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4節(jié) 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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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天晚上,我在地上打了一晚上的地鋪,第二天我還尚在夢中的時候,就感覺肩被什么東西猛地刺了一下。我下意識從地上一躍而起張嘴準備大喊:“來……”
結(jié)果話沒說完,一個蘋果猛地塞進了我嘴里堵住了我所有的話,蘇域站在我面前,身上已經(jīng)穿上了層層疊疊的宮裝,一只手握著正放在我嘴里的蘋果,另一只手拿著一根金燦燦尚還滴著血的流蘇。我毫不懷疑剛才她就是用這玩意兒對我下了狠手!
我呆呆看著她,她冷眼瞧著我,淡道:“起了,人都準備在外面進來了!
我咬著蘋果點頭,等她轉(zhuǎn)身后趕緊把蘋果從嘴巴里拿出來,開始利落地收拾地上的地鋪,努力偽裝出昨晚我和她共度良宵的假象。
而我做著這一切的時候,她就蹺著腿在旁邊用手指敲著棋桌發(fā)呆。我時不時偷看她一眼,發(fā)現(xiàn)她都沒有捕捉到我的目光,反而是皺著眉頭,似乎是在思考什么。
我三番五次用目光暗示她來幫幫忙,畢竟這不是我一個人的工作,但是介于她已經(jīng)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我的暗示被忽視得徹底,而我又不敢真的叫她,只能憋屈地在做完一切后自己穿上外套,而后準備叫人進來。不過在叫人進來之前,我突然想起一件極其重要的事!
雖然我沒有洞房過,但沒吃過豬肉也見過豬跑。我不由得開口問:“公主,你和男人睡過嗎?”
聽我的問話,蘇域嘴角一抽,斬釘截鐵道:“沒有!”
“那你被女人睡過嗎?”
“未曾!
“好吧,”我嘆了口氣,從旁邊拿過我的劍來,有些絕望地問,“公主,割你的還是割我的?”
蘇域不說話,只是挑起眉來,一看這表情,我就知道結(jié)果了。我不斷地自我催眠,沒事,我此刻是個男人,男子漢大丈夫,我不怕疼,這不疼,呵呵呵呵呵……
我一面想、一面掀開了被子,拿出了那條白布,慢慢拔出劍來,然后我閉上眼,在手指上“唰”地滑了過去!
血瞬間流了下來!
我的眼淚也再也忍不住崩了出來!
我淚眼模糊地看著血流到白布上,然后轉(zhuǎn)頭看向蘇域,努力壓抑住因為疼痛而顫抖的聲音道:“公主,麻煩你把它鋪一下!
“哦……”蘇域難得聽話地站了起來,面上卻是露出了惋惜的笑容,走到床邊,從袖子里掏出了一塊落了點點紅色和一些奇怪顏色的白布,從容淡定地鋪到了床上,一面鋪一面道,“原來殿下是在擔心這個事兒啊,其實本宮早就準備好了,殿下你也太單純了,那塊布不是有點血就可以的……”
說著,她鋪好那塊白布之后,還直起身來,憐惜地捧起我還在流血的手,滿臉擔心道:“殿下,你一定很疼吧?你看,還在流血呢。”
我看著她,沒有說話,眼淚已經(jīng)完全控制不住了。我淚眼模糊,顫抖著唇,顫抖著手。她含笑看著我,溫柔道:“殿下,您一直這樣深情地看著本宮,是想對本宮說什么?”
“蘇域,”我終于沒有忍住,哭著將那句話說了出來,“你真的太喪心病狂了……”
話剛說完,蘇域毫不猶豫,一巴掌就拍了過來。我急忙后退,她直接抬腿,一腳將我連人帶門踹了出去。
我剛出去就知道不好,就地翻身一滾,直接跳起來就往外沖,一面沖一面大喊:“來人!救命啊!讓人來給孤……不,給太子妃開藥!”
我本以為,東宮是我的宮殿,是我的地盤,我在這里橫行霸道培養(yǎng)心腹二十年,劣跡從不外傳,足以證明這里是我最安全的地方,作為一位安安穩(wěn)穩(wěn)了二十年、除了不成親無子以外從沒被言官參過的太子,我也只敢在這里放肆一下。
所以,我忽視掉所有滿臉惶恐的侍女以及侍衛(wèi)放聲大叫,一面叫一面沖向了隔壁院的書房,打算進去躲進那里面的暗道。但是,當我興高采烈地沖進書房時,我驚呆了。
我的父皇母后坐在正上方喝著茶、教我了十一年的老師、也就是當朝丞相謝子蘭坐在旁邊、而大堂左邊坐了一排德高望重嘴巴賤的言官,右邊坐了一排執(zhí)著認真老不死的尚書。
他們滿臉驚訝地看著衣服上還帶著腳印、欣喜剛剛凝固在臉上的我,顯然也是驚呆了,然后,他們的臉色慢慢變了,而我的臉色,也慢慢變了……
我預感到明天我可能會被左邊那批言官一封又一封萬言書淹沒、也可能會被右邊那些尚書言簡意賅但分量十足的奏章砸死,還可能被同時被兩派淹沒砸死。
但我很快反應了過來,立刻跪倒在地,痛苦地號哭起來:“父皇!兒臣這日子,過不下去了!”
見我這個狀態(tài),所有人都皺起了眉頭,只有父皇端坐在高位,默不作聲地喝著茶。他不開口,所有人都不開口,我低下頭,從號啕大哭變成了隱隱啜泣,見還是沒人反應,我終于乖了,干脆再也不抬頭,恢復了一貫的正經(jīng)道:“兒臣知錯了。”
“嗯,”父皇終于點頭回應,抬頭道,“起來吧!
我抹了抹眼淚,乖乖站了起來,便就是這時,蘇域來了。她穿得規(guī)整,華衣金釵,絲毫沒有落下規(guī)格,遠遠從長廊走來,仿佛是身披了霞光一般。她走得很好看,步子不急不緩,每走一步,便看見裙角仿佛蓮花般散開,探出一點點鞋尖,又收了回去,這本該是一個帶了女兒家柔美的動作,但挺得筆直的腰背卻給了她一般女子沒有的英氣,于是也不覺得嬌氣,只覺得高貴如旭日朝陽,逼人而來。
她踏入房門的時候,所有人都還沒反應過來,直到她盈盈拜倒在我父皇身前,父皇輕咳了一聲,眾人才將目光收了回來。只有母后,還是愣愣瞧著她。
我從未見母后那樣的眼神,似乎是在懷念些什么,又似是在探究些什么。我正想提醒母后場合,但不等我暗示,父皇便笑了,出聲喚了旁邊的丞相道:“子蘭,青宣嫁過來了,我倒是敢放心讓太子上戰(zhàn)場了!
聽到父皇的聲音,所有人都把目光凝到了丞相謝子蘭身上。謝子蘭是我老師,是大宣第一貴族謝家的族長,是當年宣德太子的至交好友。也許是最后一層的原因,他不太待見半路搶了宣德太子皇位的父皇,順帶也就不待見我。打我當上太子以來,他處處找我麻煩,每年要求我成婚的奏章里,至少一半都是他謝家人搞的事。
一國太子,如果一點兵權(quán)都沒有,只靠嘴皮子,那必然是要被牽制的。想要拿到兵權(quán),要么上沙場建功立業(yè),要么自己有心腹手握兵權(quán)。可惜我手里沒有什么將才,反倒是謝子蘭手里有大把,于是我只能走上建功立業(yè)的道路,況且我父皇本就沙場出身,見不得我天天貓在宮里的樣子,一心想把我送上戰(zhàn)場。只因為我是獨子,所以他想來想去都沒能下定決心,再加上謝子蘭順水推舟的說一說,我更是喪失了機會。
但沒有軍權(quán)在手,我心中始終不能踏實,今日是因我父皇權(quán)威震懾,謝家不敢妄動,但輪到一點兵權(quán)都沒有的我到皇位時,謝家還能不能像現(xiàn)在一樣乖巧,那的確是未知數(shù)。`
我瞧著謝子蘭,思索著他這次又要用什么理由讓我繼續(xù)待在京都。卻見謝子蘭溫和一笑道:“太子妃武藝出眾乃天下皆知,如今有太子妃伴于太子左右,在這皇城之內(nèi),老臣對于太子的安危倒是放心得很。只是……”
說著,他看向了一旁默不作聲的蘇域:“太子妃畢竟只是一介女子,戰(zhàn)場兇險,太子妃武藝到底能不能保護太子,確乃未知。今日大宣只有太子一位皇子,若出些什么閃失,大宣危矣!”
“這……”聽到這話,父皇猶豫了,我趕緊出聲道:“父皇,青宣雖是女子,卻也是北褚戰(zhàn)無不勝的戰(zhàn)神,怎會連兒臣都保護不好?丞相太過多慮了!
“殿下倒是十分愛護太子妃!敝x子蘭目光轉(zhuǎn)落到我身上,意味深長地看著我臉上青腫的痕跡和衣服上的腳印,卻是笑著道,“不過殿下與太子妃新婚,還是多多相處些時日,磨合一段時間才好!
他說這話的意思,便就是提醒眾人,蘇域乃他國公主,性情暴躁,如今剛嫁過來,與我感情如何到底還是未知,貿(mào)然將我交托給蘇域,不管蘇域武功再高,那都是不妥。尤其是我臉上的青腫和衣服上的腳印,更是證明他的話的證據(jù)。
我的確承認他說得對,這話我也覺得是十分正確的,把我托付給蘇域,還不如托付給小桃子養(yǎng)的那條狼狗大黃保險。至少大黃還會幫你咬咬人,蘇域只會咬死你。
但能有一個搶兵權(quán)的借口和時機是不容易的,我一定不能輕易放過,于是我一把攬過旁邊蘇域的腰,蘇域下意識地在后面猛地掐上了我的腰。我疼得瞬間想吸氣,但我忍住了,咬緊了牙保持住微笑的模樣,慢慢道:“丞相多慮了,實際上孤與青宣公主早已相識,如今能夠結(jié)為連理,真是天定的緣分。孤不會辜負這種緣分,青宣必然也不會!闭f著,我轉(zhuǎn)頭看向蘇域,滿臉深情。蘇域不說話,微微挑眉,在我腰后的手掐得更兇了……
謝子蘭低笑了一聲,看著我與蘇域,慢慢道:“既然太子與太子妃感情如此之好,那太子面上的青腫和衣衫上的腳印……”
說著,他看向了父皇,一臉“我說不下去了,你懂的”的表情。父皇面色也不是很好,轉(zhuǎn)頭看向了蘇域。
必須要蘇域配合了!
我也看著蘇域,滿臉深情地眨著眼睛,不斷向她傳達“幫幫忙”的信息。
蘇域看懂了,在我腰后的手終于老實了,卻也是眨眨眼,我還來不及反應她是想說什么,便見她忽地往前一跪,盈盈拜倒在父皇身前。
“父皇!”她突然嬌呼出口,聲音中還帶著膽怯,“兒臣今日有罪,還望父皇責罰!
“青宣,你這是……”父皇皺起眉來,蘇域俯下身去,似是因為害怕,還顫抖著身子,繼續(xù)道:“兒臣……兒臣今日,打了太子……”
一時間鴉雀無聲了。
其實大家都知道她打了我,這件事在她第一天到大宣就不是秘密了,但是沒有人想把這件事情拿出來說,包括我。
但是她直接說了,大家就不能不理會,畢竟太子被打了,這件事也不算小事了。只是這件事該怎么處理,實際很難辦。因為她畢竟是太子妃,而且是一個功能很強大的太子妃。處理中了我父皇舍不得,處理輕了我的地位太低。
于是父皇難得地沉默了,許久后,父皇嘆了口氣:“青宣,你為何要打太子呢?是不是他對你不好?你一定受委屈了吧?”
聽這話,我默默淚了。
我真的是親生的嗎……真的是嗎?
“父皇……”蘇域顫抖著身子,似是難以啟齒,“不是太子對兒臣不好,是……是……太子讓臣妾打的,太子喜歡……”
這話說出來,眾人更加沉默了。父皇面上的色彩很斑斕,而我已經(jīng)心死如灰了。但蘇域還嫌不夠,猶自說著:“兒臣本不想說的,只是今日謝丞相似乎是誤會了什么,兒臣才不得不說出來。兒臣與太子本在之前就相識,當時兒臣便暗中心許太子,兒臣與太子早已許諾,同生共死,禍福相依。愿作比翼鳥,愿為連理枝,”說著,她抬起頭來,眼中淚光盈盈,看著我道,“所有太子喜歡的,兒臣便愿意去做。只是太子閨房中喜歡的……可能頗有些不同。太子為一國儲君,日日夜夜思索如何讓百姓安居樂業(yè)、如何讓父皇母后展顏安心,壓力大些,也是需要發(fā)泄的……太子說,他每每感到痛楚時,便會覺得清醒和滿足,所以……所以……”
說著,她又俯下身去,高呼道:“雖說傷在太子身,可是痛在兒臣心。∪籼舆因此不能上戰(zhàn)場報效國家,滿足他一直以來的心愿,兒臣怎么擔當?shù)闷!兒臣不會吟詩作畫,不懂針線廚藝,唯一所長不過武藝兵法,只能以此幫襯一下太子,若太子能上戰(zhàn)場,兒臣拼死也要保護好太子!”
說到這里,我都快被蘇域感動了。我覺得,作為一對恩愛至深的情侶,我再不做點什么,那就太假了。于是我趕緊上前幾步,沙啞著聲音,蹲下身,深情地喚了一聲:“阿域……”
“殿下!”蘇域猛地撲進我的懷里,像一塊巨石猛地砸了過來,我努力用腳踮起來一撐,一咬牙,終于保持住了姿勢,但是,胸好疼……
“阿域,”我繼續(xù)拍著她的背,她又開始掐我了,我疼得眼睛里忍不住蘊滿了眼淚,賤人……但我忍住了掐回她的沖動,溫柔著聲音,繼續(xù)道,“不要愧疚,算了……不能上戰(zhàn)場就不去吧。雖然孤乃頂天立地男子,不能上戰(zhàn)場看看將士熱血也是種遺憾,但是有些事強求不了,罷了,罷了……”
“殿下!”她繼續(xù)哭,我繼續(xù)飽含淚水。旁邊的大臣終于看不下去了,兵部尚書看了一眼謝子蘭,斟酌著道:“其實,如今的戰(zhàn)事也并非十分危急,都不過是邊境小國搗亂,有青宣公主保護,太子爺應當無事……”
有人開頭,眾人也就跟著附議。謝子蘭不緊不慢地看了眾人一眼,卻是慢慢道:“眾位對公主的武藝倒是放心得很,可老臣卻是個謹慎的人,”說著,他看向我父皇,稍微軟了語氣,“陛下,如今太平盛世,太子理當學好如何治國,這些兵家之事,太子便不要摻和了吧?”
“是啊,”父皇冷冷一笑,“如今太平盛世,這些兵家之事,世家子弟就不要摻和了吧?”
聽到這話,謝子蘭便知道父皇惱了,也就不再說話。父皇也察覺這話說得不大好聽,立刻輕咳了一聲,喝了口茶道:“不過,如今世家子弟人才輩出。子蘭啊,我記得你有個兒子,叫清運的,出去游歷了五六年了,聽說現(xiàn)今回來了?”
“是……”謝子蘭有些猶豫,似在揣摩著我父皇的用意。父皇吹了一下浮在水面的茶葉,繼續(xù)漫不經(jīng)心道:“他似乎是武藝不錯,前兩年才聽說他奪了大宣第一劍客的名號,過幾日便就秋獵了,讓他一道過來吧。青宣武藝到底如何,讓他試試便就知道了!
說著,父皇看向我和蘇域:“你們覺得呢?”
我沒注意到父皇的話,滿腦子還在思索著那個名字。而蘇域等著我說話,一時便沉寂了下去。蘇域等了片刻,終于忍不住替我答話:“兒臣覺得甚好!
聽到蘇域的話,我終于回過神來,也是點頭道:“兒臣也如此以為。”
“那就這么辦了!备富庶c了點頭,又和大家說了一會兒話,片刻后便帶著母后回了。
等他們走了,我終于可以坐下來,安靜的想些事情了。
清運啊……
想著這個名字,我腦中勾勒出一個眉目精致、廣袖木屐的少年的模樣,他站在杏花樹下,雙手攏在袖中,靜靜地看著我。風吹過來,揚起墨黑色的發(fā),他低低地喚著我的名字:“清歌!
聲音溫和清雅,我心緒如漫天卷散的如雨杏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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