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節(jié) 無法直視你（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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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歲時，秦千千終于忍不住對著她那有天下第一美男之稱的爹嘆氣道：
“爹，快去把娘給我找回來吧！”
彼時，她爹正坐在紫藤花架子下，一邊品茶，一邊看書。
聽到她的話，他放下手中的書卷，沖她微微一笑，聲音很溫和：“千千又想娘了？”
他說話的時候，微風(fēng)拂過，紫藤花瓣紛紛揚揚，落在他的春衫上，配著他的絕世容顏恍然若畫。
秦千千歪著小小的腦袋，癡呆地欣賞了一會兒后，才又對著爹的豐姿俊顏重重地嘆了口氣：“唉……找回娘才能給我再生個像爹一樣的弟弟，長大了好當(dāng)我相公，不然天天對著爹這樣的美男，叫我長大了嫁給誰去？”
有一個天下第一美男的爹，真的，壓力，太大了！
六歲以后，秦千千才知道，就算爹真的找回娘，生下個長得再像爹的弟弟，自己也沒法嫁給他，那就跟直接嫁給爹的性質(zhì)差不多。那都叫亂倫，是大逆不道的。
但是……
但是……
但是經(jīng)過了這許多年爹的美貌的熏陶，她遺憾地發(fā)現(xiàn)自己得了一種病——那就是她已經(jīng)無法直視長相丑陋的男子。只要一看到那些相貌丑陋的男子，她就會覺得雙眼灼痛難忍，無法睜開。
她為此專門替天下男人的品相做了一個等級劃分，從優(yōu)到劣依次劃分為十個等級，并悉心整理為一本名冊。當(dāng)然，她爹是毫無疑問的美男十二級，瞎眼指數(shù)負一百。他那天怒人怨、如同颶風(fēng)般的美貌，是無法歸入凡俗男子之列的。
而自五級以下的那些男子，則根據(jù)品相等級不同，讓她眼睛灼痛的痛感度也依次加深。
悲慘的是，她目前為止所遇到的男子大多品相都屬于五級以下。
因此，她悲痛地將自己辛苦制定的名冊取名叫《瞎眼錄》，從此冊不離手，以避免自己遭遇雙目失明的危險。
這世界著實讓人絕望。
但是盡管現(xiàn)實如此讓人絕望，她一天天長大著，心中卻始終有個夢想未滅。
那就是，總有一天，她能找到一個跟爹差不多等級的美男子，每天跟他花前月下，看他描花繪鳥、吟詩作賦。
閑時他會為她彈琴或吹簫一曲，而后情意綿綿地對她道：“千千，我對你此生不渝�！�
說這話的時候，他必然眉若春山，眸似深潭，背后映著灼灼的桃花。他修長的十指拂開她額前的秀發(fā)，緊緊握著她的手，然后輕輕落下一吻。那一吻必然輕柔又甜蜜，飽含�？菔癄�的深情。
在秦千千十五歲及笄后，她那整日宅在家中看書的爹，突然一臉慈祥地召喚她到廳堂，指著廳里一擔(dān)擔(dān)、一箱箱的金珠玉器、布帛絹絲、燒雞臘鴨對她說：“千千，這是齊家的聘禮，為父覺得這家甚好，已經(jīng)替你應(yīng)下了這樁婚事。”
瞬間，她如同被天打雷劈，當(dāng)場化作了干枯的海、腐爛的石。
齊家，在本城做些小生意，算是戶殷實人家。
但是……
她面色陰沉，手指僵硬地翻開自己花費多年心血鑄就的《瞎眼錄》，找到有齊家的那一頁——齊家的少爺，齊鷺，十八歲，品相：末等，瞎眼指數(shù)：一百。
末等……就是比歪瓜裂棗更丑上一籌的那等男子。
據(jù)她所聞，齊家少爺?shù)某筮�不是一般的丑。他所到之處，往往風(fēng)云變色，不是小娃娃被他的丑嚇得哇哇大哭，就是大姑娘小嬸子們被嚇得掩面奔走。
如果說她爹是美得天怒人怨，那他絕對就是丑得天怒人怨！
她夢想中的那名擅長描花繪鳥、吟詩作賦、彈琴吹簫的俊美郎君，他坐在桃花樹下握著她的手情意綿綿說著此生不渝的美好畫面……剎那間咔嚓一聲，在這滿堂的金珠玉器、布帛絹絲、燒雞臘鴨面前裂成無數(shù)碎片。
“爹�！焙仙稀断寡垆洝返乃查g，她的聲音變得很滄桑，“女兒……可以悔婚嗎？”
爹蹙眉瞅了她一眼，不解道：“千千，你何出此言？”
因為他是瞎眼指數(shù)一百，她會因此瞎掉吧……
“爹……你覺得齊家少爺哪里好了？”《瞎眼錄》是瞞著美男爹進行記錄的，此時她又不敢說出口，只是扶了下額，頹然地望著那些裝滿了金珠玉器、布帛絹絲、燒雞臘鴨的箱子。
“媒婆說過，齊家少爺文采風(fēng)流，正是女婿的上選�！钡鶡岢赖卣f道，“千千你為何會不滿意這門婚事？”
媒婆的話也信……況且文采風(fēng)流不代表相貌出眾吧……
爹，你是真傻還是假傻？
要知道凡事傻一下都不要緊，但女兒的終身大事上可千萬傻不得啊！
她捂著心口無力地坐在椅子上，雖受到嚴(yán)重打擊依舊不失含蓄地問道：“爹，你有沒有見過齊家少爺？你不覺得齊家少爺?shù)拈L相……有些獨特嗎？”
爹露出他那俊逸的笑容：“千千啊，齊家少爺?shù)耐獗淼灿兴�。你還年輕，要知道看一個人不能只看外表，要懂得透過他人的表相看到本質(zhì)。等將來你就會發(fā)現(xiàn)，皮相啊，真的不過是件膚淺的東西。”
他說到這里不勝唏噓，感嘆不已。
若換作從前，她看到他這般如同看透凡塵的世外之人模樣，一定會欣賞無比，覺得自己爹好似山中高士、不食人間煙火的謫仙，實在脫俗得很。
但此時她卻只覺得爹這神情，扎眼得很！
“可是女兒目前實在難以達到這樣的境界啊……”她苦著臉，覺得懷里那本《瞎眼錄》好像會發(fā)燙般刺著她純純的少女心。
以前怎么就沒發(fā)現(xiàn)呢？本城那些三等六等的男子竟也是這般英俊逼人。比如左鄰賣糖糕的五級李小哥，右舍一身酸腐氣的六級顧書呆，此時想來也是如斯可人……
她癡癡地回想著《瞎眼錄》中那些從前看不入眼，而今與齊鷺一比，都俊美如潘安的男子們，開始在心中哀嘆，難道要她今后都只能用眼角余光瞄著自己的夫君過日子嗎？
爹，我不是你親生的吧？一定不是！
她無視爹慈祥的笑容，偷偷用眼角余光瞥院子角落的狗洞，開始思考除了悔婚以外別的挽救自己人生的措施。
爹見千千不說話，上前摸摸她的頭，繼續(xù)慈祥地說道：“千千，爹從小又當(dāng)?shù)之?dāng)娘地辛苦把你拉扯大，眼看著你現(xiàn)在及笄了，是大姑娘了。爹現(xiàn)在最大的心愿就是你能嫁個好人家，太太平平過日子。將來你娘若是知道了，必然也會欣慰的。”
爹的話提醒了她，她轉(zhuǎn)頭望向天空，突然如同被醍醐灌頂：是的，我還有娘。若是娘還在身邊，必然不會像爹這么糊里糊涂。娘絕不會忍心把我嫁給一個風(fēng)云為之色變的丑男。
“爹，娘在哪里？”她又問出了這個十多年來，問過無數(shù)遍的問題。
爹長嘆一聲，望向天空：“你娘在一個很遠很遠很遠的地方……”這也是十多年來從未變過的回答。
小時候她不明白那個很遠很遠很遠的地方究竟在哪里，于是跑去問鄰街那個據(jù)說無所不知的廟祝老頭。
廟祝老頭當(dāng)時聽她說完臉就變了色，憐憫同情地看著她：“千千啊，很遠很遠很遠的地方，是個沒有憂愁和煩惱的地方，你娘在那里一定過得很幸福�！�
“有這么好的地方娘為什么不帶著我和爹去？為什么你們都不去？”她瞪大眼睛，非常不解。
廟祝老頭咳了下：“那是需要有機緣才能去的地方……我們早晚都會去那里，現(xiàn)在沒去，只是因為機緣還未到罷了�！�
她此刻憂愁地隨著爹的視線望向天空，想起當(dāng)年廟祝老頭的眼神，忽然覺得不忍心再跟美男爹堅持，于是默默地回到自己房里，默默地開始收拾行囊。
收拾了兩個時辰，望望屋內(nèi)從小到大用慣的器具，千千遺憾地發(fā)現(xiàn)還有好多帶不上。那愛慕爹的京城第一名妓贈她的金絲八寶攢珠首飾盒，那武林第一美人贈她的稀世寶劍魚腸劍，那愛慕爹的首富千金贈她的鑲著珠寶的全套桌椅，那愛慕爹的公主贈她的雕了江南煙雨三千桂子、十里荷花的牙床，那……
她憤然將手中包裹往床上一摜：“我憑什么要走！直接找他退婚去！”
跟那個齊鷺動之以情，曉之以理，就不信說服不了他退婚！
“其實小生也覺得高攀了�！饼R鷺坐在他家客廳里嘆氣道。
千千就坐在齊鷺對面，她很想看看他的表情，但只瞟了一下就被他的丑刺得雙目流淚，忍不住側(cè)過頭去捂住眼睛，無奈地歉然道：“對不住，我實在無法直視你……那個……齊公子不介意這樣談話吧？”
“無妨�！饼R鷺的語氣里似乎有些自嘲的意味，“秦姑娘能這樣坐在我面前，已經(jīng)是在下的榮幸了�！�
千千有些尷尬地捧起茶盞喝了口：“那不知你意下如何？如果愿意退婚的話，就趁著那些燒雞臘鴨還沒壞，趕緊派人到我家中拿回去吧�！�
齊鷺又嘆氣，他說話的聲音倒還不算難聽：“奈何母命難違……我娘親當(dāng)年愛慕你爹卻無法如愿，臨終前便留下遺言，讓小生一定要娶你爹的女兒——也就是秦姑娘為妻，以償她的夙愿�！�
這、這、這算變相的父債女還嗎？
她艱難地用眼角的余光瞄了他一眼，又在雙眼一陣刺痛中迅速收回，無力道：“你娘就沒有別的兒子了嗎？”
如果齊鷺有個等級在六級以上的兄弟，她還能重新考慮下。當(dāng)然，以她對全城男子家世的了解，這種事發(fā)生的幾率實在是太小，只能期待齊鷺能有個失散在外不為人知的兄弟了。
但果不其然，齊鷺無奈地搖頭嘆氣：“我家只有我這棵獨苗。”
千千絕望地扶了下額頭，重重地放下茶碗，勉強振作精神，用商量的語氣對他道：“很顯然，這件事都是長輩們的意思，其實我們兩個身為當(dāng)事人，都沒有要成親的意思嘛！既然如此，不如你就再勸勸你娘，實在不行……”她咬牙，“實在不行，我就讓我爹到你娘墳前燒炷香，彈個琴，再談個心。讓她老人家九泉之下也能心情愉悅一下，興許就覺得退婚沒什么了�！�
要知道，能得到她爹這個天下第一美男子掃墓、獻才藝，乃至陪聊天的待遇，那可都是要付出相當(dāng)大的代價的，否則她房中的那些金珠玉器、古玩珍奇又從哪兒來？
而且就算這樣高昂的代價，照樣還是會有無數(shù)愛慕她爹的富婆們捧著珍寶爭著搶著來討好她，求她收下，只為一睹常年藏在深閨……不，宅院中她爹的真容。
據(jù)當(dāng)朝長公主說，能聽她爹彈上一曲，得她爹親筆題詩一首，即使不當(dāng)公主也值得了。
所以說，千千這次提的這個條件，可是下了相當(dāng)大的血本的。
她心中為此忍不住有些抽痛，如果不是因為爹一時糊涂，她又怎么會被迫做這么虧本的買賣？
齊鷺在邊上干咳了下，喃喃道：“我想，我大約知道你爹為什么這么痛快地答應(yīng)把你嫁出去了……”
她飛快地朝他瞪了一眼，又飛快地收回了目光，饒是如此還是覺得雙目又一陣灼痛。
末等丑男的殺傷力實在是太強了！
她痛苦地捂住眼睛：“怎么樣？同意的話就趕緊退婚吧�！边@筆買賣你到底做還是不做？
“嗯——”齊鷺?biāo)坪跛伎剂讼�，她的心隨之提起，靜待他的決定。
“其實……我娘早就料到姑娘會提這樣的條件，因此跟小生強調(diào)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無論如何都退不得。”齊鷺還是搖頭。
“況且……雖然說小生覺得高攀了姑娘，但我本人對你還是頗有好感的。至少秦姑娘在小生面前坐了這么長時間都沒有像別人那樣害怕地逃開，目前為止只有我娘和我家里的用人能做到這樣�！饼R鷺又欣然道。
——那是因為我無法直視你��！
她忍不住對天翻白眼：無法直視當(dāng)然也就看不到你，看不到你當(dāng)然就不會因為你的巨丑而感到害怕，不會害怕當(dāng)然也就不至于逃離了。
千千強忍著吶喊出聲的沖動，握緊了拳頭來維持自己的風(fēng)度：“當(dāng)真不退？”
“小生已經(jīng)開始期待娶秦姑娘過門后的日子了�！饼R鷺的語氣里確實充滿了期待。
她啪的一聲重重拍了桌子一掌，而后感到掌心痛徹心扉。
既然雙方意見無法達成一致，她只有捧著疼痛的手起身離開，另想他法。
剛跨出齊家大門，她就猛然想到個主意，不由得用力拍了下自己的腦袋，連聲自責(zé)：“豬腦子，實在是豬腦子！”
她怎么就沒想到。既然齊鷺的娘因為愛慕爹，死活要讓她兒子娶我，那自然也會有別家愛慕我爹的女子不會讓她得逞。
當(dāng)此時節(jié)，她還是趕緊找個強有力的外援比較有用。
不過……找誰好呢？
找公主下旨逼齊家退婚，還是找武林第一美人派一票高手亮刀子，威逼齊家退婚，還是找五毒教圣女給齊家下毒，然后讓他們用退婚來換取解藥？還是……
有時候選擇太多也讓人有些拿不定主意。
她慢吞吞地向前走去，心里尋思來尋思去，一時有些猶豫難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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