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4節(jié) 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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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一套只有一百平方米的三居室——主臥、次臥以及客房。郗顏住在光線最好的主臥。兩年前他離開時,由于不放心她一個人住在外面,沒有征求她的同意直接把她的行李從公司宿舍搬出來塞進了這里,還把自己的東西丟進次臥,把主臥騰給她。
溫行遠不只一次想,有一天他們同時打開房門,含笑而立,場面會有多溫馨。他打開音響,在滿室的樂聲中,倚在窗前,回想三年前他把她帶到古鎮(zhèn)時的情景。
“謝謝你!臂伱鏌o表情地道謝,轉身向宿舍而去。
“小顏!睖匦羞h在她與自己擦身而過時拉住她,“記得我手機號嗎?”
郗顏抬頭,目光茫然而空洞,顯然是不知。
溫行遠自顧自地從她手包里取出手機,把自己的號碼輸進去,又遞回到她手上:“有事打我電話,隨時。”
郗顏木然地“哦”了一聲,然后轉身。
凝望她的背影,溫行遠心中澀然一片。
郗顏,你最愛的是他,而我最愛的人,是你。可惜,我晚了一步,他比我先走進了你心里。
郗顏的心意,溫行遠從最初就洞若觀火,從沒動搖過,始終癡守著最初的那份心動,一念執(zhí)著。
從那時起,郗顏留在了古鎮(zhèn),在一家剛剛起步的設計公司工作。溫行遠也留在這里,常常打電話詢問她的近況,偶爾約她出來吃飯。她總是淡淡地拒絕,以工作為借口。他并不惱,只是淡笑著說:“那下次吧!
就這樣,兩人錯過了無數次。
隨后的一年里,郗顏開始用大量的時間沉默。她學會了喝不加糖的咖啡,學會了喝烈酒,一杯接著一杯,恍惚中活得半醉半醒。
他猶記得燈光搖曳中讓人看不清她的表情,但輕輕的聲音卻令人感覺到她的悲傷。
“怎么忽然之間什么都變了,連一點準備的時間都不給?”
“所謂意外,就是不能事先準備。”溫行遠的目光落在她泛紅的面孔上,欲取走她手上的酒杯。
郗顏握著不松手,微微瞇著眼睛看他:“干嗎呀?你說過再也不管我的!
“白癡啊你。”溫行遠懶得和醉鬼廢話,不客氣地搶過杯子。
醉鬼不服氣:“你才白癡,冒傻氣。”
溫行遠瞪她:“我哪兒傻了?”
“哪兒都傻!”郗顏孩子氣地嘟噥,枕著胳膊趴在吧臺上,等了會兒見他還不說話,又厚臉皮地叫他,“喂,氣傻了?”
向來溫和的溫行遠臉上透出幾分郁悶之色,半天才從牙縫里擠出一句話:“再頂嘴就把你埋外面的樹坑里!
郗顏“撲哧”一聲笑了,閉著眼睛,喃喃地重復著:“冒傻氣!
溫行遠用力揉她的頭發(fā)。
酒吧內放著輕柔又哀傷的音樂,似要在瞬間勾起誰的心事。郗顏趴在吧臺上,安靜得
像是睡著了。至于溫行遠,只是沉默地站在她身邊,一杯接一杯地喝酒。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客人漸漸少了。
郗顏伸腳踢了他小腿一下:“說句人話!
溫行遠偏頭掃她一眼:“找揍啊。”
郗顏嘿嘿笑道:“地球可真危險,你送我回火星吧!
溫行遠被她的憨態(tài)逗笑,放下酒杯,把她扶起來:“看來是真醉了,又開始習慣性胡言亂語了。”他邊說邊將她往門口帶。
“我還沒喝完呢,吝嗇鬼!彼觳火埲,腳步也不肯配合,無奈敵不過他的力氣。
溫行遠順手抓起外套披在她身上,摟著她向他的公寓而去。
“溫行遠?”
“說!”
“你說世界是不是變灰暗了?”
“變復雜了!
郗顏的腳步有些亂,舌頭都打結了:“咦,是變真實了!
對她而言,這個世界是在一瞬間變灰暗了。哪怕有意去模糊記憶里的容貌,她依然活得恍惚,因為可怕的真實隨時碰觸著她的傷口。哪怕他離她再近,依然取代不了她心底深處的那個人。
溫行遠沒有接話,只把郗顏摟得更緊了。
郗顏似乎感覺到了他的臂力,仰起頭,迷離的目光定格在他臉上:“干嗎不說話?變啞巴了?你不是向來說話都是一套一套的!
溫行遠有些惱地瞪她一眼,有意松了松手,在她差點摔倒時又伸手攬住。
“謀殺啊你?”郗顏的鼻尖重重撞在他胸膛上,她惱了,胳膊卻像有意識般地環(huán)上他的腰,生怕他又惡作劇地松手。
“行兇者”低笑,那一絲眷戀的眼神被迅速掩去:“我以為你醉了呢?”
“醉了也能罵你冒傻氣!”郗顏滿意地看到他變了臉色,憨笑道,“這是去哪兒啊?我的宿舍是這個方向嗎?”
“去山溝里,把你賣了!
“我太值錢,沒人買得起!臂佅胩_踢他,卻險些把自己絆倒。
“白癡!”溫行遠皺著濃眉罵她,手上又加重了力道,把她牢牢控在懷里。
“你才白癡呢。”
“再頂嘴就自己走回去!
“你以為我不能?”
“逞能!睖匦羞h承受著她身體全部的重量,伴著小巷微弱的燈火離去。
她是屬于他的秘密。時隔多年,溫行遠依然清晰地記得當時郗顏臉上細微的表情,以及自己隱忍的心情。
“愛”這樣的字眼,溫行遠以為感情最柔軟的部分,應該存在最溫暖、最貼近心臟的地方。不是吝嗇說愛,只是那時的溫行遠太明白,不是誰離郗顏近,誰就在她心里。
這樣的相處持續(xù)了一年,郗顏開始喜歡上古鎮(zhèn)。工作之余,她終于愿意出去走走,哪怕依然拒絕溫行遠的邀約,哪怕依然對他冷言相向,可他看得出來,她的心情在變化,至少不再一味沉浸在變故中而無法自拔。
對于溫行遠而言,這就夠了。
當郗顏的工作漸漸上了軌道,她終于愿意在閑暇時到酒吧幫忙,去結識新朋友,看到她忙碌的身影穿梭在酒吧中,看到她面對客人時淺淡的笑容有了絲溫度,溫行遠如釋重負。
那段時間,在多年后回想起來,溫行遠始終覺得是過得最為謹慎小心又不可復制的幸福時光。作為郗顏的老板,他終于有借口名正言順地介入她的生活,在她不斷地拒絕中,固執(zhí)地在酒吧打烊后送她回宿舍。那個時候,他們幾乎從不正經八百地說話,向來都是并肩站在吧臺旁邊,手執(zhí)酒杯,牙尖嘴利地調侃對方。
清晨,細碎的陽光灑進房里,為家具罩上一層金色。
郗顏悠悠轉醒,看到手機上的十幾個未接電話皆來自同一號碼,她趕緊回撥過去。電話只響了一聲就被接起,郗顏看了看時間,才七點不到:“吵到你睡覺啦?”
“你睡死了?打多少電話都不接!睖匦羞h的聲音出奇的清冷,完全不像剛睡醒。
郗顏幾乎從未見他發(fā)過脾氣,怔了怔:“你才睡死了呢,半夜三更打電話干嗎?”
溫行遠深呼吸:“沒事閑的。我要睡覺了,困!”然后掛斷電話。
相識以來,他第一次先掛電話。
聽著電話里傳來的忙音,郗顏把手機摔在床上:“莫名其妙!”全然不知溫行遠因為打不通電話擔心了整個晚上。
八點整,收拾妥當的郗顏穿著一身清爽的衣服出門。
婚禮的一切事宜均由唐毅凡包辦了,自然不需要她這個伴娘做什么。今天陪季若凝出來,以為是她想買些什么東西,卻沒想到被帶到了學校。
那是郗顏和季若凝友誼開始的地方,也是郗顏和韓諾愛情綻放的起點。
大學時光轉瞬即逝,當昔日充滿歡聲笑語的寢室一點點寂靜下來,郗顏站在月臺上送走一個又一個室友,心里有說不出的空落,幸好當時有韓諾和季若凝陪在她身邊,牽著她的手?上Р痪弥螅n諾拋棄了她,然后,她拋棄了這座城市,留下一無所知的季若凝。
隨后三年,從最初的杳無音信,郗顏終于主動聯系了季若凝,隔著幾千里的距離,她以懇求的語氣說:“若凝,你能什么都別問嗎?”
季若凝就真的什么都不問,只關心她:“你好不好?”
郗顏忽然就哭了。她無法違心回答好,也不愿意說不好讓季若凝擔心。
季若凝也哭:“別以為你掉幾滴眼淚我就會原諒你的不辭而別,作為閨密,你欠我一個解釋。這賬,我們這輩子慢慢算。”
我們約定,要做一輩子的朋友,所以,我們有一輩子的時候,慢慢清算。
郗顏泣不成聲。
真正的友誼,縱使相隔千里依然心手相連,如涓涓細流,悄無聲息地流淌在彼此心里。不會因時間和距離變得疏遠。
再一次漫步在操場的林蔭路上,郗顏眼眶泛酸。曾幾何時,她被韓諾緊緊地牽著手,在下著細雨的清晨,在落雪的午后,在陽光下,在夜空里,那么幸福快樂地在這里漫步。郗顏甚至清楚地記得整條路上有多少棵楊柳,和樹影下那道溫柔注視她的目光。可是現在,連楊柳都在經歷過風霜雨雪后變了模樣,人又怎么會和從前一樣呢?
只怪當時,太天真。
季若凝直直地看向她的眼睛:“我習慣了,只要生活發(fā)生變化就回來一次。你走的這三年我記不清自己來了多少次,一開始是自己,后來有良毅凡,可我還是喜歡和你一起。”
郗顏努力收回眼中迅速涌起的淚意。
季若凝喜歡和她一起走在林蔭路上,喜歡和韓諾走在林蔭路上,日子久了,常常是一下晚自習,韓諾就牽著郗顏的手送兩個女孩子回寢室。后來季若凝和韓諾熟了,她還問他:“你是不是特討厭我?”
韓諾被問得一愣,郗顏則笑出聲:“他是特討厭他那幫兄弟,踢中誰不好,偏偏踢中我!彼樕系臏嘏σ,是因為憶起了和韓諾的相識。
韓諾反應過來,伸手把她散落下來的一綹碎發(fā)別在耳后:“我倒沒什么,只是他們一直挺懊惱。”
懊惱?白瞎他這個人了?郗顏不樂意了:“狐朋狗友啊!
和韓諾相識郗顏是付出了“血”的代價。那是大一的一個午后,她和季若凝穿過操場要回寢室,籃球場上的韓諾正和幾個男同學打得火熱。一個失誤的大力傳球,不偏不倚地飛向郗顏,她那一聲怪叫不止險些震聾了韓諾,連那幾個天不怕地不怕的男生都嚇壞了,憑音量猜測,他們以為中招的女生怕是要變成殘疾人了。結果,球其實只是輕輕碰到了郗顏,而膝蓋的小面積流血根本是她自己摔倒造成的。
韓諾是幾個男生中最溫柔體貼的,所以,送郗顏去醫(yī)務室理所當然地落在了他肩上。郗顏怕疼,清理傷口時嗷嗷直叫,韓諾的小臂都被她的指甲抓出了印,還得溫言軟語地安慰:“忍一下,馬上就好了!
郗顏的聲音帶了哭腔:“說得輕松,換你來忍受一下試試?”
韓諾好脾氣地道歉:“對不起!
“對不起有什么用?以身相許還差不多!
校醫(yī)手一抖,郗顏“嗷”地叫了一聲。
面對韓諾一臉錯愕的神情,郗顏意識到了自己的口誤,氣鼓鼓地解釋:“我的意思是在我腿好之前,你要照顧我,例如打熱水!我都被迫害成這樣了,難道你不應該負責嗎?欺負殘疾人。
韓諾語帶笑意,說:“我負責。”
后來他們戀愛了,韓諾曾在兩人感情最好時承諾:“我會負責一輩子。”
只是,一輩子太長,他只堅持了四年。
于是,郗顏終于懂了:承諾,往往是因為做不到。
“其實我知道,再也回不去了。”郗顏何嘗不明白季若凝帶她回學校的用意,“要把一個人從記憶里完全剔除,太難了!
“那么用心愛過的人,為什么一定要徹底忘記?”季若凝居然說,“如果你從不懷疑,相愛時,他是真心以待,記住也未嘗不可。至于傷害,既然是無可挽回,就別再執(zhí)著了。想要幸福,就該學著放下!
因為郗顏不愿提及過去,季若凝直到現在依然不清楚她和韓諾為什么分手,甚至逼得郗顏在面臨家庭巨變時遠走他鄉(xiāng),而那個號稱是郗顏發(fā)小的謝遠藤怎么轉身就成了韓諾的新女朋友?如此突然的身份轉變,幾乎讓季若凝失去了理智。
在郗顏不告而別的第三天,急瘋了的季若凝終于找到避而不見的韓諾,看見靜坐在他身旁的謝遠藤,季若凝的失望和氣憤不言而喻:“韓諾,枉我以為你對顏顏情深一場!
韓諾切牛排的動作絲毫沒受季若凝語氣的影響,嫻熟而優(yōu)雅:“我們分手了。”
“分手?為什么?什么時候的事?”季若凝不可置信地盯著韓諾,試圖在他臉上找到哪怕是一絲留戀的神情,然而,她失敗了,因為韓諾顯得那么平靜,平靜到無情。
抬手指向謝遠藤,季若凝一字一句地問:“所以,她是新歡?”
謝遠藤眼底閃過一絲羞怒,但她隱忍著沒說話,等待韓諾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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