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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媽媽有些激動，說：“他不會的！說他走私我也認了，毒品這東西他絕對不會碰�！�

張律師拍了拍她的肩：“口說無憑，我們得找證據(jù)。過幾天就該上庭了，我回去收集資料，你們電話保持暢通，有需要隨時聯(lián)系�！�

再見到宋嘉平時，已是一星期以后。他被穿制服的工作人員帶到深褐色木椅上坐著，白色襯衣外套著件刺眼的橘黃褂子。他一直深埋著頭，我看不見他的臉。前方墻上掛著大國徽，國徽下擺著深褐桌椅，穿黑袍的法官面無表情，封閉的法庭不知從哪灌進了冷風(fēng)，凍得人直哆嗦。

案件的審理過程并不長，我只記得張律師不斷起身說些什么然后又坐下，過一會兒又再次站起來。到后來，我又看見他不停地拿紙巾擦鬢角的汗。

這案子的確復(fù)雜，日本大地震后，許多貨物暫停出口，宋嘉平正是瞄準(zhǔn)這一商機，利用自己出口業(yè)務(wù)部經(jīng)理的職位和供貨方的關(guān)系，以公司的名義從日本訂購一批舊版豐田漢蘭達。十五輛車均價二十五萬左右，總共差不多四百萬。警方在清點貨物時，從其中一輛車的座位底下搜出一包海洛因，共計八十克。我國刑法規(guī)定，走私毒品五十克以上，即可判死刑。

審判長問宋嘉平走私的目的是什么，他深埋著頭，好一會兒才說：“想盡快多掙些錢，買房�！�

我的心像被什么東西碾過一樣，有些疼，卻又有些可笑。關(guān)于買房的計劃，他還真是執(zhí)著。當(dāng)法官宣布宋嘉平的死刑時，我的腦中剎那間一片空白，雖有提前做準(zhǔn)備，卻仍然被審判結(jié)果震得措手不及。

出了法庭，初秋的陽光照在大理石的階梯上，瞧著有些晃眼。宋嘉平的父母白發(fā)蒼蒼，倚著墻壁哭天搶地，我想說些什么安慰他們，卻不知該如何安慰，眼看著他母親軟了身體往下倒，這才連忙伸手扶了一把。她靠在我懷里，張了嘴支支吾吾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只余眼淚橫灑交錯整張臉，看上去特別辛酸。

那時候唯一理智的只有張律師，他說：“當(dāng)務(wù)之急是想辦法幫他脫罪，一審雖不樂觀，但我們還可以上訴。雖然免不了坐牢，起碼不能讓他死啊�！�

他剛說完，宋嘉平父親立馬哆嗦著雙手去握他的手，接著在冰冷的大理石地板上跪了下去。我們手忙腳亂去扶他，他卻怎么也不肯起來，只不斷求著張律師救一救宋嘉平，直到張律師點頭答應(yīng)。

那段時間我夜里睡不著，白天有時會做夢，夢見的全是宋嘉平和我的過去，還有他穿著橘黃褂子在法庭上的樣子。我很心痛，為我們曾經(jīng)的美好歲月，也為現(xiàn)在完全陌生的他。

三天后張律師打來電話，他說宋嘉平給他提供了一條重要線索：“他老板也見過這批貨，不過不知道是他走私回來的。他都跟我說了，那批車到達碼頭的那天，他被老板派去香港出差，回來時剛下飛機就讓人帶去了緝私局，根本沒見過那批貨。運貨的馬仔已經(jīng)證明送貨前以及運輸過程中他沒有接近貨物�，F(xiàn)在只要他老板出面做個說明，證明貨到以后他并不在場，這就能證明那包毒品不是他放的，最起碼咱們能憑著這個，盡量讓他免除死刑�！�

我剛松下一口氣，便聽他又說：“不過他這老板是個人物，我打了好幾次電話都是秘書轉(zhuǎn)接。我還親自去他公司堵人，去了好幾趟，可連面也沒見著。這見不著面就沒法談事，你也想想辦法，看怎樣才能和他老板碰個面？”

張律師掛斷電話之后，窗外下起了雨。零星的雨點轉(zhuǎn)眼變大，密集地落在窗戶上，迅猛又激烈。雖是清晨，天色卻已近黃昏，我在昏暗的客廳坐了半晌，想不出除了去公司堵人之外的更好的辦法。不管他現(xiàn)在如何，至少我們曾經(jīng)相愛過，何況我也是有父母的人，論誰也不愿看到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于是我也去了他們公司，在大廳坐了一整天，雨也下了一整天。可是除了來往的客戶和前臺給的白眼，連陳萬鈞的影子也沒看到。

第二天我接著去，一直等到夜幕降臨，心已沉到谷底時，卻見電梯口一陣窸窣動靜，陳萬鈞走出來，身邊圍著不少人。他步伐匆匆，走得很快，我一個箭步追上去，卻被他旁邊的人揮臂擋開。就這一眨眼的工夫，他已經(jīng)上了車，司機嘩啦一聲關(guān)了車門。情急之下我往前撲過去，卻撞上了一個女人。那人正在打電話，連說了好幾聲是，態(tài)度謙恭謹(jǐn)慎，卻見剛進車的司機沖她喊：“劉秘書你快點兒�！�

她掛了電話立馬蹲身撿資料，我也立馬跟著蹲下幫忙，在散開的一張紙上看到恒遠集團的標(biāo)志。她匆匆收起資料，連看我一眼也來不及，說了聲謝謝就往車?yán)镢@。我瞄了一眼車牌，伸手招來出租車，掏了幾張錢給他，報了車牌，說：“就前面那輛，你幫我跟緊了。”

見到陳萬鈞的那一刻，我本想硬闖過去跟他說話，事實上那也的確容易，可我并沒有把握他能因此出庭作證。看剛才那匆忙的陣勢，或者他也許會仁慈些，把這事情推到明天，可明天之后的事誰能保證，多爭取一分鐘就相當(dāng)于多一分希望，眼下我們最耗不起的就是時間。幸虧我在那一刻保持理智，這一趟不管他去的是哪兒，至少我多了個碰面的機會。

一路跟到世紀(jì)王朝，我看到有人站在門口迎接他們，等到全部人都進去了我才下車，怎料剛踏進門口卻被攔下問有沒有預(yù)約。

我鎮(zhèn)定地點點頭：“當(dāng)然有。”腦中卻極速搜索訊息，猛然想起方才掉落在地上的文件，這才試探道，“恒遠集團。”

本想著要是不讓進我就站門口等著，不管等多久，他總有出來的時候，卻見前臺小姐滿面笑容：“三樓水月間，他們剛上去了幾個人�！�

于是我順利到達門口，推開門之后，入眼的是玫瑰色地毯，對面的玻璃幕墻掛著紫色流蘇，房里的燈光很暗。

“誰啊，站門口那個？”一年輕男人的聲音傳來。

我往里走了幾步，說：“我找陳總�！�

房間在那一剎那變得很安靜，在幽暗的燈光下，我看見了抬起頭的陳萬鈞的臉。接著便有人開了大燈，澄亮的燈光照下來，沙發(fā)上的每個人都睜大眼睛打量我。

陳萬鈞身邊的女人化著淡妝，轉(zhuǎn)頭笑吟吟地問：“你朋友？”

他收回放在我身上的視線，拿了茶幾上的酒杯，搖了搖頭。

那女的揚眉問我：“你誰��？”

我看著陳萬鈞，說：“不好意思打擾了，我來找您，是希望您能出庭作證救宋嘉平一命。我很了解他，他再怎么壞，也不可能去販毒，更何況陳總您也清楚整件事的來龍去脈，當(dāng)時他被派去外地出差了，有不在場的證據(jù)，而您是唯一的證人，所以希望您能救救他�！�

他放下酒杯，點了支煙，問：“你是他什么人？”

我想了想，道：“女朋友�！�

他卻笑了，極輕蔑的樣子：“這地方不如以前了，什么人也放進來�！�

一句話將說完，那位先前被我撞到的劉秘書便起身叫服務(wù)員：“把你們經(jīng)理叫來�！�

我有些慌了，繼續(xù)道：“陳總我求求您，看在他為公司效力的分上您幫幫他。不需要太復(fù)雜，只在開庭的時候露個面做個說明。對您來說只是舉手之勞，可是能救他一命。我求求您幫這個忙，只要您肯幫忙，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他靠沙發(fā)坐著，一邊吸煙一邊看著我，說：“把衣服脫了�！�

我驚訝地看著他，他的目光像千里寒霜，沒有溫度亦沒有任何感情，竟是這樣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