很晚了,一個重要男人的登場真得讓我迫不及待了。他是《平原勇士》的主角。
碧昂斯在書中提到了張武備只所以能成為書中的主角完全是一個巧合和誤會。
我是受了埃德加•斯諾的影響來到中國的,我看了他寫的《紅星照耀下的中國》,我對那個神秘的地方牢牢地吸引了,對那些叫毛澤東、朱德的共產(chǎn)黨人們牢牢吸引了。我的本意是跟著斯諾的腳步來尋找那些共產(chǎn)黨人,但是我在北平碰到了我的中國同行丁昭珂。她既為華北政府的報紙服務(wù),也受雇于美聯(lián)社。她的身份使得她的立場更客觀。丁向我講述了她知道和她聽到的張武備的零星的一些故事,這個在平原上神出鬼沒的男子立即抓住了我的思想,我等待著像抓住風(fēng)一樣去抓住他的影子。但他并不是共產(chǎn)黨人。
張武備已經(jīng)消失很久,他要回來,他一定要回來,但他會以另外一種方式回來。在他回到故事之前,還是說說關(guān)于A城羞澀的歷史吧。
羞澀好像一直伴隨著A城。已經(jīng)擁有三百年歷史的A城,因為其特殊的重要戰(zhàn)略要沖地位,歷史上從來都是兵家必爭之地。A城,好像永遠處于爭斗,易主,再爭斗,再易主的循環(huán)往復(fù)之中。它從來沒有屬于過A城自己,有時候它在權(quán)貴和皇室之間徘徊,有時候它被軍伐占領(lǐng);有時候它成為一座恐怖的空城,有時候又奢華得像是一個迷宮;有時候它會讓男人留著長長的辮子,女人們一律裹成小腳,有時候土匪會在城中心進行殺戮。在短暫的時刻中,它好像與人民這樣的字眼接近過,表面上它是一個真實的城市,比如闖王的將領(lǐng)張獻忠進城的那一刻。一瞬,僅僅是一瞬,人民這個字眼便隨風(fēng)而逝。因為隨之而來的女人悲痛的哭號像是風(fēng)一樣從城中掠過。還會有一些時刻,它總會讓人民看到希望,看到城市仿佛在人民的手里,如果沒有希望,我相信A城早就不存在了。是的,它仍然在華北的大地上,如今,它離人民更加遙遠。A城,寬闊的街道和濃郁的樹木,都飄散著異國的空氣。羞澀,是的,它在A城的角落里沉睡。但是另外一個羞澀的男人就要蘇醒了。他必須出現(xiàn)了。他像是一個沉睡了多年的嬰兒,真的要開始生長了,他開始遠離童年,少年,向青年和成年進發(fā),他的憤恨隨著胡須在拼命地向外鉆,他已經(jīng)迫不及待了。
他在山林中,在空氣中,在高高的青紗帳中,在彎彎曲曲的河流中,在平原的每個角落,在風(fēng)中。他開始伸展自己的身體和臂膀,他似乎聽到了骨節(jié)生長的聲音,聽到心臟一聲緊似一聲的跳動,聽到頭發(fā)憤怒地向上攀登,聽到胸膛中風(fēng)的流動。
從鼻子中流出的血打濕了張武備逃離的路途。夜晚顯得沉重而悠長。東清灣不眠的夜晚,加重了他內(nèi)心的膽怯和不安,當(dāng)堅強的父親,在那個令人神傷的傍晚披著殘陽歸來時,父親,一個高大的形象就從他的腦海里消失了。羞澀,在夜晚像是黑暗一樣濃重,他躲在暗處,看著石屋在淡淡的月光中慢慢地變得模糊起來,而父親,已經(jīng)不甚清晰的面龐和不甚高大的身影,此時,仿佛仍在嘲笑和譏諷著他。在后來無數(shù)的夜晚,他都會頭枕著槍,仰望浩渺的星空,追憶著自己如神話般的父親。父親的形象卻總是那么支離破粹。父親帶領(lǐng)東清灣擊退來自西山的土匪;父親站在洪水肆虐的夏季,對充滿恐懼的鄉(xiāng)親們說,沒關(guān)系,我就是你們的船;父親把手一揮,說道,那就是我們的土地,于是,荒漠上長出了糧食。羞澀在那個夜晚被莫名的驚悸和擔(dān)憂擠得無影無蹤,父親也似乎倒在了洪水之中,那個夜晚,和東清灣相比,逃離的張武備其實已經(jīng)摒棄了父親偉岸而無法擺脫的影子,對他來說,逃離反而是一種無比愉悅的解脫,血,羞澀,在太陽出來的那一刻都顯得不那么重要了。他不停地奔跑,忘記了疲憊。陽光與黑暗交替著向后退去。他什么也聽不到,什么也看不到。他孱弱的身體終于無法承受不停奔襲的負擔(dān),重重地倒在一片麥地之中,對著還有些陰涼的陽光,深深地吸了口氣,他流下了熱淚,大叫了一聲,父親!
那是他成年之前的最后一次流下眼淚。眼淚既是他對父親以往輝煌人生的最后的敬禮,也是對父親行為的羞澀的表現(xiàn)。他痛恨父親的消失,痛恨一個強悍父親的隱蔽。從那個夜晚開始,他開始踏上了漫長的尋找父親的路程。父親,一個意義重大的名稱開始在他的身體里復(fù)蘇,他能感覺到身體的灼熱,能感覺到自己站到洪水之中的自豪與光榮。從某種意義上來說,當(dāng)他打響了第一槍,當(dāng)他俘獲了第一個日軍,他已經(jīng)與父親的生命重合了。
在長達四年的時間里,這個叫張武備的男人,生活在人們的傳說之中,他的名字張武備已經(jīng)漸漸地被人們淡忘了,人們叫他龍隊長。
羞澀,并沒有悄悄地離開。相反,日復(fù)一日,羞澀成了他標志性的氣質(zhì),在被人們無數(shù)次的傳頌之中,他羞澀的面龐時常被人們提起:“一說到死亡,說到女人,說到東清灣,說到監(jiān)獄,說到他們無法自由呼吸的土地,他長長的頭發(fā)也遮掩不住內(nèi)心的羞澀,他的臉像是孩子犯了錯誤似的紅起來。”
“那么,他并不是一個殺人不眨眼的人?”
“不,恰恰相反。但是羞澀,如同他的皮膚。”
是的,羞澀,這是與生俱來的品性,那是光環(huán)之下的父親,高壓之下的父親賦予他的無法去掉的品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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