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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流著奶和蜜的綠土。夏季是草原最美麗的季節(jié)，而我就在這個季節(jié)來到了青海湖大草原的牧場。汽車在平坦的草原上奔跑了幾個小時，讓我看足了渲染似的綠地、七彩的花和明凈的藍(lán)天。也許是由于海拔高的原因，青海湖草原上的天空比丘陵地帶的天空清澈的多，那種藍(lán)是溶化了的水的藍(lán)，藍(lán)的沒有一絲雜質(zhì)，而由于這藍(lán)天的襯托，云朵顯的格外的白，草原上的云朵總是背向太陽的一面發(fā)灰，面向太陽的一面發(fā)白，因此，在地上看到的云朵是葡萄的灰色托著純白色。在天的盡頭，天與地相接的地方有一條平正的瓦藍(lán)色，它就是青海湖，青海湖大草原在它的岸邊。

鮮綠的草場上安置著許多盛開的白百合花般的蒙古包，蒙古包之間是成群地緩緩漫步的肥碩的山羊、綿羊、牦牛和馬匹，這些牲畜看起來也像繡在綠色錦緞上的暗花。草原上到處可見一種開紫色小花的草，它就是苜蓿，牛羊吃苜蓿最能長的膘肥體健，它是草原供給給牲畜的牛奶。牦牛群又添了一些新生命，不少牦牛媽媽都帶著小牦牛娃，有的很小很小，小的像一條狗，有的快要和牦牛媽媽一樣高，可仍然溫順地隨在媽媽身邊。

羊群都像五月里撒落的槐花瓣那樣，在草場上聚成一團(tuán)又一團(tuán)的白絨球，顯得很柔軟很可愛。如果你向稍微遠(yuǎn)處的山丘望去，也會看見草綠色的山丘上好像開了一些白色的花，它們就是在山坡上吃草的羊群。

與牛羊相比，馬匹的數(shù)量不多，而且很瘦小，可是我以為這樣更好，馬如果太胖，就沒有精神。三五匹黑色、褐色、白色的鬃毛長長的瘦馬在牦牛群、羊群旁邊臨近大路的地方吃草，好像守衛(wèi)著牛羊。

居然有白色的牦牛！我以為牦牛都是黑色的。這頭白牦牛毛修剪的整整齊齊，刷洗的潔白如新，兩只角上系了一串紅色花串，脖子里掛了金鈴鐺，背上是紅色的鞍子，它是牧民們用來表演節(jié)目的牛。這里臨近青海湖景區(qū)，牧民們要用這種方式娛樂游客，牧民還牽來毛色油光發(fā)亮的褐色駿馬和白色駿馬，讓這些馬在草場上奔走跳躍，或隨著高原牧歌的節(jié)奏起舞。一只牦牛娃跑了出來，不，它不是小牦牛，而是一只羊，只因為它毛色潔白，我以為它是白牦牛，可它是羊，頭上也帶了花環(huán)，脖子里也掛了金鈴鐺。主人似乎很憐愛它，把它抱起來，放在膝蓋上。在青海湖邊招引游客的人中只有一部分是藏民，漢民還是居多的，也有一些回民，也許還有蒙古族人。這里雖然是藏族自治州，但其他民族的群眾數(shù)量仍很多，從這個叫黑馬河的小鎮(zhèn)的鎮(zhèn)上群眾的吃住就能發(fā)現(xiàn)，這里即有酥油茶、糌粑等特色藏餐，也有很多清真飯店，還有川菜館和烤全羊、發(fā)菜等蒙古族菜，房屋中既有飾有藏族花飾的帳篷，也有蒙古包，也有幾塊鐵板改造成的簡易平房。

我停在一戶牧民的住所前，這座庭院是建立在草叢中的幾個蒙古包、幾個帳篷和幾個平板房，野生綠草的葉片淹沒了平板房的門檻，油菜花盛開在白色的蒙古包旁。由于湖邊的地基不適應(yīng)建高樓，牧民都只建了屋頂和墻壁都很薄的平板房。牧民在搭蒙古包時先在草地上放置幾塊木板，再在木板上鋪上牦牛毛做的氈毯，來防止蒙古包內(nèi)潮濕，也阻止小蟲飛進(jìn)去，而后，像撐傘一樣撐起一個木架，將白色的防水氈鋪在木架上。蒙古包比平板房還要小，因而內(nèi)部設(shè)施很簡單，只放兩張床、一張桌子、一兩個方凳，有的還有一面鏡子。帳篷也和蒙古包大同小異，只是地上不鋪木板、只鋪毛氈，帳篷是方形的，可容四個人同時睡覺，比蒙古包大些。

我將行李放在一間民房中，就往青海湖邊去了。

從黑馬河到青海湖還有兩三里路，要穿過草原，才能到湖邊、看湖景。我沿著草原上一條汽車和摩托車的車轍軋出的小路前行，兩邊是油油的綠草和五彩斑斕的花。當(dāng)我貼近草原上的花草時，我才懂得草原比我原來所知的還要美，而它與我并不是陌生的。草原上長著燕麥，就像我小時候在老家見過的燕麥那樣，有細(xì)細(xì)的麥稈、修長的葉片和尖尖的燕子喙一樣的果實。草原上長著蒲公英，就像我以前常見的蒲公英那樣葉片和葉柄貼著地面，花朵卻離開地面很高，有的剛剛開花，在綠草上抹上一抹濃郁的金色，有些已經(jīng)過了花期，長長的花梗撐著小傘，風(fēng)一吹，小傘就往綠草叢中飄落。草原上長著波斯菊，紫色的花兒，就像我老家田間地頭開的波斯菊那樣，也有一根根絨線似的復(fù)葉。草原上長著一種我老家叫做“刺腳丫”的會開花的野草，這種野草可長到一尺高，葉片邊緣帶著鋸齒，花是一個紫色的絨球。有的刺腳丫長的很高，開出十幾朵淺紫色的花球，有的刺腳丫貼著地面長，只開一朵花，顏色是接近黑色的深紫。草原上長著一種我老家叫做“酸溜溜”的草，它得到這個名字是因為它的三瓣葉片吃起來酸酸的，酸溜溜像爬藤一樣貼著地面生長，將它的各個枝椏以根為中心輻射向四面八方，它開米黃色的小花，在綠草從中分外醒目。草原上長著一種我老家叫做“羊羔花”的草，它得到這個名字是因為羊愛吃這種花，在這里，它大概也是羊的美食。這種羊羔花葉片萎縮，看上去只有火柴棒樣的莖，開米黃或乳白色的小花。草原上長著一種我雖然以前常見到，卻不知它名字的花，它也貼地生長，莖是深紅色的，就像深秋的楓葉的顏色，開出淺藍(lán)色的小花。草原上開的這些花都是我以前常見的，只是現(xiàn)在從我老家的丘陵地帶轉(zhuǎn)移到了這里，并聚在一起形成新的系統(tǒng)。

草原上的動物也是我原本熟悉的動物。我忽然看到一個灰色的毛茸茸的東西從草叢里沖了出來，進(jìn)入了一個開口隱蔽的地下洞穴，它是一只老鼠，草原上有老鼠。而積有水洼的草叢中常有蛤蟆爬出，只是比我熟悉的蛤蟆要小，只有一個大拇指那么大，靜靜地悶聲不響地從一個濕潤的草叢爬向另一個濕潤的草叢。有時，也會有一只灰色的麻雀從草叢中飛起沖向天空。

每當(dāng)我走進(jìn)草原，就有鳥語盈耳，而這鳥鳴是從地面上發(fā)出的，好像每一處草叢都有千萬只鳥在歌唱，可是，當(dāng)我貼近地面，又看不到鳥在哪里。

一位七十五歲的藏族阿爸告訴我，這些鳥筑巢在草叢里，就像我老家的鳥筑巢在樹林中，而當(dāng)人走進(jìn)時，鳥就會迅速進(jìn)入另一個草叢，不讓人發(fā)覺。藏族阿爸說我來的晚了，如果四月、五月、六月來，會在草叢中拾到很多鳥蛋，如今，鳥蛋都已孵化成了小鳥，我不能在草叢中發(fā)現(xiàn)鳥蛋了。這位藏族阿爸滿面高原紅，頭發(fā)和胡須都是銀白色，頭戴一頂褐色的帽子，身穿一件肥大的白色外套，腰間用藍(lán)色繩子捆成腰帶，頸上還掛著綠松石鑲嵌的藏族銀飾。他是青海湖大草原的牧民，我和他相見時他正要回家，他的家在青海湖邊上。

青海湖邊上有一座白色大理石修成的漢族風(fēng)格的八角亭，還有一座只有一間房屋的喇嘛廟。

這間喇嘛廟小的就像我老家的土地廟一樣，土紅色的墻壁、黃色琉璃瓦的屋頂，它的門口站著一名穿紅袈裟的喇嘛。而那座八角亭掛著一個匾額——祭海亭，白色的沙灘上還有許多彩色的藏族經(jīng)幡。據(jù)說，這是從前十世班禪祭青海湖的地方，在古代人看來，青海湖不是湖泊而是像東海、南海一樣的大海，所以，藏傳佛教的領(lǐng)袖要祭祀它。關(guān)于青海湖還有一個傳說——從前，青海湖湖水泛濫殃及湖周邊的百姓，蓮花生大師為了救眾生，與觀音菩薩一起取下須彌山的山頂填在了海中，洪水得以平息。這個古老的神話在今天仍然可以找到遺跡——我在青海湖邊看到許多用白色的紗布裝起來的石塊，上面畫了藏傳佛教的咒語，放在海里，我猜想這是當(dāng)?shù)夭孛駥Ξ?dāng)年神仙填海的紀(jì)念。

在我國古代，青海湖被叫做“西�！�，它的確像大海一樣無邊無際，像大海一樣墨藍(lán)，像大海一樣有著沙灘，像大海一樣翻起層層的浪花拍擊沙灘，加之它的水是咸的，這讓它更像大海。即使在現(xiàn)在，藏族群眾仍然把青海湖當(dāng)成海，青海湖邊的房屋都叫海景房。

我在青海湖邊看見海鷗，它們張開平穩(wěn)的雙翅橫穿海面，而水面上也有野鴨，野鴨嘎嘎叫著游過浪頭，在水面上劃下一圈圈水紋。青海湖的沙灘上有許多黑色的鳥糞，是這些水鳥留下的。鳥糞下面是一層黃褐色的干草，干草非常厚，踩上去好像要陷入泥潭。湖邊有一些犬牙交錯的黑色的泥土堆積，在水浪的浸潤中，顯得好像海邊的巖石。

今天天黑的很早，通常，在高原上，天要到晚上九點以后才黑，可是青海湖邊的天今天黑的很早，因為天邊翻起了黑壓壓的烏云。青海湖就像大海那樣一旦因天氣熱而有過量的水氣蒸發(fā)，烏云就會迅速覆蓋天空，不久也就會下雨。今天還沒到傍晚，湖面已經(jīng)變成了靛青色，天也陰沉沉的看不到一點陽光了。

我為躲避雨淋進(jìn)入湖邊一頂帳篷中。那帳篷是一間藏式餐廳，地上鋪著紅氈，紅漆的長方形木桌，桌上放著草原上采來的花。這家餐廳供應(yīng)酥油茶，我看到白瓷碗中乳酪似的米黃色酥油，又看到茶葉拌在牛奶里煮好后沖進(jìn)了放酥油的碗中，酥油茶就做好了。它的味道非常香，好像放了鹽巴，而它的茶葉也不是我通常所見的茶葉，而是一種粗糙的紅茶。我痛喝了一碗，又吃藏式烤饃�？攫x是圓柱形的，有三層，加了藏紅花、茶葉、花椒的粉末。黑馬河鎮(zhèn)的藏族人吃烤饃，也吃蒸的饅頭，牧民上山放牧?xí)r要帶好幾天的干糧，烤饃放上十天也不會壞，是最好儲藏的食物，所以年輕人常吃，而蒸饃因為不易儲藏，不被放牧者食用，是家中的老人吃的。我遺憾沒有能吃到青海湖黃魚，那是難得的美味，而且是青海湖特有的。許多年前，藏族人總是到西寧火車站上頂著烤熟的黃魚叫賣，青海湖周圍村莊上的黃魚更是牧民的常食。如今，黃魚的數(shù)量大大減少，已經(jīng)禁止捕殺，所以，我沒有口福吃到黃魚了。

天完全黑下來之后，草原上燃起了篝火，響起了熱烈而嘹亮的歌聲，歌一直唱到深夜，回蕩在青海湖的水波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