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節(jié)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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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話說的如此自然,就好像三個人一直都未曾離開。
1{大壞蛋的琉璃糖}
1995年夏季,雨水似乎格外多。
六歲的唐堇色懷抱阿斗坐在唐家大門口一棵歪脖子杏樹上,看一群光屁股的孩子在不遠處的池塘里嬉戲。豐沛的雨水已經(jīng)漫過堤岸,淹到了她的腳下。她懷里那只一只眼睛黑一只眼睛白的名叫阿斗的斗牛犬,就算是閉著眼睛也能從一群打鬧的孩子中找出那個經(jīng)常給它帶來各種各樣美味佳肴的林華年。其實,早在林華年第一次來唐堇色家找她玩的時候,阿斗就已經(jīng)將他當成了親人。他蕩漾在梨窩里淺淺的笑容是那樣有親和力,甚至能讓初次見面的狗都不叫。
最初的最初,唐堇色應該是恨他的。
那時候,笑容滿面的林華年把一根帶肉的豬腿骨扔到搖頭擺尾的阿斗面前,然后將雙手背在身后,跨過二十厘米高的門檻,走到了正端著一碗蜂蜜涼茶的唐堇色面前來。面對著正對著涼茶咂摸得津津有味的她,他突然站定腳步,眼神中流露出驚恐表情,指著唐堇色懷中巨大的搪瓷大碗,大喊:“唐堇色,你的碗漏了!”
唐堇色信以為真,趕忙把碗翻過來看個究竟。醇厚香甜的茶水,就這么沿著她的格子裙,淌過她消瘦挺拔的小腿骨節(jié),流進了她的小羊皮鞋里。唐堇色勾一勾腳指頭,她感到自己的腳心瞬間貼在了鞋底上。于是,她癟了癟嘴,放聲大哭。關于這個搬進鎮(zhèn)子上沒幾天的林華年,她其實早已從沈思思的口中聽說過。思思說,林華年是個大壞蛋,總是想盡辦法欺負鎮(zhèn)子上的小女孩。
好在唐堇色有個彪悍的媽媽,當她揮舞著雞毛撣子將林華年從院子里轟出去的時候,唐堇色就破涕為笑了。林華年奪門而出的樣子那么搞笑,雙手拍在自己的屁股上,嘴里發(fā)出“駕、駕”的聲音,儼然把自己當成了一匹馬,這著實讓唐堇色忍俊不禁。
后來,唐堇色才知道,那次的事情其實是林華年跟其他的小朋友打的一個賭。因為唐堇色沒有爸爸,唐媽媽疼愛女兒是在鎮(zhèn)子上出了名的,鎮(zhèn)子上的孩子沒人敢動她一個指頭。所以,打死他們也不會想到林華年這小子竟然敢戲弄唐堇色,讓她身上沾滿糖水。然而,林華年就只是站在唐堇色的面前輕輕一笑,說了句話,就讓她輕易就范,這不得不說他的笑容是唐堇色的一種劫難。這劫難,從小到大,都未曾改變。
此時,林華年從池塘里爬出來,雙腿粘滿了黃泥,咧開大嘴,對著樹上的唐堇色露出白晃晃的牙齒。他說:“唐堇色,天氣那么熱,你怎么不下來一起玩?”
唐堇色扭動著屁股,想要轉過頭去不看他。樹上熟透的杏兒,從她的睫毛前落下去,直直地砸在了林華年的鼻子上。他捂著鼻子說:“唐堇色,上次打賭贏他們的東西我都留著呢,也有你一份,你下來,你下來,我?guī)闳ト。 ?
說完這些話,林華年從樹杈上拽下自己的上衣,逐個將扣子系上。透過稀疏的翠綠色的杏葉兒縫隙,林華年對著樹上的她張開了懷抱。他的胸膛口,有一襟的斑駁陽光。唐堇色緩緩地將右手遞過去,還沒動,阿斗就順勢從她的懷抱里跳脫,率先撲進了他潮濕的懷抱,險些將他撲倒在地。
林華年的戰(zhàn)利品盛在一個洗到泛白的單肩書包里,有白色的石膏娃娃,紅色的高粱飴,五彩斑斕的玻璃彈珠,而唐堇色中意的只是那一盒碩大的琉璃糖。她把米黃色的盒子緊緊地抱在懷中,說:“林華年,看在你送我這個的份上,我就原諒你把我的裙子弄花這件事情吧。”
七月的陽光之下,漂亮的孩子站在開滿藤蔓薔薇的院落里化干戈為玉帛,仿佛一切美好的事情都將自然而然地發(fā)生。如果沒有出現(xiàn)當天晚上的那個意外,林華年敢肯定,長大以后的唐堇色將是一個完美的女孩子。
晚上十點半,焦急的哭聲從唐家的院子里傳來,唐堇色的媽媽逐個敲開鄰居的大門。最后跑到林家的院子里,聲淚俱下的央求,她說:“大哥,你能不能救救我的孩子,琉璃糖卡在了她的喉嚨里,我抱著他趕到醫(yī)院恐怕就已經(jīng)來不及了,你能不能,能不能騎車載我們去?”林華年默默地站在父親的影子里,當他看見唐媽媽那失措的眼神時,他一下子就慌了,莫大的懊惱在夜色的掩蓋下席卷而來。他發(fā)了瘋一樣跑向唐家,唐堇色正躺在客廳的水泥地面上來回翻滾,呼吸微弱艱難。林華年一下子跌坐在她身邊,眼睜睜地看著父親將臉色鐵青的唐堇色抱了出去。
那天晚上,醫(yī)生為了縮短搶救時間,只好在唐堇色的脖子上割了一個洞把那枚融化了三分之一的琉璃糖摳出來。當時的唐堇色已經(jīng)嚴重窒息,晚了恐怕連命都保不住了。黎明時分,林爸爸帶著一身的疲憊回到了家里,把情況告訴了遲遲不愿睡去的兒子。淚流滿面的林華年問他說:“鎮(zhèn)子上的那些有汽車的人為什么不送她去醫(yī)院,為什么?如果那樣的話,唐堇色的脖子上也不會被醫(yī)生挖一個洞了,是他們耽誤了救人的時間,他們都是大壞蛋!”爸爸慈祥地拍一拍他的腦袋,說:“華年啊,現(xiàn)在你還小,有些事情長大了你就明白了。”
第三天出院,唐堇色的脖子上纏了厚厚的一圈紗布,仰面躺在床上,一小口一小口地吃稀飯。林華年站在離她一米遠的地方,哭得很傷心。唐媽媽把碗放在床頭柜上,伸出手來,一邊幫他擦掉掛在臉上的淚珠,一邊安慰道:“華年不哭,妹妹很快就會好起來的,頂多脖子上會多出一道淺淺的疤。”
床上的唐堇色側了一下身,努力擠出一個笑容。她的身后是一個寬敞明亮的窗臺,玻璃外面有幾只灰色的麻雀蹦來蹦去。它們的鳴叫那么響亮,肆無忌憚地招惹著唐堇色的嫉妒。那一刻,林華年很想走向前去抱一抱唐堇色,可是雙腿僅僅是邁出了第一步便又僵在了原地。對面唐堇色的臉色蒼白,如此虛弱的樣子,他害怕只那么輕輕一碰就會碎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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