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2節(jié)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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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坐在回學(xué)校的公交車上,車子開得很慢,窗外熟悉的風(fēng)景緩緩地倒退著。這里是我出生和長大的地方,大到巧克力色的高樓、弧形的高架橋、七十度的攀山步梯,小到常年泊在江中的挖沙船、涂著藍漆的街燈、有錯別字的站牌,全都是我熟悉的。此刻我失神地看著窗外,車子經(jīng)過江邊的紫濱路,我隱約瞥到了什么,抬頭看了看。
紫濱路之所以叫紫濱路,是因為它是環(huán)F市的風(fēng)景名勝區(qū)紫格山而建的。紫濱路的一側(cè)臨江,一側(cè)靠紫格山,靠山的那一側(cè),大約在南段的某個地方,比公路高出十來米的山坡上,有一座四合院。那就是劉靖初說的望江別墅。那房子是他舅舅的,已經(jīng)荒廢很久了。
他第一次帶我去那里,是因為我跟哥哥吵了一架,心情不好,他說,望江別墅是他的排行榜里高居榜首的散心地。我那時還真以為他要帶我去一座觀江的豪華別墅,結(jié)果直到我親眼看到他嘴里的望江別墅,我才知道,那就是一座廢院。每一個房間都是空的,門窗有生銹的破洞的,也有爛了倒在地上的,院子里外雜草叢生,甚至連從紫濱路到四合院的那條斜石坡也被雜草掩蓋了。
他見我發(fā)愣,問我:“是不是被嚇到了,不是別墅,是廢墟哎!”
我先是沒出聲,后來突然打了個響指,說:“嘿,我喜歡這里!”
“喜歡?”
“嗯!”
“真的假的?”
“真的!”我說。
我還記得那時的我們坐在四合院大門的門檻上,屋前還有一塊空地,空地邊上有一棵大樹。夕陽掛在天邊,金色的光芒正好穿透大樹枝葉間的縫隙,在地上灑下零碎的光斑。劉靖初問我:“你為什么會喜歡這里?一般女孩不是都應(yīng)該喜歡咖啡館、甜品店、服裝商場什么的嗎?”
我反問:“那你又帶我來這兒?”
他搓手說:“嘿嘿,因為我有不良企圖!
我說:“得了吧,你在別人面前再怎么橫,在我面前都是溫順的小綿羊,你敢對我有不良企圖?”
他立刻擺出一臉委屈小媳婦的樣子,扁嘴說:“所以哦,老大要關(guān)照我啊!
我拍拍他的頭:“乖,跟著老大有肉吃!蔽覀冮_了幾句玩笑之后,我又說,“其實是因為我喜歡這里的安靜!
他問:“安靜?你聽不見下面馬路上汽車來來往往的那么大的聲音?”
我閉著眼睛說:“是很大聲,但是不吵。你靜靜地聽,除了汽車的聲音,還有風(fēng)聲、風(fēng)吹樹葉聲、江水流動聲,這些聲音再大都是安靜的。因為都不是人聲,不是人聲就不具備擾亂人心的能力,我想我開始明白你為什么喜歡這里了。”
劉靖初笑笑說:“果然知我者莫若苗以瑄也。人活著總要面對各種各樣的聲音……遇到不想聽的嘮叨、指責(zé)、別人的非議……不想面對的時候,就躲到這里來靜一靜,其實真的很好……”
我那時還說,要是可以把四合院翻修一遍就好了,可以當(dāng)成度假屋,還要在屋檐掛上風(fēng)鈴,在院子里種花花草草,在院門前的大樹上掛一架秋千。我說想掛秋千的時候,劉靖初用力地點頭說:“對,然后你就坐在秋千上,我就在背后推你!蔽一孟胫f:“嗯,秋千會蕩得很高,江風(fēng)很溫柔地吹過來,我閉著眼睛,就好像自己長了翅膀,飛在江面上!彼⒖探又f:“嗯對對對,再然后我就把繩子鋸斷,你就真的飛起來了,哈哈哈——”
“劉靖初,你找死……”
……
望江別墅是我們的世外桃源,車子經(jīng)過望江別墅下方時,我好像一抬頭就看見了曾經(jīng)的我們。
追逐打鬧的身影,靜默無言的身影,曾經(jīng)開心的或者不開心的時光,都在那個瞬間一晃而過。
不過,感慨歸感慨,我好像還真的看見了劉靖初。他站在那棵大樹下面,身體被枝葉擋住了,只能從縫隙里透出一小塊一小塊,整個人好像被分成了無數(shù)的碎片。那道身影和房子一樣,孤零零的,寂靜無聲。
我回到校門口,正好看見汽車美容公司有幾個人勾肩搭背地走過來,其中一個人就是老麥。我冷冷地看了他幾眼,他也發(fā)現(xiàn)了我,嬉皮笑臉靠過來:“喲,有人沒得到冠軍心都碎了吧?”
我不理他直接繞過,卻聽到他說:“那小子被車撞了還能爬起來走,有點兒能耐。
我突然一怔,回頭問:“你說誰?!”
他說:“劉靖初唄,要不是他突然來把我拉走了,我還不把你的比賽攪黃了?嘿嘿,我早就告訴他了,他要是還繼續(xù)躲我,我就會去找你的麻煩,果然這小子的死穴就在你這丫頭身上啊!”
老麥說,當(dāng)時劉靖初沖過來就把他的嘴給堵住了,搶了他的話筒,硬把他拽出了比賽的場地。
老麥跟他那兩個同伴逼著劉靖初賠錢,劉靖初知道我還在臺上,怕老麥再回去鬧,就故意拖延時間跟他周旋。聽見商場里傳出“有請下一位選手”的時候,他就打算開溜。當(dāng)時,他在前面跑,老麥他們在后面追,他邊跑邊回頭看,還得意揚揚地沖老麥做鬼臉:“三只廢柴,有本事跑快點,別喘。 眲傉f著,轉(zhuǎn)角的斜坡上突然開下來一輛出租車,車沒剎住,劉靖初也沒停住,整個人撲到了車頭蓋上面,跟著就像旋轉(zhuǎn)的陀螺似的,跌到地上骨碌碌地滾出老遠。
老麥他們看那情形,都傻在路邊不敢動了。劉靖初抱著頭,弓著背坐在馬路中間。開車的司機臉冒虛汗地沖過去問他有沒有事,他慢慢地站起來,抖了抖身上的灰塵,擺擺手就往馬路對面走了。
我聽老麥這么說,再想起劉靖初在電話里那種奇怪的語氣和聲音,心里有不好的預(yù)感。
老麥厚著臉皮伸手來搭我的肩膀,說:“苗以瑄,這事兒還不算完,我工資被扣了,委屈著呢。”
我不客氣地推開他問:“你要賠多少?”他說:“三千!蔽艺f:“好,等我問清楚他,是他做的,我讓他賠。不過你最好有點耐心!崩消湸曛中φf:“喲,小辣椒妹妹,有點氣魄呀!得,你說的,那我就給你點耐心。哎我說,我能給你的,其實還不止耐心呢,細心、關(guān)心、愛……心……什么心我都有,咱們不如交個朋友吧?”我皮笑肉不笑:“呵呵,你省省吧!”
我沒再理他,走到一旁給劉靖初打電話。
電話是通的,但是沒有人接。我想我不得不去一趟望江別墅了,劉靖初那個人,真要是發(fā)起牛脾氣來,甚至?xí)环州p重。他這個時候應(yīng)該去醫(yī)院做個檢查,而不是跟我賭氣玩什么不見不散。
有很多出租車從身旁開過,都是載著人的。我越等越著急,劉靖初那邊的電話始終處于無人接聽的狀態(tài),我有點火了,自言自語對著手機罵了幾句。這時,從學(xué)校里開出來一輛黑色的奧迪。車子停在我旁邊,開車的人用力按了兩下喇叭,車窗降下來,我彎腰側(cè)頭一看:“姜城遠?”
開車的人就連手指輕輕敲擊方向盤的動作也帶著一種同齡人難得的優(yōu)雅,他對我微微一笑:“去哪兒?我送你。”他話還沒說完,我已經(jīng)毫不客氣地拉開車門坐了進去:“紫濱路南段。”
姜城遠點了點頭:“你還真是個大方的女生。”
我說:“意思是說我不客氣不矜持,是吧?王子!”他邊開車邊說:“呃,千萬別這么喊我,別扭!
姜城遠所在的新聞班和我跟劉靖初所在的廣告班同屬于C大的文學(xué)與新聞學(xué)院,據(jù)說姜城遠很有名,而我這個向來不屑于搭理別人、只管自己娛樂的人,知道有姜城遠這號人物的存在是在大一結(jié)束,而和他有交集卻是在大三。
大三那年學(xué)院里搞迎新晚會,他是總策劃人,而我是晚會的勤雜人員之一。
那時候的交集無非就是“同學(xué)幫忙挪一下那盞燈”,或者“麻煩通知主持人五點到場彩排”之類的。后來發(fā)現(xiàn)他其實記得我的名字我的專業(yè),大概是在半年前,在我們學(xué)校對面的“十八樓”。
十八樓并不在十八樓,那其實是我們學(xué)校對面一間很受歡迎的甜品店。
半年前的那天,十八樓人滿為患,點餐臺前面的隊伍彎彎曲曲一直排到了門外。我想買一杯招牌珍珠奶茶,也在隊伍里排了很久。當(dāng)時,店鋪里來了幾個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生。其中的一個我認(rèn)識,叫鄧瑜,跟我住在同一層宿舍樓,是C大管理學(xué)院里挺出名的一個美女。
鄧瑜的手里此時抱著一束已經(jīng)枯萎的紅玫瑰。
女生們好像在尋找什么人,環(huán)視了一圈以后,鄧瑜的一位同伴看見了目標(biāo),撞了撞鄧瑜說:“喂,他在那兒呢!”
我順著她們的目光一看,角落里的仿古柜旁邊,有一個男生正喝著飲料,隨意地翻閱著面前的雜志。
那個男生就是姜城遠。
姜城遠有一個綽號:襯衫王子。
堪稱王子,自然是屬于容貌氣質(zhì)佳的類型。這么說吧,新生報名那天,我在人群里看到劉靖初的時候,已經(jīng)覺得他帥得一塌糊涂了:一米八五的個頭,衣架子似的身材,濃眉大眼,高挺鼻梁,喜歡保持上揚弧度的嘴角總是帶著幾分不經(jīng)意的頑皮,左邊臉頰還有一個并不太明顯的酒窩,秉著“愛帥哥之心女生皆有之”的本性,我忍不住多看了他幾眼。但是,當(dāng)我在迎新晚會開始籌備的第一天,看見一個穿著紅色襯衫的男生從舞臺側(cè)門走進來,身后還跟著一群來做時裝秀節(jié)目彩排的帥哥美女的時候,我看他的就不止幾眼,而是幾眼幾眼再幾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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