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3節(jié) 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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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南姝見她上了年紀(jì),原以為是長輩,后來才知是用人,又聽顧夜永對他說話呼來喝去的,仿佛電視劇里的情節(jié)似的,笑著打趣他道:“資本家剝削勞苦人民,想來不過就是你現(xiàn)在這個樣子……”
顧夜永窘道:“我可不是什么資本家,你不知道,現(xiàn)在用人都實行合同勞務(wù)制,跟主家是雇傭關(guān)系,每人按月領(lǐng)薪水,合同期滿不想干隨時可以走!比~南姝道:“用金錢強(qiáng)權(quán)迫使窮苦百姓出賣勞動力,威逼利誘,不正是資本家慣用的手段嗎?”“哦,那這么說那些工人去廠里做工,也是被資本家強(qiáng)權(quán)利誘驅(qū)使的?他們還不是一樣要賺錢,說到底是各取所需!
葉南姝看了他一眼,她印象中的顧夜永一直是溫文爾雅的柔弱書生,所以從他嘴里聽到這番話不禁讓她感到意外。不過想想也沒什么,他到底出身商賈之家,骨子里流淌著與生俱來的商人本能也不為過。
見她這么看著自己,顧夜永不好意思地道:“怎么了?我說錯了?”葉南姝搖頭,“沒有!彼蛄恐櫢蛷d,“你家真大!蹦湘肫鸾裉煸绯克跟葉芬在那間小破屋子里吵架,頓覺貧富之間的懸殊感撲面而來,不知不覺臉上笑意淡下來。她低頭喝茶,玫瑰果茶馥郁馨香,連盛茶的杯子亦是上好的,骨瓷精美絕倫,上面繪著英式華麗漆金紋飾。顧夜永見她盯著杯子發(fā)呆,笑著道:“這是我母親最喜歡的一套茶具,平時不拿出來用,今天她不在,我才悄悄讓人拿出來的。”經(jīng)他一提,葉南姝這才發(fā)現(xiàn)偌大的家竟沒女主人,“你母親呢?只你一個人在家嗎?”
“我舅舅結(jié)婚,她回城里去了,我父親生意忙,平時不回來!鳖櫼褂离S便解釋道,也不甚在意,坐了一會,他提議帶她參觀房間,葉南姝跟著他逐一看完一間間房,最后來到顧夜永的房間。
“你不要嫌亂!鳖櫼褂勒埶M(jìn)去。
葉南姝一進(jìn)門便覺整個房間光線通透,窗簾是淡雅的米色,屋子四周擺設(shè)整齊,一側(cè)的小方桌上放了一支長頸花瓶,里頭插了幾只睡蓮,熏得滿室馨香,她四處走走看看,笑著道:“收拾得很干凈嘛!”
“馬馬虎虎。”
葉南姝拿起桌子上的全家福,“這是你父母?”
“嗯!
相片上的兩人葉南姝并不陌生,那位氣質(zhì)高貴端莊的女士她在學(xué)校是見過的,至于男的,不就是昨晚新聞里出現(xiàn)在的顧盛東嗎?南姝將相框放回原位。“這是……”她走到一處虛掩的門前!笆桥P室!”顧夜永推開門,請她進(jìn)去,因著剛才匆忙整理過,也不知是不是遺漏了什么,一時有些心虛,先緊張地看了看,沒發(fā)現(xiàn)不妥,這才稍稍放下心來,只是眼睛還是不由自主地朝衣柜的門看了看,衣服太多,柜門已經(jīng)被撐開了一條半個手掌寬的縫隙,不看還好,一望之下頓覺心驚,顧夜永脊背出了一層冷汗。
葉南姝沒察覺他的反常,從他的書架上抽了一本書看了兩眼,覺得無聊又放回去,恍惚覺得鼻間聞著一點(diǎn)淡淡的香味,又不像是剛才聞見的睡蓮的味道,循著味道找過去,“這是是什么味道?”
“啊,可能是香水吧?”顧夜永不知道她說的是什么味道,胡亂地解釋著,見她要去開衣柜,臉上劃過一道驚恐,大叫道,“不要……”
葉南姝的手剛搭到門把手上,本來她只是見著柜門沒關(guān)好,想去推一把,他這一叫倒把她嚇了一跳,下意識地往后退了兩步,柜門順勢而開。南姝覺得眼前有什么東西兜頭罩過來,雪崩似的撲面而來,還沒反應(yīng)過來的時候已經(jīng)連同衣服一起倒在地上。
葉南姝呆呆地坐在凌亂的衣服里。顧夜永漲紅著臉,手足無措地看著她,“你、你沒事吧?”葉南姝搖搖頭,難以置信,“這……”“你先起來。”顧夜永不由分說拉她起來,也不敢去看她的表情,彎下腰將衣服卷一卷又一股腦地塞回柜子里,擠了又?jǐn)D地合上柜門!昂昧,我們還是到外面去吧。”他避開她的目光,低著頭往外走。身后葉南姝突然叫了一聲:“夜永。”“啥?啊……”顧夜永一頭撞到柱子上,痛苦地彎下腰。顧夜永的臥房有個裝飾用的門廊石柱,橫在床與起居室之間,平時他都會繞著走,今天只顧著往外逃,一時沒留意,索性撞得不重,只流了些鼻血。卻把張媽嚇得不輕,提著藥箱過來給他處理完傷口,又不放心,想著還是請家庭醫(yī)生過來瞧瞧才穩(wěn)妥,說著就要下去打電話,是顧夜永按住她,一再表明自己沒事,這才哄她出去。
“年紀(jì)大了,就愛一驚一乍的!鳖櫼褂澜忉尩,聲音甕聲甕氣的,張媽給他揪了兩團(tuán)棉花塞在鼻孔里,遠(yuǎn)遠(yuǎn)看去,倒像多長了兩顆獠牙,十分滑稽,葉南姝幾次想笑都忍住了!昂炔琛!彼麑⒈油七^去!班!彼焓秩ソ樱唤(jīng)意碰著對方的手,她慌了一下神,抬頭去看時,卻見顧夜永像個小傻子似的鼻子里塞著棉球呆愣愣地看著她,葉南姝忍不住笑出聲來。顧夜永側(cè)臉從鏡子里看見,也覺滑稽無比,捧腹大笑。笑夠了,顧夜永突然想起來,起身道:“你等會!彼揭慌怨褡永锓税胩,拿了件東西過來給她,“這個送給你!比~南姝頭一次見到這樣的東西,問道:“是什么?”“CD機(jī),我爸給我的,我這里還有臺舊的,這個給你,你用這個練習(xí)英語聽力,附送的還有一套碟,我教你怎么用!彼灰幌蛩榻B機(jī)器上各個按鍵的功能。葉南姝一語不發(fā)地坐在那里!皝恚銇碓囋。”他將CD機(jī)交到她手上。葉南姝只覺得手上沉甸甸的,“夜永,這太貴重了,我不能要。”顧夜永道:“這個又不值錢的,你別太有負(fù)擔(dān)。”看她還在為難,他打趣道,“你不是說我是資本家嗎?反正資本家有的是錢,你這勞苦百姓就當(dāng)自己替天行道了,也剝削一次資本家!比~南姝被她逗笑了!翱煸囋嚕有哪個功能不會用的。”兩人擺弄了一會CD機(jī),覺得無聊,顧夜永提議看電影,他過去打開房間的電視機(jī),上面連著一臺影碟機(jī)。在80年代末90年代初期,港片風(fēng)靡一時,又恰逢《胭脂扣》在香港上映,內(nèi)地還只有錄像帶,顧夜永托城里的朋友寄了一盒回來,還沒來得及看。他找出錄像帶,擺弄了一會,退回到沙發(fā)上坐下,兩人并排坐著看電影。
梅姑凄美的演出令整個電影如夢似幻,房間里回響著那首同名主題曲《胭脂扣》凄凄哀哀的旋律。漸老芳華,愛火未滅人心變異;祈求在那天重遇,訴盡千般相思,期望不再辜負(fù)我。顧夜永看到后來動容落淚,轉(zhuǎn)頭去看葉南姝,卻發(fā)現(xiàn)她雙目澄明,一臉冰冷,端端坐在那里,似乎并不為悲慘的結(jié)局所動。夜永問她:“你會為了愛人殉情嗎?”葉南姝想也不想地答:“不會,你呢?”顧夜永說:“我不知道。”葉南姝笑道:“為情所困大抵在天底下最不值得的事,俗話說好死不如賴活著,你瞧陳十二少,被哄著吃了安眠藥又生吞了鴉片還沒死,到最后茍茍且且一輩子,還是沒勇氣自己下去找如花,說什么男人的家庭與責(zé)任,都是幌子,說到底是自己舍不得這大千世界,咽不下那一口活人氣。”
顧夜永聽她說話大有自己的道理,笑著說:“十二少若是碰見的是你,也不必背負(fù)這負(fù)心人的罪名了,你不肯為他殉情,他也不必茍且偷生。”南姝冷笑,“如果是我,根本不會開始。”顧夜永沉默。南姝說:“兩個人在一起,最要緊是門當(dāng)戶對,如果為了跟那個人在一起,一輩子被他家里人瞧不起,也大可不必這樣輕賤自己!鳖櫼褂离[約覺得一點(diǎn)什么,未及細(xì)想,便聽見外頭走廊上傳來腳步聲,張媽一臉慌張地推門進(jìn)來,“少爺,夫人回來了!鳖櫼褂涝尞惖氐溃骸安皇钦f明天才回來嗎?怎么這么早?”張媽朝他看了一眼,臉色古怪并沒接話,賀家珍已經(jīng)上了樓,聲音自走廊傳過來:“阿夜,聽說你帶了朋友回來?”她一臉笑意出現(xiàn)在門口,目光和煦溫柔,待看清楚站在顧夜永身邊的人時,嘴角笑意徒然變涼。顧夜永有些慌張,起身向她介紹,“媽,這位是我同學(xué),叫葉南姝,您也見過的。南姝,這是我媽!薄鞍⒁毯!辟R家珍看了葉南姝一眼,冷冷地“哦”了一聲便不再說話,她將目光在屋子里梭巡一番,見電視藍(lán)屏,知他們剛才看了錄像,桌子上擺著吃剩的果皮紙屑,孤男寡女共處一室,又這么曖昧,讓她不由得產(chǎn)生了一個不好的念頭來,“你們在看什么電影?”
“就是一般的港片。”顧夜永道,卻見母親徑自過去拿了遙控器按了重播,當(dāng)著葉南姝的面,又是尷尬又是生氣。
賀家珍見播的確實是港片,這才放下心來,面上仍舊鐵青,轉(zhuǎn)過身,冷冷地對他說:“時候不早了,該復(fù)習(xí)功課了。”話畢冷冷地睨了葉南姝一眼,轉(zhuǎn)身出了房間,張媽跟她一道出去。
房間里只剩下他們兩個人,顧夜永歉意地對葉南姝道:“南姝,你別介意,我媽她就是這樣!比~南姝面無表情,更不聽他解釋,提起自己的書包說了聲“我走了”,便頭也不回地朝外走了。顧夜永追出去時,早已不見了她的身影。夜永就是怕這樣的情況發(fā)生,上次在校長辦公室時,母親對葉南姝已經(jīng)有些偏見,他這次請南姝過來作客沒有事先知會母親,也是為的這個原因,他以為隨著時間的流逝,母親總有一天會改觀的,誰知成見竟越發(fā)根深蒂固,現(xiàn)在看來,想要母親改變是很困難的了。
顧夜永失落地回到客廳,母親已經(jīng)換了便服,一臉嚴(yán)肅地對他說:“以后請朋友過來要告訴媽媽,不準(zhǔn)這樣隨隨便便帶人回來知道嗎?”顧夜永小聲地答應(yīng)一聲。賀家珍見他這樣,也不忍心再過多苛責(zé)。
后半夜時外面淅淅瀝瀝下起雨來,是入秋以來第一場雨。
獨(dú)立的二層小樓在風(fēng)雨中顯得單薄伶仃,外面雷電轟鳴,整個小島地動山搖。葉南姝本來在樓上睡覺,被雷雨吵醒后見葉芬的床上沒人,她披了件衣服下樓來,此時店里已經(jīng)沒有客人了,柜臺后孤伶伶亮著一盞燈,葉芬坐在柜臺后抽煙,見她下來,笑著道:“害怕?”
葉南姝怕打雷她是知道的。葉南姝臉上紅了紅,說道:“這么晚了,把門關(guān)了早點(diǎn)睡覺吧!薄八恢!比~芬說,拿起一旁的酒瓶給自己倒了酒,仰頭飲盡。葉南姝這才發(fā)現(xiàn)她面前的酒瓶子已經(jīng)空了大半瓶了!耙粋人喝那么多做什么?酒又不是不要錢!比~南姝沒好氣地道,過去把燈箱關(guān)了,店門用鐵棍拴死。葉芬嗤笑,“真不知你跟誰長了這副小肚雞腸,小小年紀(jì)老太太似的,只會盯緊這一毛三分錢的東西,放心,是客人剩下的酒。”
葉南姝沒搭腔。她小時候以為葉芬喝酒是因為店里客人蠻纏不過,后來發(fā)現(xiàn),是葉芬自己有意灌醉自己,這些年葉南姝習(xí)慣葉芬醉醺醺的,有時候白天偶爾她清醒過來,用一本正經(jīng)的目光盯著她看,反而會讓葉南姝覺得不適應(yīng)。
葉芬重新點(diǎn)了支煙,問她:“你今天下午去見了誰?”葉南姝以為她不會知道,她回來時葉芬正在院子里收衣服,她就以為自己蒙混了過去,原來還是沒躲得過她的眼睛。“沒見誰,在學(xué)校來著!比~南姝隨便扯了個謊。葉芬卻笑,“別以為老娘好蒙,你們學(xué)校今天下午根本沒人!比~南姝有些詫異,“你跟蹤我?”“我哪有那功夫!比~芬一笑,微醺的臉上閃著動人的光,昏黃的燈光下,眉梢眼角皆是風(fēng)情,“今天下午有個同學(xué)來找過你。”“誰?”葉南姝跟同學(xué)一向不親密,聽到有同學(xué)來找她,難免詫異。“一個女同學(xué)!薄芭瑢W(xué)?”南姝更加意外,若說男同學(xué)她還比較會信,畢竟從前收到過一些情書之類的,“她叫什么名字?”“好像是叫什么珠。”“馮寶珠?”葉南姝心里一惡,她一向跟她作對,突然找上門來不知又要打什么鬼主意!皩,是她!比~芬觀察著她臉上的變化,說,“她來找你說有事,我說你不在,她就走了!睂氈槌林槻徽f話。葉芬猶疑,“怎么?你們不是朋友嗎?”“我沒有朋友!比~南珠冷冷地說,她過去取了一瓶汽水打開,拉了張椅子坐下來慢慢喝著,外頭的雨絲毫沒有要停的意思,噼里啪啦打在玻璃上,母女兩個遠(yuǎn)遠(yuǎn)坐著,屋子里格外的靜。葉南姝偶爾余光瞄到葉芬,總覺得眼前艷光動人,葉芬的風(fēng)情,是很多島上婦女不能比的!拔蚁肟即髮W(xué)!比~南姝說。葉芬抽煙的動作停了兩秒,冷笑著道:“就憑你的成績?”葉南姝不理會她的嘲諷,“要是考上的話我就走。”葉芬終于確定她是來真的,頓了頓道:“店里離不開人,你走了,我一個人忙不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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