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36節(jié) 三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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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潼盛產(chǎn)石榴和火金柿子,大個兒的瑪瑙般的石榴味如甘露,火金柿子又小又方,臨潼人都叫它“一口蜜”,一個成熟的火金柿子果肉全部融化了,整個果實是一層薄薄的表皮包著一口蜜水,吃柿子時只要輕輕咬破表皮就能把那一口蜜水吸干,只剩一顆核桃核,因此俗稱一口蜜。臨潼還有一種桃樹,所結(jié)的桃很小,只有一個雞蛋那么大,吃起來味道也普通,但是,這種桃的特點是桃核又圓又堅實,可以穿成手鏈和項鏈,我在桃園中常見有人采摘這種桃子穿項鏈。如今,正是果實成熟的季節(jié),驪山腳下的果園中,花一樣的石榴要把樹枝壓塌了。
我在這個石榴園對面看到了五十三米高的秦始皇陵,傳說,它原來有一百一十米高,因為風(fēng)化和人為破壞只剩下五十三米。一百一十米按古代的長度單位計算是五十丈,秦始皇活了五十歲,一歲一丈。當初堆成秦始皇陵的土都是用鍋煮過的熟土,因為秦始皇希望自己的陵墓寸草不生,他是第一位帝王,他的頭上不能長東西。現(xiàn)在我在秦始皇陵上看到的草木都是后來人又給陵墓培了生土,在生土上種植的。據(jù)說,秦始皇陵曾經(jīng)被盜過,不久前還有人發(fā)現(xiàn)陵墓頂上有兩個洞穴,其中一個洞穴中有一具不知年代與身份的白骨。
秦始皇陵在西安的眾多陵墓中并不是最大的,然而,它周圍很遠的范圍內(nèi)都有石碑的標記,這些標記是為了表明秦陵的圍城所在的位置和秦陵的地下宮殿所在的位置。據(jù)說,秦陵原本是按秦代國都咸陽的模樣塑造的,有外城也有內(nèi)城,城的面積非常廣大,有五十三平方公里,如今距離秦陵一公里半的兵馬俑就是在秦陵的外城之外。兵馬俑是秦始皇的禁衛(wèi)軍,禁衛(wèi)軍沒有皇帝的傳召是不能進入皇城的,所以它們都在皇城之外。秦始皇以為自己死后可以相生前一樣稱帝,因此按照自己生前享用的一切布置了死后的一切。秦陵的地宮有四十五米深,據(jù)說當初挖地宮的時候曾經(jīng)三次挖出地下水,秦始皇命人用熔化的銅汁堵住了地下水的通道,因此,地宮內(nèi)是銅墻鐵壁。秦始皇又命人從東海捕來鯨魚,煉成油膏,用這油膏點成燈,將地宮內(nèi)部照的如同白晝,又用珠寶鑲嵌在地宮的墻壁和天花板上做成星辰,又用水銀在地宮中做成江河湖海。據(jù)說,秦始皇的棺材就飄在水銀上,為了這位帝王死后仍然可以在他的王國里巡游。
沒有人打開過秦陵的地宮,所有這些描述都是根據(jù)史料和考古探測的結(jié)果推斷的,秦陵上的土水銀含量比正常的土高幾十倍,可證明史料記載的正確。秦陵地宮的大小現(xiàn)代人可探測出來,可是不能挖開,因為怕挖開后難以保護出土的文物,F(xiàn)代學(xué)者只能在秦陵旁邊建了一個模擬的地宮來展現(xiàn)他們認為的秦陵內(nèi)部的景象。地宮入口處的兩扇門上畫了兩個嚇人的張開血盆大口的野獸頭,內(nèi)部通道僅容一人進出,它轉(zhuǎn)了好幾道彎才把人帶入幾十米深的地下,一個方形的地穴中,地穴底部放著秦始皇的棺材,四壁有許多雕塑,歌頌秦始皇登基稱帝、統(tǒng)一六國、修建萬里長城等功績。
然而,這些并沒有吸引我的注意,我注意的是地宮的通道中幾俱用硅膠做成的尸體,這些尸體都僅僅穿了一條褲衩。當年,秦二世為了防止有人泄露秦始皇陵的秘密,提前封閉了墓穴的通道,導(dǎo)致一萬多名工匠被封閉在墓內(nèi),因缺氧窒息而死,這些雕塑就是要表現(xiàn)這次血腥事件。從秦陵的建筑成果和藝術(shù)成果來看,修造它的工匠都是非凡的高人,他們的智慧和技藝都是常人難以企及的,可是,卻被這樣當做工具使用,而后毀掉了。在秦始皇和秦二世心中,他們并不是人,只是供自己使用的器物,對他們才能的欣賞也不過像器物方便好用那樣。事實上,修建驪山陵墓的人在驪山陵墓還沒有完成的時候就已經(jīng)受到死亡的威脅了。這些人多半是犯了罪的刑徒或者交不起租稅而用勞役頂稅的人,他們常因為年老了、受傷了喪失了勞動能力而被拉出去活埋,即使在平時勞動時也是在監(jiān)工的鞭子下勞動。兵馬俑博物館的工作人員說,在兵馬俑出土之后不久,附近又挖出了一些墳坑,其中所埋的白骨都是當年鑄造兵馬俑的工匠。燒制兵馬俑需要一千多度的高溫,這在古代用木材燒火的條件下是難以達到的,可是,古代的工匠將此難題克服了,僅此一項就足以顯示他們的卓越智慧,更不要說兵馬俑每一個面貌都不同。可是,史書上沒有這些卓越人物的名字,我們今天看到的只有墳坑里的白骨。據(jù)說,當年兵馬俑的模特就是工匠本人,兩個工匠一組制作兵馬俑,他們互相以對方為模特,每一根頭發(fā)、每一個手指頭都模仿的惟妙惟肖。每一個兵馬俑上都刻有制造者的名字,如果哪一個兵馬俑眼睛制造的不好,制造者的眼睛就要被剜除,如果耳朵制造的不好,制造者的耳朵就要被割掉,如果手臂制造的不好,制造者的手臂就要被砍下來,如果全身制造的不好,制造者就要被處以一種特別的酷刑——腰斬,具體做法是從人體的第七根肋骨處將人砍開、砍成兩段,所以一千零八十七個兵馬俑每一個都是一個工匠的生命。在墳坑中發(fā)現(xiàn)的尸體都是屈肢葬,膝蓋頂住胸脯、手臂扭結(jié)成一團,而且是好幾個埋在一起,為了節(jié)省墓穴,可見當時死亡的人之多和處理方式的草率。墓穴中還發(fā)現(xiàn)了一些鐵環(huán)的碎片,這是當年的腳鐐和手銬,來制作兵馬俑的人也大半是刑徒。秦陵和兵馬俑整整制造了三十七年,這些工匠三十七年中都沒有離開過這里,沒有與家人見過面,家人也不知他們是死是生。兵馬俑博物館的館長常說,一定要找到當年制造兵馬俑的工匠的所有墓穴,好好祭拜一下。一天,館長發(fā)現(xiàn)了一個直肢葬的墓穴,它是直到今天發(fā)現(xiàn)的唯一一個直肢葬的墓穴,墓穴中埋著兩俱大的骸骨和一俱小的骸骨。這是一家三口被埋在了墓穴中,他們是直肢葬是因為他們是被活埋的,兩俱大人的骸骨都伸直了手臂,年僅十歲的孩子被夾在父母之間,兩俱大人骸骨手臂扭結(jié)的那樣緊,指甲掐入的那樣深,好像要把對方的骨頭掐斷,足以看出被害時痛苦掙扎的表現(xiàn)。工作人員要在墓穴邊拍照,制作成館藏資料保存,館長流著眼淚揮了揮手,說:“不能拍照!不能拍照!說什么也不能拍這里!”陜西省有許多帝王的陵墓,中國古代著名的皇帝都能在這里找到,可是,哪一個陵墓也不像秦陵這樣凝聚了如此多的血色歷史。
我見到了許多平時難得一見的自然景觀和人文景觀,這都是因為我走到了平時難以走到的地區(qū)的原因,古人云:“夫夷以近,則游者眾,險以遠,則至者少,然世之奇?zhèn)、詭怪、非常之觀常在險遠!保挥械竭_常人所達不到的高度才會看到常人所看不到的事物。然而,要到達這樣的高度也是要付出常人所難以付出的代價的,沒有這樣的代價這樣的高度就無從談起。我已經(jīng)返回我的出發(fā)點——洛陽,這篇西行散記也要擱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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