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3節(jié) 第二章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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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趕緊上了跳板。我并不是唯一一個晚到的人。緊跟著兩個搖搖晃晃的水手的腳踵,我大踏步走出了美國。
船長站在跳板另一頭,轉(zhuǎn)過身來對他的手下說道:“嗯,最后兩個了,回去歇著吧。”接著他看到了我:“你是誰?”
“我是個比較特殊的乘客,先生。我是那個去旅行的敵僑。”
“嗯,我們捎上了一樣奇怪的貨物。我們不妨下去,到我的船艙里,看看載貨單上你的情況。”
他發(fā)現(xiàn)我正式列在載貨單上,瀏覽了一遍我的證明文件,沒有加以評論。
“戰(zhàn)前,”他告訴我:“我從西印度群島向英國運香蕉和旅客。現(xiàn)在可不是運香蕉了,而是往回運熏肉,旅客散步的甲板上裝的也不是人了,而是分拆開來的炸彈。嗯,我的船不像往常那樣整潔了,卡帕先生,但是我的客艙都空著,我想,你會發(fā)覺自己的住處很舒坦的。”
我找到了自己的船艙,安頓了下來。引擎在嗡嗡地叫。在美國待了兩年之后,我又上了回歐洲去的路。我的思緒不知不覺中回到了過去……兩年前,我乘飛機從法國出發(fā),抵達的也是這個港口,當年,我不得不為他們是否會讓我入境而擔憂。當年,我持有的證件也是純粹臨時現(xiàn)編現(xiàn)造的。我被描述成一位農(nóng)業(yè)專家,途經(jīng)美國去智利,去為該國改進農(nóng)業(yè)標準,持有過境簽證,獲準在美國逗留三十天。當時好不容易登岸……好不容易說服他們讓我留下……而今卻多虧了一位英國教授創(chuàng)造的奇跡,我才得以離開……
我取出了照相機,從1941年12月8日起,我連碰也不曾有機會碰它一下——給自己倒上一杯之后,我便又成了新聞記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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拂曉時分,我們在哈利法克斯港①拋了錨。船長在此地上岸,去接受指令。這天晚些時候,他回來之后,我獲悉,我們將參與組成一個牢固的護衛(wèi)艦隊,橫跨大洋;我們這條船將充當領(lǐng)頭艦;一位退役海軍上校擔任護衛(wèi)艦隊司令官,他將從我們的艦橋上發(fā)號施令。
我在《柯里爾》雜志上看到過一篇四頁篇幅的感人文章,題為“護衛(wèi)艦隊司令官”,并附有幾張生動的照片,只見那位年老蹣跚的老水手站在艦橋上,一條條船在海上顛簸著。
晚飯過后,司令官派人來叫我。艦橋上黑乎乎的,但是當我辨認出他的模樣時,我失望了。我看到的不是我拍過照片的那位年老蹣跚的海上雄獅,而是一位五十多歲、衣冠整齊的紳士,在他與我所想象的人物之間,我能找到的唯一類同之處是:一副又粗又濃的眉毛。我作了自我介紹,他回應(yīng)道,要說他本人,他是愛爾蘭人。他立刻話鋒一轉(zhuǎn),緊接著說道,他對電影世界很感興趣,發(fā)現(xiàn)好萊塢有些女演員相當令人激動。整個航程中,他都必須待在艦橋上,我何妨每天夜間上來,給他講些好萊塢的美好故事?作為交換,他很樂意給我講講護衛(wèi)艦隊的種種事情。
這項交易相當不公平。因為司令官了解他的護衛(wèi)艦隊,而我卻從未去過好萊塢。但我沒有心情對他說,他把我的名字的音發(fā)錯了,說我不是那位著名的電影導(dǎo)演,我的名字是鮑伯·卡帕,根本不是弗蘭克·卡普拉①。在這次航程的剩余時間里,我將不得不扮演山魯佐德②。我只有巴望不會延續(xù)一千零一個夜晚!
那天晚上我們在港灣里度過。第二天早晨,司令官問我是否樂意隨他去拜訪護衛(wèi)艦隊各艘船艦的船長。我們大部分船都是掛著外國旗航行的,司令官費了很大工夫,好不容易才讓人家明白他的意思。瑞典船和挪威船的船長向我們敬了威士忌,并且說一口相當好的英語。荷蘭人奉上的是上等的杜松子酒,交流起來也毫無困難。法國船長的酒是很醇的白蘭地,我給他們當翻譯。希臘人的酒兇得要命,名叫茴香烈酒,船長把希臘語說得飛快。我們總共拜訪了二十三條船,總共喝了二十三個不同民族的酒。回自己船的路上,司令官把所有那些瘋狂的外國人抱怨了一通,使我覺得自己倒是個純粹的盎格魯-撒克遜人①了。
下午我們毫不費事地把護衛(wèi)艦隊編組了起來。我們排成四排,每排六條船,各排之間相距一千碼。我們的護衛(wèi)力量可以說很不濟,只有一艘驅(qū)逐艦,再加五條很小的輕型巡洋艦。
艦橋上的第一晚,是司令官當?shù)闹髦v。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期間,他當過一艘驅(qū)逐艦的艦長,到了1918年,他已經(jīng)在指揮一個整編小艦隊了。澤布拉格②和加利波利③這些地名在空中亂飛。故事講完之后,他問我,莉蓮·吉什④近來好不好。我讓他放心,吉什小姐的狀況仍然良好。分手之際,一段美好的友誼似乎已經(jīng)開始了。
海上的最初四天平淡無奇地過去了。白天我拍照,拍每個人,每一樣?xùn)|西,從桅頂拍到輪機艙;晚上我到艦橋上去,把我在牙科診所的候診室里讀過的影迷雜志上的內(nèi)容,能記起來的,都講給司令官聽。我隱隱約約地暗示他,我是個很謹慎的人,但仍然讓他覺得,那些好萊塢丑聞中,多少也有我本人的份。作為交換,他給我講,那一次,他的一個護衛(wèi)艦隊去摩爾曼斯克①,途中他的靴子在甲板上凍住了,他如何三天時間動彈不得。在遠海上司令官不喝酒,而我卻在口袋里放著一瓶酒,在他神侃時借酒御寒。午夜過后,我倚靠在艦橋的圍欄上,有時會覺得自己身在第三大道②一間熄了燈的酒吧里。
迄今為止,我的“北大西洋戰(zhàn)役”完全是一件樂事——說實在的,太快樂了。不過,船員們對我渴望行動這一點不屑一顧,并且根本不在乎《柯里爾》雜志上的故事有可能很單調(diào)乏味。
第五天,我們遇上了真正的北大西洋大霧。我們的驅(qū)逐艦靠攏來,在船隊旁邊行駛,并用燈光給我們打信號。司令官轉(zhuǎn)身對我說道,“卡帕,如果你能在霧中拍照,你就能終究搞到你那該死的獨家新聞了,”他說道:“一個德國潛艇群正埋伏在前方三十英里處等著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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