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3節(jié) 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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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親眼看到楊玉環(huán),方運才發(fā)現(xiàn)她比記憶里的人美一百倍,怪不得被人叫作江州西施。此時她反握剪刀,剪刀的尖已經(jīng)刺入她白皙的頸部,流出少許鮮血。
“玉環(huán)姐!”方運急忙上前。
“小運!”楊玉環(huán)又驚又喜,扔下剪子,向方運跑過來。楊玉環(huán)看到方運全身是傷,淚水如決堤的洪水流下來。她一邊哭一邊問:“你怎么傷得這么重?誰害的你?是不是柳子誠那個畜生?走,我扶你回屋坐好。孫姑姑,你能幫我去請慈生堂的大夫嗎?”
“玉環(huán)莫慌,我這就去!”一個四十多歲的婦女轉(zhuǎn)身就往慈生堂跑。
方運急忙說:“別!我要去參加縣試,再不去就遲了。玉環(huán)姐,你快把我前幾天準備的東西拿出來,送我去縣文院,我要去考試!”
楊玉環(huán)擦著眼淚說:“你都傷成這樣了,還說什么縣試!不去了!”
“不行。我只要有一口氣在,就一定要參加縣試。玉環(huán)姐,平時我都聽你的,但今天不行,我已經(jīng)長大了!”方運平靜地看著楊玉環(huán)。
楊玉環(huán)停了哭泣,驚詫地看著有些陌生的方運:人還是那個人,但他無論是氣質(zhì)還是眼神,都有了天翻地覆的變化。這個方運,心有天地!
“我被打醒了!狈竭\像是解釋,又像是在自言自語,看向那四個大漢。昨夜打人的,也是四個人,也是大源府的口音。那四個大漢非常心虛,其中一個假裝不耐煩地說:“看什么看?讓開!”說完,四個人快步離開了。
楊玉環(huán)看著方運,擦干眼淚,冷靜下來說:“好,今天我聽你的。但你要等大夫來,敷上傷藥,不然你挺不過縣試的。”
方運知道,縣試一考就是一天,也是個體力活。如果他現(xiàn)在直接去了,恐怕真的挺不過去。方運看著楊玉環(huán)說:“好!”
楊玉環(huán)發(fā)覺方運看她的目光有些特別,不再像以前那樣的弟弟看姐姐,而像一個男人在看一個女人。“小運真長大了!”楊玉環(huán)目光微閃,扶著方運向屋里走去。
慈生堂的大夫來了,看到方運的傷口直皺眉頭。他得知方運堅持要去考童生,便免了診金,只收藥錢。在大夫治病的時候,楊玉環(huán)離開屋里,不知道去了哪里。等醫(yī)生處理完傷口,楊玉環(huán)走了進來,背起方運趕考用的書箱,攙扶著方運走到門外。門外正停著一輛楊玉環(huán)借來的牛車。
方運心中暖意融融,低聲說:“謝謝你,玉環(huán)姐!”
楊玉環(huán)微微一愣,眼波流離,盈盈一笑道:“你跟姐姐客氣什么!”
方運暗想,不愧是絕世美女,連最細微的舉動都有一種天然的魅惑。
楊玉環(huán)說著,扶方運上車。她坐在車轅后,拿起鞭子,輕輕抽了一下黃牛。
哞——!黃牛長叫一聲,抬起蹄子向前走。
方運靜靜地看著楊玉環(huán)。她已經(jīng)十九歲,正是最美的時候。她身上的藍色布裙洗得有些發(fā)白,還有幾處補丁,腳下是她自己納的布鞋;烏黑發(fā)亮的頭發(fā)卷在頭上,一根她自己削的木釵格外刺眼。除了這根和細棍毫無區(qū)別的木釵,她全身上下沒有一件首飾。
方運心中一酸,有關(guān)楊玉環(huán)的記憶碎片,在腦海中浮現(xiàn)——
方運父母去世那年,楊玉環(huán)十二歲,方運九歲。那時候楊玉環(huán)就出落得格外標致。方運家的親戚幫方運辦了葬禮后,幾家人就想收養(yǎng)楊玉環(huán)。但楊玉環(huán)卻有個條件,就是要求把方運一起收養(yǎng),而且要供方運讀書,那些親戚只能紛紛作罷。那些親戚大都是普通人家,養(yǎng)兩個孩子不難,可要供方運讀書就難了。那幾個富戶,則怕方運過繼為兒子,長大要分家產(chǎn)(女兒則不用);讀書就需要上私塾,還需要買筆墨紙硯,更需要買大量的書籍,哪怕借閱也要花錢;要想考上童生,需要看的書太多。這時的書上沒有標點符號,沒有老師領(lǐng)著讀,就算認字,也看不懂。讀書人要自己標出相當于句號的句讀。那些親戚雖然不養(yǎng)兩個人,卻隔三差五地接濟這姐弟倆,讓兩個人不至于餓死。方運到了十二歲,有了力氣,就四處幫人做活。他們不再挨餓,但也過得不好,因為讀書的花銷太大了。楊玉環(huán)像母親又像姐姐,照顧了方運七年,從來沒有絲毫怨言。鄰居都特別喜歡楊玉環(huán),都想讓她當自己的兒媳婦。
現(xiàn)在楊玉環(huán)已經(jīng)十九歲,在景國已經(jīng)算是大齡女子。平常女子大都十六歲結(jié)婚,十九歲還沒嫁人的女子則不足一成。方運并非對這個天仙一般的姐姐不動心,只是覺得就這么娶了她,太對不起她。他發(fā)誓一定要取得功名,再風風光光地娶她入門,所以兩個人至今都沒有圓房,一直在東西廂房分開睡。楊玉環(huán)對待方運如親弟弟一般,最苦的那年,她每天只喝一碗稀粥,卻對方運說自己吃過了,讓方運能吃上稀飯。家里雞生的蛋,要么賣掉供方運讀書,要么給方運補身子。養(yǎng)雞五年,楊玉環(huán)除了每年春節(jié)那天,被方運逼著吃個雞蛋,從來不曾主動吃過雞蛋。
有一次,方運吃雞蛋剝殼沒剝干凈,楊玉環(huán)收拾桌子的時候,以為方運不在,偷偷摳下蛋殼上的蛋白吃。方運看到了,默默回到炕上蒙頭大哭,從此以后更加懂事,也更加敬重這個姐姐。去年兩人同時染上很嚴重的風寒,楊玉環(huán)卻只給方運買藥,等方運病愈,她才用方運剩下的藥熬著喝。被方運發(fā)現(xiàn)后,她微笑著說她怕苦,熬過多次的藥不苦,正好適合她。
那些記憶漸漸地糅合在一起,方運覺得鼻子發(fā)酸,扭頭看向別處。他等情緒穩(wěn)定了才回頭,再次仔細打量楊玉環(huán):她雖然穿得破舊,卻難掩天生麗質(zhì),后頸細膩,皮膚白皙,沒有半分瑕疵。方運的目光落在她的手上,不由自主地嘆了一口氣。她的手比方運都粗糙,還略有些浮腫,能看到許多傷痕。如果僅僅看這手,沒人會相信這手的主人會是一個能跟西施、貂蟬相提并論的美女。但在方運眼中,楊玉環(huán)的這雙手最美,因為她撐起了這個家!
楊玉環(huán)看向方運,回眸一笑百媚生,雙目如水,瞳仁黑得能照出人的影子:“小運,你說過中了童生,就給姐姐買支銀釵。這話算數(shù)嗎?”
“當然算數(shù),不過考中童生太難!”方運無奈地說。
“我相信我們家小運一定能。不僅能當童生,一定還能中秀才,說不定能當上舉人老爺!
方運微微一愣,這才反應過來,楊玉環(huán)這是在沒話找話,是聽到他剛才嘆氣,故意開導他。方運覺得不能讓她擔心,笑道:“如果我能中童生,那一定是玉環(huán)姐的功勞。到那時候,我一定把玉環(huán)姐供起來,天天讓你好吃好喝,然后讓你天天說我能中秀才;等我中了秀才,就讓你天天說我能中舉人!”
楊玉環(huán)忍不住輕笑起來,露出潔白的牙齒:“小運,你好像變了個人似的!睏钣癍h(huán)看著方運,隱隱有些擔憂。
方運輕嘆一聲說:“我剛才說過,我被徹底打醒了。不過,禍兮福之所倚。昨夜我見到一位奇人,他教了我很多東西,以前記不清的現(xiàn)在都記得,以前不懂的,也突然就明白了,好像是開了竅。”
楊玉環(huán)半信半疑地看著方運,低聲問:“那人是誰?”
“他沒說名字。他只說我算他半個關(guān)門弟子,如果我不能中進士,就不配知道他的名字。”方運深知自己確實已經(jīng)變得不同,索性就編了這么個故事,以減輕別人的懷疑。
楊玉環(huán)一雙美目里滿是訝異,問:“進士?當進士才能知道他?那他是誰?大學士?大儒?難不成是半圣?”
“那我就不知道了!狈竭\搖頭苦笑。
“既然你有名師指點,那一定能中童生。我回去割二兩肉,晚上讓你吃個夠!睏钣癍h(huán)高興地笑起來,她的笑容比春天的陽光更明媚。
“那就多買點,買一斤。干脆再燉只雞。”方運心知考不中童生必死無疑,多買點就當是最后的奢侈;如果考中了,他再也不會差這點錢。
楊玉環(huán)毫不猶豫地點頭說:“那就聽你的,你是一家之主。”
方運沒想到楊玉環(huán)不僅人漂亮,還這么懂事,處處維護他的尊嚴。在她的眼里,一天吃這么多已經(jīng)算敗家,可她仍然毫不猶豫,生怕方運自尊心受挫。方運心中暗嘆:“或許她正在心里說,只要再累一點,多吃點苦,就能把這些錢賺回來。這樣的女人怎能辜負!若我能中童生,絕不讓她再吃半點苦,受半點累!”
楊玉環(huán)從書箱里拿出一張她早上烙好的糖餅說:“我多烙了兩張,你早上沒吃飯,現(xiàn)在吃了吧!”
方運接過糖餅,慢慢吃起來。不管怎樣,考試當天的飯總要比平時好些。中午他要留在文院,一邊吃飯,一邊答題,飯和水都要自備。童生試還好些,秀才試則要連考三天,吃喝拉睡都在狹小的考房里,身體稍微出點問題,都會撐不住。
老黃牛一路晃晃悠悠地向城東走,不多時便來到文院外。
文院紅墻碧瓦,綠樹掩映,在晨光下一片生機盎然。文院外站著黑壓壓一大片考生,有十多歲的孩子,有頭發(fā)花白的老人,正排成十排,逐漸進入文院,粗粗一看不下兩千人,旁邊不排隊的家長、親友就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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