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4節(jié) 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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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山窮水盡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用這句詩形容我的心情可謂貼切。按照賣碟的那哥們說的地址,我跟老曾很快就找到了地方。小胡同里有一間小屋,門口掛著一塊牌子:易經(jīng)風(fēng)水吉兇預(yù)測中心。
“行,我看就是這了。”老曾指著牌子說,“你看這寫的多大氣!
“進(jìn)去看看再說!蔽腋显M(jìn)了屋。里面光線不好,昏昏暗暗的,正對門便是三炷香,供的誰我也不知道,一股子煙熏火燎的味道。一個中年婦女趴在桌子上打盹,聽到聲音后抬起腦袋,睡眼惺忪的問:“看風(fēng)水還是算命?”
我看了一圈,說:“不是說這有道士給看的嗎?”
“哦,找我們大師傅啊。行,我給你叫去。不過找大師傅算得多加五塊錢。”婦女不太情愿的打了個哈欠,站起來向里間走去。
過了一會兒,從里間出來一個道士,裹著件道袍,發(fā)髻扎的毛糙糙的,嘴里還叼著煙頭。屋里太暗,看不清模樣,但我一眼就能肯定他不是我要找的人。因為這家伙實在是太胖了,一米七零的個頭,少說也有二百多斤。
胖道士“哼哧”一聲坐在椅子上,問:“算命還是看風(fēng)水?”
我說:“不好意思,我們什么都不算。聽說這里有道士,還以為是我原來認(rèn)識的那個,所以就來看一下。”
“嘿,你們兩個這不是來搗亂的嘛!”胖道士有些生氣了。
“大哥,真不是誠心的!崩显忉尩,“我們還以為是熟人呢!
“熟什么人?你跑遍這天津衛(wèi),也找不到一個能掐會算的道士來。你上街瞅瞅,還有算命的道士嗎?你們以為穿身道袍就能算命啊,我告訴你小兄弟,那都是騙人的。就我這身本事,那都是從終南山上帶下來的。”
老曾朝我使了個眼神,意思是咱們趕緊閃人吧。我尋思著也不能白來一趟,隨口問道:“那師傅你還認(rèn)不認(rèn)識別的能掐會算的道士了?”
胖道士抽了口煙:“說說模樣,興許能認(rèn)識!
我說:“模樣挺普通,就是挺瘦的,尖嘴猴腮狐貍臉,下巴上留著一撮小胡子……”
“是不是還帶著個大破盒子,叫什么伏羲先天匣?”
我一聽這話,腦袋里面“嗡”的一聲,差點就要站不住了。我急忙摸著板凳坐了下來:“就是他,就是他。你認(rèn)識?”
“操,這老逼,我何止是認(rèn)識,我還揍過他呢。原來跟我在路上一塊擺攤算命,我挺照顧他,看他是從外地來的,從哪的來著……”
我忙道:“曹州!”
“對,對,曹州!就那破地方,能出什么有真本事的,也裝模作樣的在那比劃。要想學(xué)真本事,上終南山啊,我就是從終南山上下來的。兄弟,我實話告訴你,終南山上都是神……”
我說:“師傅,你趕緊說他行不。說完我在你這算一卦!
“嗯,好,說他。”胖道士咽了口唾沫,繼續(xù)說道:“我瞅著他外地來的,瘦不拉嘰的,一個人還挺可憐的,平常就多幫幫他,給他帶個飯?zhí)嫠紓位啥的?蛇@家伙不仗義啊,領(lǐng)著我的好,竟然還搶著我的生意!他也就仗著個能說會道,滿嘴唾沫星子亂飛,把人忽悠的一愣一愣的?稍勖靼,他那一套都是假的啊,都是糊弄人的。不比咱這,咱這可都是真本事,終南山的東西。終南山都幾千年了,要是不靈,香火早斷了……”
我一看這家伙又要吹起來,趕緊打住問道:“那后來怎么樣了?”
“后來,后來我就跟他徹底翻臉了。這家伙整個大破匣子往那一放,又是伏羲又是女媧的,天天裝神弄鬼。有一次本來在我攤上算的挺好的兩口子,硬生生的被他給搶著忽悠了過去,一頓瞎逼逼。把我那個氣的啊,當(dāng)場扇了他幾個嘴巴子,把他攤子給掀了。對他說,以后別在天津衛(wèi)擺攤讓我瞅著,見一次揍一次!
“那后來呢?”我急問道。
“后來就沒影了唄。他走了,又去哪騙人了咱不知道。這事有四五年了吧,反正這號人,我以后是見一次揍一次。沒一點真本事,就知道靠嘴皮混營生,有沒有點職業(yè)道德?”
我悵然若失。
胖道士吸著煙頭問我:“咋地,是不是他原來騙過你錢?”
我沒搭話。胖道士又說:“碰上那號人沒辦法,被騙就騙吧,反正不會有第二次了。他說啥你都別信,他就是一大忽悠滿嘴放炮,一點不靠譜。你要真想算命,讓我給你看看,我這本事都是真真的,終南山上的,一點不摻假!
希望的破滅頓時讓我渾身有氣無力,扶著老曾站起來就要走。胖道士不樂意了,嚷道:“你這小子怎么回事,不是說好了讓我給算算嗎?”
我又坐下來頹喪的伸出手給他,說:“那你就給我看看家人吧。”
胖道士摁滅煙頭,瞇著眼睛瞅起我的手掌來。他食指的拇指肚輕輕的劃過我的手心,癢癢的,像只螞蟻慢慢的爬過去。胖道士仔細(xì)端詳了半天,末了撇著嘴搖了搖頭。
“怎么?”我問他。
“聽實話還是假話?”
“當(dāng)然是實話。”
“說實話,你這命格還真是不好,俗稱四煞,親戚朋友老婆孩子都沾不上你的光,一生不順。就說說你這家人吧,你應(yīng)該是幼年喪父,母親現(xiàn)在過得也不好……”
“大師,這你還真弄錯了!蔽掖驍嗨f,“我自打出生就沒見過父母,我沒滿月他們就都過世了。咱是名副其實的孤兒,是叔叔把我?guī)Т蟮。?
胖道士怔了一下,又掰著我的手掌看了一會兒:“不可能。你這手相上可不是這么走的。你看看,脈線平弱,漸入掌丘,幼孤煞母之象……”
我抽出來手掌說:“大師,你就別糊弄我了!
“哎,你這是怎么說話的,誰糊弄你了,你真是……”胖道士急了。
“行,行,再見!蔽姨统鍪畨K錢放在桌上,拽著老曾謙恭的告辭了。胖道士意猶未盡的嚷嚷著:“什么話,我能糊弄你?我可是從終南山上……”
出了門老曾問我:“這人是騙子吧?”
我瞄了他一眼:“那還用說!
“你知道是騙子還丟給他十塊錢?”
“人家靠嘴皮子混飯吃也不容易,又不貪污又不受賄的,就掙這點干凈錢,咱不能斷了人家的飯轍!
我大學(xué)的頭一年就在渾渾噩噩的尋找中行將結(jié)束,無論從學(xué)術(shù)上還是從個人意愿上來說都沒有太大的建樹。考試成績依然中等靠下,英語依然看著頭暈,政治理論課依然讓我感到惡心,瘦道士依然沒有找到。我懷著消極的心情等待學(xué)期的結(jié)束,老曾卻時常勸我要振作起來,越是這種時候,越要“海底撈月”。
我說:“什么海底撈月,你這就是徒勞掙扎。你要真有本事,撈個女朋友讓我看看!
“我告你區(qū)明,你還別瞧不起人。我要是不露兩手,你還以為我性學(xué)博士的名頭是叫著玩呢!崩显f到做到,當(dāng)天下午在食堂里遇到了女班長娜娜。老曾給她買了瓶飲料,又順便出了一個謎語,便輕松搞定了一切。
其實老曾對娜娜早有意思,只是一直沒合適的機(jī)會。那天正好湊到了一塊兒,老曾說:“娜娜,我給你出個謎語!
娜娜說:“你說!
老曾問:“為什么公馬比母馬跑的快?”
娜娜想了半天猜不出來。
老曾說:“因為——快馬加鞭!
娜娜的粉拳立刻就打在了老曾的肩膀上:“討厭,你討厭。”
就這樣,老曾將他平時所積累的知識厚積薄發(fā),略施小計便成功泡上了娜娜,在我面前成功的上演了“海底撈月”。然后迅速在外面租了房子,準(zhǔn)備在假期跟娜娜過二人世界。在搬走的那天,老曾抱著他那臺拳不離手曲不離口的電腦走到宿舍門口的時候猛然回頭,對著我們傲然說道:“哥是誰?性學(xué)博士!”
老曾搬走了,學(xué)期隨之結(jié)束,炎熱的暑假姍姍來遲。領(lǐng)導(dǎo)及其情婦們又到了公費旅游的黃金時節(jié)。我回到曹州也不孤單,沒幾天就被叫去濟(jì)寧參加高中同學(xué)聚會。在那次同學(xué)聚會上,我見到了久違的青梅和王二胖子。不僅是他倆,還見到了許多其他的同學(xué)。他們大都沒有考上大學(xué),流落祖國各處,為社會主義建設(shè)添磚加瓦,做牛做馬。
當(dāng)時王二胖子還沒有發(fā)跡,不知道在南方的哪個城市里為三百六十五個女人的追求苦苦奮斗。我跟他碰了一杯:“二胖子,這么長時間不見,你咋還是那么胖!
“咱就這基因了,改不了……我爹年輕時候也這么胖。”王二胖子喝的有點暈乎了。
“哎,我說二胖子,你現(xiàn)在到底是干啥工作呢,問你半天都不說!币粋叫劉濤的同學(xué)問道。
“嗨,說了你也不懂!蓖醵肿哟髿獾囊粩[手。
“嘿,你看這話說的。你不說我們怎么懂?”
王二胖子忽然壓低了聲音,俯下身子神秘的說:“五毛。知道是干啥的了吧!
五毛?我還沒反應(yīng)過來,劉濤就叫道:“我操,二胖子,你怎么能干這生兒子沒屁眼的缺德工作呢?”
“操,你懂個屁。別看咱這活不咋地,但享受的可是國家正規(guī)待遇,逢年過節(jié)都有獎金發(fā)的。再說了,干啥不是干,你不干還有別人干呢。五毛這活,絕不了!蓖醵肿酉扰蓛糇约,又朝劉濤開火:“哎,劉濤,光說我去了,你不是也沒考上大學(xué)?這半年都干啥去了?”
“我?操!別提了!”劉濤自顧自的喝了一杯啤酒。
“咋地了,快說說!蔽覀儙讉都愈發(fā)的好奇。
“我三舅不是給我找了一家學(xué)校嘛,教初中的,筆試面試都過了,就差一節(jié)試講就OK。但那是我第一次上講臺講課,下面坐著一排老師教導(dǎo)主任校長副書記的,我這能不緊張嗎?結(jié)果一緊張,我這開頭的自我介紹就直接砸鍋了!
“咋砸鍋的?”王二胖子追著問。
“我上去就說,大家好,我就劉濤,波濤的波,大家可以叫我李老師。”劉濤的話剛一說完,我們幾個全笑噴了。
“我操,你這也太緊張了吧,哪有你這樣的。跟人家小丁比比,你慚愧不慚愧!蔽覀儙讉都笑道。小丁也沒考上大學(xué),情況跟劉濤差不多,找關(guān)系進(jìn)了一家小學(xué)當(dāng)?shù)乩砝蠋。有一次教育局的領(lǐng)導(dǎo)要聽公開課,小丁為此精心準(zhǔn)備了一番,上課的時候問學(xué)生:同學(xué)們,如果地球不轉(zhuǎn)了,我們的世界會怎么樣?學(xué)生異口同聲的回答:就算地球不轉(zhuǎn)了,我們也要緊緊的圍繞在黨中央的周圍繼續(xù)轉(zhuǎn)。然后沒說的,小丁得到了教育局領(lǐng)導(dǎo)們的一致表揚(yáng)和好評。
“哎,可惜,咱天生沒生那張嘴!”劉濤感嘆道。
我問:“那你現(xiàn)在干嘛呢?”
“我真是干啥啥不成。初中教不了了,就從家里販了一車棗去市里賣,俺家原來不是種棗的嘛。在市里還沒擺上兩天,就碰到城管的趕街,抓著就是把秤干折,棗沒收。我為了不讓他們沒收棗,天天推著車子從市東頭跑到西頭,沒過著一天安生日子。那天在胡同口有一個大爺買我棗的時候還說,這棗真不錯,來兩斤。當(dāng)年在游擊隊打鬼子的時候就一邊賣棗一邊打探敵情,真是懷念啊。我就問那大爺,當(dāng)時鬼子沒趕你?大爺一聽這話就怒了,說賣個棗有啥的,鬼子再混蛋也不至于啊!我一聽當(dāng)場就哭了!眲f著說著就激動了起來:“我操他奶奶的!現(xiàn)在這社會,花錢跟拉稀一樣快,賺個錢像吃屎一樣難!”
“行啦,濤哥,別激動了,來,喝酒!蔽覀儙讉一塊安慰他道。一杯酒下肚,我也開始有點暈乎了。王二胖子輕輕捅了捅我,努了努嘴說:“嘿,瞅瞅你那舊情人!
他說的是青梅。青梅坐在我的斜對面,中間隔著幾個人,卻漫長的好像無法跨越。她正在一邊跟在座的女同學(xué)說笑著,一邊輕輕晃動胳膊,逗弄懷里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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