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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是能隨便說說的？我和你阿爸沒有教過你怎么說話嗎？怎么你現(xiàn)在說話就跟牦牛一樣！”阿媽說，看著大哥，從嫂子手上接過一片肉放進(jìn)嘴里。“鹽少了點(diǎn)，拉珍拉，再加點(diǎn)鹽吧。”
　　
　　嫂子過來拿鹽碗時(shí)，在我背上拍了拍，說：“別管你哥，他那嘴就跟驢嘴一樣，今天忘了帶籠子。”我對(duì)她咧嘴一笑算是回答，低頭時(shí)眼淚在框里打轉(zhuǎn)。
　　
　　“旺多拉，你可只有這一個(gè)妹妹。你阿爸還在呢，她的事還輪不到你說話。我可跟你說了旺多拉，下次我要是再聽見你說瓊吉，我可不饒你。”阿媽說，接過嫂子倒上的茶喝了一大口，開始往外撈肉。
　　
　　我把自己更深地埋進(jìn)洗碗的木盆里，看著明晃晃的水里映出自己的臉，臉夾被太陽印上了兩個(gè)紅紅的鉻印，額角兩粒綠松石發(fā)出淡淡的光。
　　
　　“今年內(nèi)地來的旅客特別多，火車票和飛機(jī)票都買不到，阿爸你不說內(nèi)地很好嗎？怎么他們都跑西藏來干啥？”大哥自言自語地說。
　　
　　我把洗好的碗和杯子放在另一個(gè)盆里，端到火爐邊的木桌上準(zhǔn)備擦干。
　　
　　“旅客嘛，還能來干啥？”二哥回答，然后看著我。“瓊吉拉，剛才在醫(yī)生仁增多喜拉都在說你的馬騎得好呢，如果賽馬會(huì)讓女人參加，你肯定會(huì)拿第一名的。”
　　
　　我抬頭看了二哥一眼，把旁邊的酒碗端給他。其實(shí)二哥這是在拿話安慰我。我兩個(gè)哥哥一個(gè)姐姐，從小我和二哥的感情最好，姐姐早早嫁到了工布江達(dá)，極少回家。
　　
　　不過阿爸在聽了二哥的話后到是很高興，舉起杯子跟他碰了一下。我，瓊吉，在這頂只有一根撐桿的帳篷下，既是阿爸的恥辱也是阿爸的驕傲。
　　
　　“那些漢人不用干活嗎？不擠奶不撿牛糞嗎？”大哥一屁股坐在火爐邊，滿臉是困惑的表情。他把擦過手的紙隨手扔進(jìn)灶里，嫂子一把抓出來扔地上踩熄了火，吼他：“喝醉了就去睡覺，別在這兒添亂。”
　　
　　我們的習(xí)慣。主管灶神的菩薩是最講究的，被污染過的東西不能放進(jìn)火里燒的，比如擦過臟東西的紙、女人月經(jīng)期使用過的東西、死了的動(dòng)物皮毛等……否則菩 薩生起氣來，帳篷里的一個(gè)冬天就難熬了。大哥知道自己犯了錯(cuò)，傻笑著，拿過旁邊嫂子的酒碗一口喝干，示威般斜了二哥一眼，搖搖擺擺走到卡墊上倒下，不一會(huì) 兒就扯起了呼嚕。
　　
　　旁晚時(shí)，村長過來找阿爸，說明天要來很多縣上的客人，能不能讓我去大帳篷給客人斟酒。自從我十二歲后，年年的賽馬會(huì)都少不了我這個(gè)斟酒的姑娘。
　　
　　阿爸醉眼迷離地看著村長，裝著不屑的樣子說：“格拉（藏語：老師），我家瓊吉長得跟生蟲的樹葉一樣丑，怎么好意思去跟縣上來的客人倒酒呢？”
　　
　　“平措拉，你太客氣了。瓊吉是我們草原上的最漂亮的姑娘，又懂禮貌又能干，每次都能讓客人喝得盡興。你看看別家的姑娘，都是些只會(huì)放牦牛的，那像你的女兒瓊吉，什么都會(huì)做，還是你們教育得好啊。”村長說，恭敬地給阿爸把酒滿上。
　　
　　阿爸聽到村長這么一說，臉上泛起油光，提起酒壺主動(dòng)給給他倒酒，說：“村長拉，你要是不怕得罪了遠(yuǎn)方來的客人的話，那就讓瓊吉明天去吧，不過我先說明啊，如果客人嫌倒酒的姑娘長得丑不高興了，你可不能怪我啊。”
　　
　　“哪能呢？平措拉，你太客氣了。”村長喝干了杯中酒后站起身來，握著爸拉的手說，“那我走了，平措拉，你明天一定讓瓊吉去大帳篷啊。”
　　
　　爸拉把村長送出帳篷，背著手喝著小曲回到帳篷里，偏著頭看著阿媽說：“怎么樣，年年帳篷里斟酒都來找我家瓊吉，哪家的姑娘有這份榮耀？”
　　
　　阿媽看了我一眼，嘆了口氣，拿著煨好桑的小銅爐出去了。
　　
　　第二天早早的，我就起來了，去小溪邊背回水燒開，把茶打好，阿媽和嫂子才起來。阿媽把去年做的紅色緞面、領(lǐng)邊鑲了小羔皮的袍子遞給我，說：“穿這件，瓊吉拉。”
　　
　　嫂子在幫我梳頭。她把我的長發(fā)辮成了無數(shù)的辮，然后合成在一起塞進(jìn)白銀做的辮套里，額角的綠松石也換成了紅珊瑚。我看著鏡中自己如滿月般的臉，笑了，對(duì)阿媽說：“不用穿這么好吧，不就是去斟個(gè)酒嗎，他們喝醉了又會(huì)往我身上糊糌粑，洗也洗不掉的。”
　　
　　“多洗幾遍不就行了。”阿媽說：“穿上吧，這件雖然薄一點(diǎn)但合身，其它的都太大了。”
　　
　　我只好拿過來，脫下身上雍仲的氆氌換上輕薄的緞袍。從我成年后，阿爸阿媽只要在人前總是不遺余力地打扮我，恨不得把我馬上就嫁出去�？蛇@些年，夸的人多，真正上門提親的家長一個(gè)都沒有。
　　
　　嫂子在我脖子上掛了紅的綠的鏈子，有的是阿媽的，有的是嫂子的。把我隆而重之地推到各位家長面前，展示著自家姑娘的美麗。每次這樣的展示總是會(huì)讓我很長時(shí)間都不開心，那些家長們不懷好意的眼神和喝醉后有意無意在我身上抓一把讓人很不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