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2節(jié)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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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嗖”一下輕微的破空聲,二叔首先開始進槍。白蠟桿子跟著一顫,槍頭帶著纓穗晃了一個槍花,抖動著像蛇信子一般朝金來換刺去。這紅纓槍的槍頭也沒有開刃,是個鈍尖,所以二叔也并未留手,一開招就全力刺去。
金來換喝了聲“好”,舞動大刀信手一撥,在胸前把槍擋了回去,生鐵鑄就的刀身跟槍頭碰撞,發(fā)出“鏗”的一聲脆響。金來換順勢轉身,掄起大刀就攻了上去,發(fā)出“嗚嗚”的破空聲,跟小寡婦哭一樣。二叔不敢硬接這蠻力,拖槍便走,幾下就被逼到了臺子邊上。鐵坨周緊張的喊道:“別掉下來啊!
二叔手里的白蠟桿子紅纓槍畢竟輕快,他單手握著槍桿的尾巴,伸直了胳膊朝金來換的腳尖點去。一般人使長兵器都是雙手握,就是用單手也要握在三分之一處,否則使不上力氣。而二叔只握住了槍桿末端,槍身無形中一下變長了許多,打的金來換猝不及防,連連后退幾步。二叔緊緊跟上,單手挺槍一陣亂刺,連逼對手數(shù)步。這時我聽到鐵坨周喘了一口氣說:“我操,可嚇死我了!
所謂槍走青,刀走黑。青指輕捷利落,長槍重量偏輕,對付粗重兵器要靠招法變換取勝。而“黑”則是兇猛毒辣之意,是說長刀沉重,所以刀法要猛要狠。大劈大砍,滾瓜切菜。而這金來換卻被二叔連逼數(shù)步,性子一下起來,口中喝了一聲,只攻不防,大刀舞起來不分青紅皂白的就掄了過去。用的是以力破局的蠻橫招法。
這一下勢大力沉,縱使二叔橫槍防御,也一下被掄翻在了地上。我的心往下一沉,鐵坨周猛地拍了一下大腿:“日,要輸了!”
二叔剛站起身來,金來換的大刀已經(jīng)跟上。二叔急前送槍,用槍桿粘上他的刀身與之相攪。說來奇怪,金來換的大刀就像被槍桿吸住了一樣,跟著它在那打圈。轉了沒幾下,二叔一縮手急撤槍身,金來換的大刀猛然撒了手,人也一下子撲倒在了地上。
“好功夫!”我聽到一邊的大成子贊道:“粘勁!這是把拳上的功夫用到槍身上了!”
金來換隨即認了輸,留下那顆二百塊錢買的玉白菜就回了河南。臨走的時候他握著二叔的手說:“大哥,謝謝你了,早就想來曹州看看,這次俺沒有遺憾了。你這功夫,中!”
二叔說:“曹州人民歡迎你,啥時候想來了再來!
“不行啊,來不了嘍。”金來換搖著頭說:“兒子在讀大學,明年的學費還沒有著落。最近又寫信回來,說現(xiàn)在都得買手機,買電腦,現(xiàn)在學習都用這玩意了。家里沒幾個錢了,靠那幾畝地也不當事,得出去打工賺錢嘍。唉,俺這練刀練了一輩子,連給兒子買個電腦都買不起,白練了……”
送走了金來換,鐵坨周抱著那顆玉白菜搖了搖頭:“也是一個苦逼。你說這人送的東西會不會晦氣?”
大成子對二叔說:“區(qū)哥,你那手玩槍的功夫真不賴。”
二叔笑道:“成子兄弟,讓你見笑了!
“不是,我是說真的。以前在體委大院那回,說啥也該跟你比試比試,可惜啊……”大成子低頭看了看自己的假手,“以后再也沒法摸槍了!
二叔黯然了下來,不知道該說什么。出去打了個工,一代“鬼槍”就這么沒了。
回到家里之后,二叔就有些不對勁,喉嚨腫了起來,一直干咳,最后還吐出了一口血水。
我慌了:“二叔,你是不是被金來換的大刀給震傷了?”
“沒事,沒事!倍暹不在意:“哪有什么震傷。可能是發(fā)炎,天氣太干了最近。”
“太干了也不能吐血水啊!蔽覐娎チ酸t(yī)院檢查。檢查結果很快就出來了,宣告著二叔最后的宿命。
三.
“甲狀腺腫瘤,這怎么可能?”我拿著化驗單問醫(yī)生,“我二叔身體一直好好的,從來沒有感覺過不舒服,怎么突然就得了這個。俊
醫(yī)生解釋說:“甲狀腺腫瘤一般無任何癥狀,并且病程比較長,發(fā)展緩慢,都是由病人偶然發(fā)現(xiàn)的,或者是到了晚期,突然出現(xiàn)了癥狀,這才發(fā)現(xiàn)的病情。”
“你的意思是……”我試探著問:“我二叔的病是晚期?”
“是的,晚期,很可惜,發(fā)現(xiàn)的晚了。通過觀察,我們確定這個已經(jīng)是惡性腫瘤,也就是甲狀腺癌。病人所以吐血也是腫瘤囊內出血導致的。一般病人在大的運動量過后,由于呼吸和血液流動的急促,會突發(fā)性的出現(xiàn)這種病況!
我頭“嗡”了一下,問:“能治好嗎?”
“很難。只能盡力保持!
我還是不敢相信,追問道:“是不是你們搞錯了?我二叔不可能得什么甲狀腺腫瘤啊,他身體一直很好啊,他是練拳的!”
醫(yī)生推了推眼鏡:“小伙子,你的心情我很理解。但出現(xiàn)這種情況,誰都沒有辦法。你二叔出現(xiàn)的病情并不是偶然現(xiàn)象,最近我們縣里有很多人都被查出了患有甲狀腺瘤的癥狀,包括我們醫(yī)院里面的同事!
我疑惑的看著他。
“因為空氣和水源被污染的問題!贬t(yī)生問我:“你知道修建在西鎮(zhèn)和大黃鄉(xiāng)的兩個化工廠嗎?”
我點了點頭。那兩個化工廠我怎能不知道,一個建在了晏五的老家,一個建在了馬騰的老家。
醫(yī)生說:“就是因為這兩家化工廠對于整個縣里的水源和空氣造成的污染,導致了患有甲狀腺腫瘤的人劇增。得惡性腫瘤的也不在少數(shù)。”
“我在外地上學,剛回來不久。我就不明白了,發(fā)生這么大的事,上面就沒人查查?”
“查了,查了兩次,可每次最后都一樣。省里調查的結果是水源土壤質量良好,標準合格,空氣質量優(yōu)。”醫(yī)生搖了搖頭說。
我走回病房,把事情給二叔說了。我不會瞞他,也瞞不住他。二叔從小把我養(yǎng)大,我有什么樣的心思他都能一眼看穿。
二叔聽完,嘶啞著嗓子說:“該來的,總會來的!
“二叔,我要去告他們!都是因為化工廠!省里不管,我就去北京上訪!我要告倒他們!”
“算了,就算你能告倒他們,也不會有人記你的好!倍孱j然的擺了擺手,“那化工廠里有多少職工?有多少口子都在靠著它吃飯?你要是把真把它告倒了,那些人吃啥喝啥去?都是一大家子得養(yǎng)著,誰都不容易!
“可是,二叔,你這病……”
“我這不是病,我這是命!倍逄傻乖诖采,看著天花板喃喃的說道。
杜姨來了,在病房門口哭成了個淚人,還小聲噎著,不敢讓二叔聽見。二叔卻聽的真切,在屋里嘶著嗓子說:“是若蘭嗎?”
“二叔叫你了,進去吧!蔽掖蜷_門,陪杜姨一塊走了進去。二叔披著一件衣服,正趴在窗戶上看光景。他轉過頭來,身體消瘦,眼窩深陷,看起來像吸毒的一樣。因為腫瘤壓迫住了喉返神經(jīng),二叔的聲音干裂嘶啞,晚上睡覺的時候呼吸像拉破了的風箱。
我終于明白了什么叫病來如山倒,本來硬朗矍鑠的二叔,說不行,眼看著就枯萎了下去。
“若蘭,你來了,先坐一下。正好,一會兒幫著拿回去床被子。”二叔瞅著床上的鋪蓋說。
杜姨紅著眼圈啜泣:“拿回去被子干什么。”
“出院了,不愛在這里面呆著!倍遄猿暗男πΓ骸胺凑@病在哪都一樣!
二叔已經(jīng)不去廠里上班,門下也沒有了徒弟。但他還堅持著正常的作息時間,早起練拳。進食越來越少,經(jīng)常咳出血來。王二胖子來探望過一次二叔,他已經(jīng)是一家南方公司的老板,回來準備把父母接去南方常住。聽說二叔病了,拎了些補品過來探望,還帶著他的保鏢雷子。王二胖子終于兌現(xiàn)了他以前說過的話。
王二胖子放下補品,看著消瘦的二叔皺起了眉頭。他沒想到印象中強壯有力的二叔會變成這個樣子。雷子站在他的身后,不茍言笑,渾身上下一色黑裝,讓人一看就知道是保鏢。像二胖子這種人,用了什么好東西一定得讓別人看出來。
二叔笑著說:“二胖子出息了,現(xiàn)在都是大老板了!
王二胖子有些尷尬:“二叔,我這也就是混點小財,出力多,掙錢慢,就當是為人民服務了!
王二胖子走的時候在門口對我說:“區(qū)明,你大學畢業(yè)后一直沒找工作?”
“沒,工作不好找。我就平常寫點東西,賺個稿費,能混飽肚子!
“我本來想讓你跟我一塊去南方發(fā)展的,看你二叔這情況,你也是走不開。算了!彼呐奈壹绨颍笆裁磿r候想去外面混了,隨時去找我!
“行,沒問題!蔽倚Φ溃骸安贿^說實話,我還真舍不得曹州。”
“有啥舍不得的!蓖醵肿犹ь^看了看灰蒙蒙的云彩,說,“你看看這天吧。”
雷子忽然問我:“馬騰的墓在哪,我想去燒點紙。這么多年,從來沒人揍我那么狠過!
我說:“你沒法燒紙了。那地方早就被平了,現(xiàn)在是家化工廠!
雷子“咦”了一聲,悵然若失。
轉眼間就到了冬天,北風刮過窗戶,“撲棱棱”直響。我在屋里倒騰爐子生火,秋江幫窮圍著爐壁取暖,慵懶的盤著身子。它長大了,是一條眼神肅穆的大狗,還算對得起自己的名字。二叔忽然叫我:“區(qū)明,過來,我有話想跟你說。”
我蓋上爐蓋,拍拍手,拿張?zhí)鹤訃诙迳砩,坐在他旁邊?
二叔瞇起了眼睛,爐子里傳來“噼啪噼啪”輕微的燃燒聲;蛟S是心理作用,我覺得屋里逐漸有了溫度。
“區(qū)明,有些話我得對你說,要不然,我害怕以后沒機會了……”二叔說著,忽然抖動的咳嗽起來。我給他輕輕揉著胸口,隔著衣服摸到的全是骨頭。
二叔止住咳嗽,喘了幾口氣說:“我走了以后,你杜姨,你要好好照顧她。有什么事需要你幫忙的,你一定要幫。她不容易,這么多年守著我,也不嫁人,也不害怕別人說閑話!
我嘆了一口氣,還是問了:“二叔,你為什么不跟她一塊過?”
“有些事,你不知道……你還記不記得我跟你說過,我有一個師兄,練密傳佛漢的。干了特警,后來被子彈打斷了脊椎,年紀輕輕的就沒了。”
“我記得。跟杜姨有什么關系?”
“你杜姨就是他的遺孀!
我一愣,竟然是這樣。
二叔說:“師兄死了之后,我一直照顧著她。但礙于這之間的關系,我不能娶她。我要是娶了她,以后下去怎么跟師兄交代!
我說:“二叔,這么多年你自己過,夠辛苦的。你不娶她,也可以找個別的女人一塊過。”
二叔搖搖頭,苦笑:“那又對不起你杜姨了。”
我默然。
二叔又說:“區(qū)明,我還得給你說說,關于你父母的事!
“說這干嘛!蔽业拖骂^,“反正我也不想知道。”
“不管你想不想知道,他們好歹是你的父母。我要是不說,你以后就真沒辦法知道了!鳖D了片刻,二叔又說:“其實,區(qū)明,你不應該姓區(qū)!
我抬起頭,驚愕的看著二叔。
“你的父親,其實不是我的弟弟,而是我的師弟。”
“師弟?”
“是,師弟。其實密傳不傳的規(guī)矩,就是我跟你爸定下來的。你還記得我說過的吧,我有個師弟,他老婆嫌他一輩子練拳,窮,就留下了剛斷奶的孩子,跟著一個老板跑了。師弟他想不開,最后自殺了,只用了一拳,就打斷了自己頸部的動脈……咳咳……”二叔又劇烈的咳嗽起來,良久方息,“我這個師弟,就是你爸。他死了之后,我就把你抱了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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