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節(jié) 額吉和罌粟花(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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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蒙了眼睛的額吉在黑暗中機(jī)械地跟著繩子走。
額吉想,一定會被他們拖到鐵路線旁邊修鐵路的地方,因?yàn)閮鹤泳褪切掼F路的,兒子逃跑了,當(dāng)然要她來補(bǔ)上一個缺口。
但是額吉想錯了,她沒有被拖到修鐵路的地方。
走了很久很久,一直走到額吉兩只腳再也抬不起來的時候,一股異香飄了過來。
額吉抽了抽鼻子:真是太香了,這是什么地方?
沒有人回答她,只有一聲吆喝:“到了。”
于是有人給額吉解開了蒙在眼睛上的黑布。
額吉的眼睛一亮:啊,大片大片美麗的花,像海洋一樣展現(xiàn)在眼前。
那花在陽光下放射著萬紫千紅的奪目光彩,美得讓人炫目,香得讓人眩暈!
這是到了什么地方?為什么有這么多排列整齊的美麗花兒?
草原上的花兒雖然很多,但那些花都是自然生長的,沒有這樣的整齊劃一,這片花更像是人工種植的。
額吉認(rèn)識草原上的石頭花、金蓮花、格;、龍膽花甚至狼毒花等幾百種花,但就是不認(rèn)識這種美麗鮮艷只有幾個葉片的細(xì)高挑飄逸著清香氣息的花兒。
更讓額吉高興的是,在這片花海的左邊,還有一片藍(lán)盈盈的湖水。
湖面上各種鳥兒在飛翔,它們一會兒飛到天上,一會兒又俯沖到水面上嬉戲。成隊(duì)的野鴨在湖水里興奮地用翅膀撲棱棱地拍濺著浪花。
湖邊的草地上,綠草茵茵,山花爛漫,五顏六色,似乎在和旁邊那陌生而嬌艷的人工花朵爭艷斗美。
額吉雖然從小就生活在草原,但她沒見過這么美的地方。
額吉閉著眼睛,深深地呼吸著花的清香和湖水帶來的清新氣息。
大自然帶給額吉一陣舒心的愉悅,使她暫時忘卻了身上的繩索,忘記了身上那些傷口帶給她的剜心地疼痛。
這是哪里?這些花叫什么名字?
可是環(huán)顧左右,她沒有見到一個像她一樣的人。
旁邊是一隊(duì)隊(duì)扛著長槍,穿著一樣的黃軍裝的人,他們嘰里咕嚕說著額吉聽不懂的話,在額吉的身邊走過來走過去。
這是不是傳說中的日本兵呢?
額吉聽說過日本人,但她只是聽說,她沒見過真正的日本人,去抓她兒子走的人不穿這樣的衣服,也不說這樣的話,聽說抓兒子的人只是為日本人跑腿辦事的。
額吉沒有見過這些,真的沒有見過這些。她生長在草原的深處,她認(rèn)識牛羊,認(rèn)識地上爬的蛇,天上飛的鷹;見過蒙古族人穿的長袍,見過漢人穿的短衫,就是沒見過這樣的黃衣服。
額吉也不明白,這些人把她抓到這里來做什么?
一個穿黃衣服的人和一個穿黑衣服的人向額吉走過來,把她從頭到腳看了一遍,然后穿黃衣服的人對黑衣服的人咕嚕了幾句。
穿黑衣的人用生硬的蒙語對額吉說:“老婆子,會做查干伊得嗎?”
“查干伊得”(白食)是蒙古族人對以奶為原料做的食物的統(tǒng)稱。
額吉點(diǎn)了點(diǎn)頭。
黃衣服的人和黑衣服的人似乎對額吉的話很驚喜,滿意地相互對視了一眼。
黃衣服的人又咕嚕了幾句。
黑衣服的人又問額吉:“老婆子,會做手把肉、油炸駝峰片嗎?會燒羊蹄子嗎?”
額吉愣了一下,手把肉和油炸駝峰片是會做,草原的女人誰不會做手把肉呀,但是燒羊蹄子自己還真沒燒過,草原人吃羊蹄子都是煮、烤,沒有燒的,他說的燒是不是烤呢?
額吉忐忑不安地點(diǎn)點(diǎn)頭。
黃衣服的人和黑衣服的人又點(diǎn)點(diǎn)頭,滿意地露出了笑臉。
黃衣服的人一揮手指了指湖邊上的一個磚房子,黑衣服的人就帶額吉走了過去。
在一個院門前,黑衣服的人站住,指了指門口,用蒙語對額吉說:
“大嬸,這里就是你住的地方,你進(jìn)去以后洗個澡,把自己搞干凈一點(diǎn),過一個小時我來給你送肉,你今天晚上就給正村做一回蒙古飯菜。以后你就做正村的專業(yè)廚師,正村喜歡吃烏蘭伊得蒙古風(fēng)味的菜,主食就做蒙古餡餅或者蕎麥煎餅……”
“烏蘭伊得”(紅食)是蒙古族人對用牛羊肉做的食物的統(tǒng)稱。
黑衣服人忽然變換的面孔讓額吉發(fā)愣,他剛才不是粗魯?shù)亟形依掀抛訂?怎么一轉(zhuǎn)眼就叫我大嬸?大嬸是漢人的叫法,在東蒙地區(qū),漢人和蒙古人從歷史上就雜居。額吉知道,大嬸是漢人對中年女人的尊稱。
黑衣服的人又對額吉說:大嬸,以后你就叫我民樂好了,有什么事你就招呼我。
這個叫民樂的人給額吉推開了院門,然后隨手帶上門走了。
額吉沒有動,她也沒有聽見民樂離開的腳步。
額吉走進(jìn)了小院,看見小院的土地上長著些野草,野草告訴她,這房子最少是夏天以前就蓋好的,否則不會長出這么多的草。當(dāng)然也可能是蓋房子的時候就沒破壞這些草。
小院不大,也就是五張氈子那么大的地方,然后就是一個窗臺,一個門。推門走進(jìn)去,額吉看見了一個灶臺,灶臺的旁邊堆著柴火。
額吉掀開鍋,看見那鍋底已經(jīng)長了一層黃乎乎的鐵銹。看來,已經(jīng)好久沒有做過飯了。
在挨著灶臺的旁邊有一個門,推開門,額吉就看見了一張床,床上鋪著潔白的床單。
看見床,額吉不顧一切地?fù)淞松先,她四仰八叉地躺了上去。她累了,她?shí)在太累了。床角上的一個東西硌了她一下,她閉著眼睛伸出手去,摸到了一個東西。
額吉摸索著把這個東西拿了起來,她睜開眼睛看著這個東西,沒想到卻看見了一張浮腫的臉。那是一張?jiān)鯓拥哪樠,披散下來的頭發(fā)隨意地耷拉在臟污的鬢角上,劃傷的臉頰上是已經(jīng)干枯的血跡,蒼白的嘴唇上已經(jīng)干得脫皮,唯有一雙眼睛還流動著無法打壓下去的靈氣。
額吉像燙著手一樣將這東西扔在了地上,她不知道這是什么東西,她沒有看過鏡子,真的沒有。
她不明白這東西怎么把自己照了出來,這真是一個妖怪呀。
因?yàn)殓R子的刺激,她身體的累消失得無影無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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