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4節(jié) 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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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聽了，拍手大笑，都說：“偷得好！偷得好！煮得更好！”許京臉紅，急忙圓謊：“胡扯！胡扯！他是孩子家，說話如刮風(fēng)。其實(shí)，這是跑上船的狗，不是偷的！”大家聽許京說話不捂底，越發(fā)大笑不止。
尚君長笑著，叫人端來半盆煮咸豆、半盆辣炒雪里蕻。張歸霸船上的水手端來半盆炒柳絮、半盆炸蛙腿。大家看了炸蛙腿，互望一眼，心里納悶：“三春天氣，誰有工夫去捉蛙？”雖說不解，卻無人去問。曹師雄揚(yáng)揚(yáng)得意，對大家說道：“都傻臉了吧？�。可的樍税�？諒你們雖是英雄好漢，也不知道這蛙腿的來歷。”他指著炸蛙腿說道：“這道菜，是俺那一群亂兵閑著沒事，經(jīng)常下山偷搶、糟惱百姓。我要是約束他們，他們就不樂意！我也沒法子，常常坐在山上生悶氣。那天黃昏，我忽然聽見蛙聲大起，耳朵一熱，計(jì)上心來。我回到兵棚，傳下將令：‘每個(gè)兵每天捉蛙三十只，給大家改善生活！’如此一來，這幫亂兵沒有閑工夫下山偷搶了，都老老實(shí)實(shí)去逮青蛙了，俺也多了一道美味。巨天上山時(shí)，適逢火頭軍燒好油鍋，炸好了九十九只蛙腿，再有一只，就滿百數(shù)。我把它一兜包走，還叫俺的火頭軍砸我兩捶：‘你都包走，叫俺吃啥？’哈哈……像這樣荒年暴月的，有這一味炸蛙腿吃，已經(jīng)是不孬了�！�
曹師雄說罷，流著口水，咧嘴大笑。忽然，他收起笑臉，故作神秘，說道：“你們聽說沒？近來，天下謠傳：‘金色蛤蟆怒雙眼，跳進(jìn)黃河天下反�！野堰@碭山的蛙類吃凈，把剩下的蛙群都趕進(jìn)黃河里，叫這天下到處都造反！我看那些害民賊跑到哪里去！興許，趁著亂勁，我還弄個(gè)將軍當(dāng)當(dāng)哩！嘿嘿……”
大家聽曹師雄自解自說，不覺都笑了起來。
尚讓聽著曹師雄說話，心里琢磨：“這個(gè)曹大頭雖然是個(gè)軍漢，卻有一套捉弄人的本領(lǐng)！看他不要臉的神態(tài)，還會說出三分拗理哩。”正是：
快口無心說讖語，哪知讖語正應(yīng)身！
曹師雄正在夸口，劉強(qiáng)和水手把四壇竹葉青抬了過來。王仙芝叫水手道：“這里有兩壇就夠了！把那兩壇抬到船邊，你們水手大家分吃！”水手們聞言，把酒放下兩壇，抬起另外兩壇，高高興興地去了河邊，招呼大家分酒吃。
黃巢招呼大家圍圈坐下，對大家說道：“今天是俺哥出酒做東，兄弟們同吃對壺！不必客氣，也不必拘禮！這柳林野岸，沒有什么上下，咱弟兄們圍坐一圈，正好。”一幫好漢聽了，圍坐了一圈。
金老大剛坐下，就捂著肚子說：“得罪了！我脾胃不好，不敢吃酒，吃了酒就胃疼�！彼蠹夜笆肿饕�，連說了幾句：“告罪了！告罪了！不好意思！”自回船上去了。
這里，共是一十四位壯士，就著那六大盆、兩荷葉包菜肴，吃了起來。劉強(qiáng)掌酒，每人先滿上一碗。李重霸說道：“酒菜不甚足量，只得個(gè)半醉！”許京瞪著眼說道：“兩壇十六斤白酒，每人合一斤多酒！天呀，足啦！弄不好，還撂翻人哩！”許京說到這里，看著李重霸問道：“你有多大酒量？”李重霸正要說話，畢師鐸說道：“夠了。兄弟，比起那些吃槐葉、啃榆樹皮的窮百姓，咱們已經(jīng)是天上人了�！�
黃巢聞言，把筷子放下，看著大家說道：“這黃河兩岸的百姓，苦透了。”曹師雄嚼著炸蛙腿，滿嘴流油。他用筷子點(diǎn)著黃巢道：“咳，兄弟，瞎操心么！這幾十州百十縣的村莊，哪有幾戶人呀？”
黃巢問道：“人們都去哪兒了？”曹師雄笑笑，指著黃巢說道：“你呀，守了百日墳，失掉天下聞。兄弟，傻么！百姓都逃荒走了！那些百姓們，有些會拳腳的，結(jié)幫入伙，學(xué)了俺這一路。有十戶八戶，占據(jù)一村者；有三五十人，坐據(jù)一莊者；有百八十個(gè)，閉寨自守者；更有三五百號人，隱沒水泊者……多少不等，大小互吞；襲州破縣，得糧就跑。”
張歸霸邊嚼邊問道：“依你說來，咱大唐這天下，不是要亂了？”曹師雄搶夾一塊狗肉，放到自己的碗里，點(diǎn)著酒碗邊說道：“聽么，霸哥！亂，便亂里走；戰(zhàn)，便戰(zhàn)里行！走好時(shí)，咱摸上一官半職，快活他三年五載！走不好呢，一刀砍了頭，去他娘的！死得痛快！”曹師雄說罷，把眼瞪得銅鈴一般，環(huán)望著大家。
李重霸說道：“我年把子不聽曹哥啰唆，今天聽來，說話氣壯了好些！”
米實(shí)三口酒落肚，高興起來。他見大家只顧吃酒夾菜，就笑著胡詫道：“今天能結(jié)識濮州三杰，又結(jié)識了泗州的兩位賢弟和邢州的兩位賢弟，又巧遇巨天兄弟和諸位兄弟，誠所謂‘有朋自遠(yuǎn)方來，不亦樂乎！’”李重霸聽了就有三分不耐煩，看著米實(shí)說道：“吃酒！吃酒！哥整天就好說些之乎者也！”
柴存是條極沉穩(wěn)的好漢。他聽米實(shí)說話，停下筷子，隨口說道：“米老大說的好。如今，在這鹽糧上尋飯吃，較之前幾年難多了！躲過鹽鐵稽查，又有官府盤剝；時(shí)有饑民哄搶，又要謹(jǐn)防亂兵勒索。稍有不慎，船翻人亡、血本無歸！我總是擔(dān)心，這路飯怕是吃不了幾天了！剛才曹兄說起謠言，我倒想起年前在徐州時(shí)，有個(gè)瘋道士乞飯，口里大唱：‘殺人八百萬呀，血流三千里�！钳偟朗空袚u過市，唱罷又唱，翻來覆去，只是這兩句。有人問他，他不說，也不照面；拿來飯要施舍給他時(shí)，卻又不見人了。徐州的百姓盡都傳說：‘天要變了，老天爺要大收人了。’也不知是真是假？”
米實(shí)說道：“要說謠言，遍地都有，不足為怪。去年秋上，我和重霸兄弟走了趟廬江。聽說廬江山神廟里往來人多，我們就同去瞻望。到了山神廟看時(shí)，是個(gè)大廟會。我擠到廟里，見大殿的墻壁上有人題下無頭詩，游人都伸著頭看稀罕。我就把那首無頭詩抄寫下來。”米實(shí)說著，伸手去腰里亂摸，摸了一會兒，捏出個(gè)紙卷，遞給尚讓。
尚讓看時(shí)，是一首七律：
獨(dú)入玄宮禮至尊，焚香不為賤貧身。
秦淮兩岸沙埋骨，湓浦千家血染塵。
廬阜煙霞誰是主，虎溪風(fēng)月屬何人？
九江太守勤王事，好放天兵渡要津。
尚讓看罷，遞給王仙芝。王仙芝看后，把詩句講給大家聽。
尚君長說道：“詩也平常。只是這‘沙埋骨、血染塵’，令人費(fèi)解。從字義看來，當(dāng)是一場大劫難要來了。”
畢師鐸吃一口酒，抹一把嘴，說道：“但愿他是虛詞！果真有大劫大難來臨，咱們躲到哪里去？君子無遠(yuǎn)慮，必然有近憂！”大家聽見畢師鐸說到自身，人人停手，停住咀嚼，默然不語，好像大劫大難臨頭一般。
尚讓聞聽此言，忽然想起朝岱時(shí)的師言誡語，似有所悟，卻不出聲。
方特喝了一口酒，筷子夾了一根海帶絲，晃了一晃，自語道：“球！不就是一死么？有啥怕？”說罷，慢慢地把海帶絲放進(jìn)嘴里，嚼了起來。
王仙芝端起酒碗又放下，抹了一下嘴，說道：“這些詩謠，不可信，也不可不信！這個(gè)世道，就是真有大劫大難來到，也不過是水旱荒年、亂兵瘟疫。這水旱荒年，眼下就是，有啥可怕？至如那亂兵瘟疫，也不過如隋末之世，天下大亂。這些呀，不足為懼，不足為懼！關(guān)緊處，只要咱們同志一心，左右照應(yīng)；多聚英雄，廣納好漢；忠義行事，友情為重；艙里有米，船上有錢；東亂則去西，南疫則躲北；兵來槍擋，劍來盾迎！如此行事，豈不是萬全之策么？還有何疑？躲啥躲？有何可怕？”正是：
英雄處世具鐵膽，方做丈夫挺人間！
大家聽著王仙芝言辭慷慨、侃侃而談，且大是有理，都不覺頻頻點(diǎn)頭、肅然起敬。
黃巢手端酒碗，大聲說道：“英雄本色，自不一般！俺哥的見識，勝過古人！從今往后，咱們結(jié)伴同行，并舟而進(jìn)；同幫同派，同心同志；食則同炊，行則同路；有喜同慶，遇難共擔(dān)。廣交朋友，仁義為先；分則力弱，合則勢強(qiáng)。以此而行，別說行船販賣鹽糧糊口，就是縱橫天下，也能遂心得志！”
大家聽說，重又歡喜起來，都用竹筷擊碗，“叮叮當(dāng)當(dāng)”，又以長吼當(dāng)歌，深表贊同。真?zhèn)�是：
地霾干沖天門開，豪杰應(yīng)運(yùn)交臂來。
立馬橫槍誰敵手？楊柳岸邊英雄排。
李重霸扯著嗓子大叫道：“遇斯人，聞斯言，雖殘腿斷臂，也心甘意樂！豈怕踢一腳褲襠么？”好漢們聞言，哄然大笑起來。
有首歌，單說這英雄豪杰河岸相聚的好處：
暴月荒年，夕陽昏寒，山河破碎萬里襤。民反軍叛，神州半寰，黃沙赤地枯禾田。朋黨宦官，鯨吞聚斂，撒向天下都是怨。糊口艱難，糊口艱難，悲歌沖霄淚漣漣。楊柳岸前，罡星聚談，展罷身手結(jié)金蘭。你說讖語，他敘大觀，皇朝螢光風(fēng)燭殘！云霧東南，風(fēng)聲響箭，春雷震開義旗懸。要換江山！要換江山！留下了一段佳話千古傳。
這才是：
好漢相聚楊柳岸，一片赤心濟(jì)世艱。
英雄緊挽英雄手，罡星應(yīng)運(yùn)要補(bǔ)天！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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