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6節(jié) 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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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天的早晨,春寒料峭。住處的空調(diào)制熱功能不好,商影年帶著電腦與報紙去咖啡館吃早飯,同時享受免費暖氣。中途順便將穿了一年的厚外套送到樓下的干洗店清洗。出門的時候,陸巧鳴房門緊閉,還在睡。商影年留了字條在桌上。
因為時間還早,咖啡館里并沒有什么人。商影年熟門熟路,在靠窗的角落坐下,菜單都沒有打開,就揮手叫來服務(wù)員點單?Х瑞^的落地窗外是一方小小的院子,靠窗的角落挖出一個數(shù)平方米的水池,池中養(yǎng)著幾條花鯉魚,常年在水波間悠游。商影年點一杯咖啡、一份烤華夫餅,打開筆記本電腦看新聞。
室內(nèi)暖氣很足,蜜色的陽光照過來,漸漸有仲春的錯覺。
商影年一直喜歡這家咖啡館,雖然咖啡并沒有那么好,華夫餅時常會烤得有一點焦,播放的背景音樂總是那張鋼琴協(xié)奏曲。但這里有巨大的落地窗,開闊明亮,坐在無人理會的角落,仿佛身處遠離城市的孤獨島嶼。
就像數(shù)年前的此時在倫敦的日子,英格蘭早春的光華透過綠葉,落在地上。傅政勛回國,很快找到了工作,他沒有透露更多細節(jié),但電話里的聲音是躊躇滿志的。放下電話,論文寫不下去,商影年就獨自坐在住處的窗前,將手貼在冰冷的窗玻璃上看街景。心里那樣靜,沒有一點波瀾;蛟S那是因為遙遠,這因為遙遠而產(chǎn)生的寂靜里,或許還有分離的孤獨,但自己卻并不知曉,只是覺得,心沉下去了,思緒卻在樹影間隨著風(fēng)飄遠。
就在那些時候,商影年的頭發(fā)越來越長,也不再記得要去修剪。體重開始增加,帶著些許不太相信的疑惑,漸漸感覺到自己舉止的遲鈍。慢慢地,從餐桌前站起來;慢慢地,在那個路口轉(zhuǎn)身;慢慢地,在這個博物館與那個美術(shù)館之間消磨了一天又一天;慢慢地,失去了他留在皮膚上的溫暖……
傅政勛,我愛過你嗎?
用心愛過嗎?
為什么,你在的時候我依舊感覺心像是空的?牢牢占據(jù)著這空洞的失落,究竟要用什么來填補?
晚上回去,陸巧鳴正窩在沙發(fā)上看碟。商影年擠過去一起看,見茶幾上有啤酒,伸手開一罐,仰頭灌下。電影是《最好的時光》,張震和舒淇扮演的男女主人公總是不停遇見,不斷相戀,又留下無盡悵惘,真不敢相信世間還有這樣牽扯的愛情。
商影年惆悵地想,我們遇見誰,然后又失去誰,究竟是由誰來決定?
電影節(jié)奏很慢,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邊看邊說話。
陸巧鳴突然說:“存夠錢,我就買房,嫁人上岸。”
“新聞老說房價漲,早買總是好!
“你呢,你有什么打算?”
“沒有人問過我這么長遠的問題啊……”商影年伸一個懶腰。
“你現(xiàn)在有工作,這工作還算穩(wěn)定,可以想想以后了吧?”陸巧鳴轉(zhuǎn)頭面對商影年,“我知道你沒想過要當(dāng)記者,不過現(xiàn)在不是做得也不錯?其實怎么過都是一輩子,少折騰為好!
“事情已然如此,那你說,我要不要去做社會新聞記者?”
“什么?”陸巧鳴放下啤酒罐,目光炯炯,“你要換部門?”
“嗯,我在想要不要去社會新聞部!
“發(fā)生什么事情了嗎,有誰建議你這樣做?”
“換崗在報社很普通,我已經(jīng)在地方商業(yè)新聞部快半年,換個部門,也不算什么!
“真的沒發(fā)生什么事情?”
“有啊,老板吃人,同事傾軋,人間慘劇……這些你不是比我清楚。”商影年打太極。
“影年,真那么不開心,你也不要勉強,我?guī)湍懔粢鈩e的工作就好!
“巧鳴,你對我真好。”
“是啊,是上輩子欠你很多! 當(dāng)年商影年拖著一只行李箱到中介公司找房子,要求是“越便宜越好”。一旁正找室友的陸巧鳴見她迷迷糊糊地被巧舌如簧的中介糊弄,過去開門見山地問:“要不要和我。俊鄙逃澳晏ь^只見有個穿職業(yè)裝的短發(fā)女子正氣勢洶洶地看著自己,想也不想就點頭說:“好!”陸巧鳴立即上前拿起商影年的行李箱說:“走!”中介目瞪口呆地看著她倆,大概怎么都不會料到她們就這樣在同一屋檐下當(dāng)起了姐妹。
“巧鳴……”商影年將腦袋擱在陸巧鳴肩膀上。
“什么?”
“你放心,沒什么要緊的事。我應(yīng)付得來!
“有事,要記得和我說!
“沒事,也會和你說。”
“沒事你就不要煩我,你以為廣告高級客戶經(jīng)理的頭銜是個擺設(shè)嗎?”
“你升了高級客戶經(jīng)理?”
“難為你還記得我是做什么的。周末,我請你吃飯,記得留時間給我!
商影年大叫一聲,雙手伸向陸巧鳴的腰際,兩人在沙發(fā)上鬧成一團。
星期一,黑色星期一。
“這稿件是怎么回事?”方主任晨會回來第一件事,就是用盡全力將簽樣與當(dāng)天的報紙扔在自己光滑锃亮的辦公桌上。
“主任,按你的吩咐,發(fā)到新聞版,我也留了簽樣給你。”
“我是說署名!”方主任用食指敲過簽樣,又敲向報紙,仿佛要將自己的辦公桌鑿出洞來。
商影年記得簽樣上面沒有署名,只在開頭寫了“本報商業(yè)新聞部訊”。她斗膽拿過報紙來看,那條新聞的署名赫然寫著“方明華”?刹皇欠街魅蔚拇竺?
“我們部的新聞,不少是我找來的線索,我指導(dǎo)你們寫的,但我是你們主任,就不用分你們的稿分了,署你們自己的名字就好。這是規(guī)矩,你不知道?!”
“主任,對不起……”電光石火之間,商影年知道了事情的原委,但她知道任何辯解都不會有用,唯有萬分愧疚似的認真道歉。
報社里那么多部門的主任,還有誰親自出馬寫新聞,還是有償?shù)纳虡I(yè)軟文?方明華為了紅包重出江湖寫新聞的事,成了報社內(nèi)部當(dāng)天真正的頭條。
同事跟在商影年后面,悶頭說:“小商啊,原來你也有尾巴!
商影年照例不辯解,神色認真地說:“小心,別踩到!
整個商業(yè)新聞部一整天都是低氣壓,商影年在辦公桌前枯坐到下班,撥通了那個電話號碼:“尹總你好,這里是商業(yè)新聞部商影年。我能不能請你吃晚飯?”
依舊是刀削面和炒年糕。
“方主任的名字,是你加上去的?”
“你下班了,方主任電話沒有人接,那家制造商和我們報社有業(yè)務(wù)往來,我就讓廣告部給對方公關(guān)打了電話,公關(guān)說是方明華主任負責(zé)這個稿件。自然,署他的名字!
商影年嘆息:“你故意的?”
“值班主編要對上版面的每個稿件負全部責(zé)任。還是沒把你的名字寫上,你生氣了?”尹年頭也不抬,吃他的刀削面。
“你故意的!鄙逃澳晗铝私Y(jié)論,拿起筷子開吃。
“不好意思,害你背黑鍋了!币陞s停了筷子語氣認真地說。商影年疑惑地抬頭,卻發(fā)現(xiàn)他的眼中全是笑意。商影年禁不住暗自尋思,這人究竟知不知道自己的笑有多好看?還有,他的笑容背后藏著多少壞心思?
“現(xiàn)在報社上下都在說,方主任做有償新聞。依他的脾氣,大概是不會就此罷休,如果怕穿小鞋,就考慮換部門吧!边@話幾乎算得上是恐嚇了,但他依舊在微笑。
商影年啼笑皆非,但好勝心上來了,一時之間不想認輸:“我倒很想在挫折中鍛煉一下自己!
“你覺得,到底有無必要浪費時間精力,吃那些不值得的苦?”
“老師教導(dǎo)我們不要做溫室里的花朵,要像路邊的野草那樣勇敢經(jīng)受大自然的考驗。”
“野草不也就一歲的枯榮?溫室里的花本來就不需要經(jīng)受什么大自然的考驗,它們生在溫室,有自己的使命!币暾f話的語氣故意學(xué)得像學(xué)校里的訓(xùn)導(dǎo)主任。
“什么使命?”商影年抬頭,放下手中的筷子。
尹年也放下筷子,滿臉像是認真思考過的樣子!氨热缯f,要努力長得比野草好看,比野草有用!彼麑W⒌哪抗饪催M商影年漆黑的眼睛,仿佛是在和那深處的另一個人對視!拔蚁胝{(diào)你去社會新聞部,首要的原因,是因為我覺得你會是個好記者。或者你更喜歡寫通稿和軟文?”
“那次要原因又是什么呢?”
“次要原因你可以忽略,抓住重點就好,那才是新聞價值所在!贝我蚴,他不想看她這么辛苦,在庸碌的人手下踩著荊棘朝前走,白白浪費掉自己的才華。
“社會新聞部工資會比較高嗎?”
“全報社實行一樣的薪酬制度,按稿分定獎金。不過,交通費補貼是比商業(yè)新聞部高不少,因為隨時有機動新聞線索需要跟蹤。”
“聽起來倒是比商業(yè)新聞記者更像路邊的野草嘛。”商影年嘆息。
“你不是正好喜歡鍛煉嗎?就這么說定了,我明天去商業(yè)新聞部要人!
這頓晚飯,依舊是尹年付賬。
走出餐館,商影年口袋中的手機響。一看顯示,是陸巧鳴,趕忙拿起來接聽,手忙腳亂之間卻踩錯臺階,瞬時失去平衡。身后有人快步上前,牢牢扶住她手臂,將她的重量都轉(zhuǎn)移到他懷中。
是尹年。
一等她站穩(wěn),他就速速收回手去。
商影年不敢抬頭,倉促道了謝,徒勞地想將自己滿是紅潮的臉藏在長發(fā)的陰影中。再次拿起電話放到耳邊,電話那頭的陸巧鳴卻已經(jīng)掛上了電話。商影年正在疑惑,聽見尹年在耳邊說:“那是你的朋友嗎?”
馬路對面,站著陸巧鳴和廣告部錢主任。路燈下,兩人的臉上滿是掩飾得不夠好的驚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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