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4節(jié) 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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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還是喜歡黑風。你看它,今年長高多了,比桑熱漂亮吧?”我說,順手摸了黑風一把,把臉對著馬臉貼了貼。
黑風今天的主人,黑臉的拉巴高興地說:“瓊吉,你今天就等著給黑風獻哈達吧,它肯定贏。”
“好啊。”我說,又拍了拍黑風的臉說:“黑風,你是最捧的馬兒,好好跑,我給你獻哈達。”
“憑什么它是最捧的馬兒?黑不拉嘰的丑死了,我的馬才漂亮。”旁邊的漢子頓珠不樂意了,翻著怪眼說。
“你那馬?”我斜了他一眼說:“就你那破馬,能跑個倒數(shù)第一就不錯了。”
“瓊吉,你這是偏心眼。”頓珠拔下帽子,露出紅紅的英雄結(jié),“就因為它是你家賣出去的馬,你就認為它穩(wěn)拿第一嗎?好馬沒有好騎手,那也是沒用的。”
我看著他,不高興地說:“嗯,你騎術(shù)很了不起嗎?要是讓女人參賽,我就能贏你。”
“你......”頓珠上下打量著我,然后一臉壞笑著說:“你在屋里能贏我,這里的肯定不行!”
其它騎手跟著哄堂大笑。
次羅臉色一變,捏著拳頭就要沖上去,我趕緊扯住他,笑著說:“別扯狽嘴上的事。”然后把長裙提起往腰上一纏,一把扯過黑風的馬韁翻身而上,指著頓珠。“是不是雄鷹在飛了才知道!”
賽場兩邊閑聊的牧人齊刷刷地轉(zhuǎn)頭看著馬上的我,更有老人嘖嘖著滿臉不屑,有的還低聲罵我沒教養(yǎng)災(zāi)星就是災(zāi)星,永遠別想魔鬼能變成仙女。
聽到這樣的話,我的背伸得更直了,頭昂得更高。打我一出生,村人就認為是不潔的,因為阿媽生的是一對雙胞胎女孩。在我們鄉(xiāng)下,所有人都認為雙胞胎的女 孩是魔鬼的化身,會給村里帶來災(zāi)難,像草場上降了大雪、青稞長得不好、牲畜哪一年碰巧下的羔子少了,都會怪到我們頭上?傊械奶鞛(zāi)人禍全是我們帶來 的,除非把我們?nèi)拥脚叵慕锴囡砰L得好上天才不會降下冰雹。阿爸阿媽為了不讓我們受到傷害,只能把我們送到遠離村子的牧場上。就這樣村人們?nèi)匀徊环?過我們,時不時往我家院子里扔石頭或是把我家的牦牛尾巴割了。有一年還從領(lǐng)村請來嘉洋兄弟,因為他們是雙胞胎男孩,說他們是格薩爾王的大將轉(zhuǎn)世的,可以鎮(zhèn) 住我們這對妖女。直到我們十二歲那年,妹妹得了一種怪病,肚子腫得很大,村里人說是佛祖對我們的懲罰,讓人守著出村的路不準阿爸去找醫(yī)生,妹妹不治身亡, 從此我們這對雙胞胎變成了一個,村里的閑話才少了些。
我后來上了學,知道村里所有的災(zāi)難都跟我沒有關(guān)系。然而沒辦法,這就是習慣,自古如此。在我很小的時候就被明確告知:女孩子不能把自己的臟衣服扔在男 孩子身上,不能讓男孩子從自己涼著的衣服下走過,不能坐到男孩子的衣服上,腳不能跨過男孩子的頭,斟酒是要先給男孩子斟,盛飯時要先給男孩子 盛......而這些緣由都是因為女孩子是不潔的。我從小就不服氣,憑什么認為牛羊死了就是我害死的?憑什么別家的老人死了也是我咀咒的?感謝我的阿爸阿 媽,當別人都認為我是魔鬼轉(zhuǎn)世的時候,他們沒有拋棄我,而是疼我愛我,好好的把我養(yǎng)大了。
見頓珠遲遲不上馬,旁邊的人開始起哄:“上啊,頓珠,一個女人就讓你害怕了?”
“就是嘛,剛才不是還吹牛說自己的馬肯定第一嗎?一個女人都跑不贏,吹什么吹啊?”
“頓珠害怕了吧?輸不起。”
......
“怎么?你的腿短得爬不上馬背嗎?”我看著頓珠,冷笑著說。
“誰......誰怕你?”頓珠在大伙兒嘰瘋的笑聲里,終于爬上馬背:“比就比,我才不怕你呢。”
“對嘛,不是雄鷹也要學個雄鷹的樣子嘛。”我說,看向次羅:你去找?guī)讞l哈達放在草地上,就這么跑有什么意思?
次羅答應(yīng)著去了,一會兒就把十條哈達依次放好。跑回來沖我眨了眨眼睛說:“讓他把臉丟盡。”次羅是了解我的,他家的牧場跟我家的牧場緊挨著,小時候我倆常在一起抓光溜溜的馬駒子,不過次羅每次都摔得鼻青臉腫。
我用馬鞭指著遠處雪山腳下的小紅旗對頓珠說:“十條哈達,一人撿五條。就以那個旗子作為標準,一個來回,誰先撿完回到這里就算贏。”
“你說怎么就怎么吧。”頓珠說,不懷好意地笑。“你要是輸了就得讓我進你帳篷。”
我看著他躲躲閃閃的眼神,突然大笑。這個男人從我十二歲起就想鉆我的帳篷,六年了,每次都被牧羊狗咬得亂跑。笑完,我說:“好,你要是贏了我,就讓你進帳篷。不過,你要是輸了呢?”
“輸了就讓你進我的帳篷。”頓珠狡猾地說。
周圍的人又是一陣哈哈大笑。有的喊:“他要是輸了,就讓他從此再不騎馬。”
頓珠低下頭不說話。
我有些不忍心。用從此不再騎馬的方式來懲罰草原男人太殘忍了些。自小就在馬背上長大,馬就是男人的像征,馬兒雖然現(xiàn)在不再是主要的交通工具了,但骨子里的英雄情結(jié)始終揮之不去。于是我說:“這樣吧,你如果輸了,就把你的馬上掛著馬糞蛋繞著帳篷轉(zhuǎn)一圈。
有人喊著:“不錯不錯,就這么辦。頓珠,人家已經(jīng)給你面子了,快點答應(yīng)。”
頓珠胡亂點著頭。
次羅看著他得意地笑。“看你那樣子,跟個笨狗熊一樣,想贏瓊吉,你做夢吧。”
這時嫂子突然跑了過來,拉著我的馬僵。“瓊吉,下來。”
“不,”我說,看著嫂子。“你別管了,我肯定贏他。”
“你一個女孩子跟男人比什么騎馬?不是讓他們罵你嗎?”
“不就是罵妖女嗎?”我說,提了提韁繩,大聲說,“讓他們罵吧。”
“你怎么跟你哥一樣倔?看阿媽今晚不罵死你。”
“不管了,先讓我贏了這個吹大牛的男人再說。”我說,轉(zhuǎn)過頭看著蔫蔫的頓珠說:“頓珠拉,你可說話要算話了!”
頓珠面無表情地看著前方不理我。
我心里冷笑著,向次羅說:“開始吧。”
于是次羅趕開兩邊的人,說:“瓊吉和頓珠比賽,大伙兒都是見證,輸了的人不準耍賴。”
有人遞給次羅哨子和小旗子,次羅舉起小旗,吹了一下哨子喊:“準備!”后面的話還沒出口,頓珠的馬就嗖的一下竄出去了。
我冷笑著看了一眼前方的頓珠,雙腿緊緊夾在馬肚子上,一收馬韁,鞭子在黑風屁股上狠抽了一下,它旋風般地射了出去。我俯下身子,讓自己半貼在馬背上,眼睛緊緊盯著前面那個綜身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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