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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節(jié) 第二章

國外的廣場,每每令國人失望。“場”的模樣是有,“廣”說不上。就連聲名顯赫的莫斯科紅場,看起來也就是馬路膨脹了一段,和想象中的遼闊,差距相當(dāng)大。下城廣場面積,基本上相當(dāng)于小學(xué)足球操場。中心矗立著青銅雕像,初看起來,也和歐洲其他城市的雕塑大同小異,有高頭大馬和搏殺的勇士。不過聽完了介紹,還是留下印象。

這位英武挺拔的戰(zhàn)將,是克羅地亞反對奧匈帝國的民族英雄耶拉希奇總督。塑像立于1866 年。到了南斯拉夫時期,主流意識形態(tài)要表現(xiàn)歷史是人民所創(chuàng)造,反對帝王將相,威武的總督就灰溜溜地下臺了,換成游擊隊員塑像。克羅地亞獨立后,又把總督塑像從博物館請了回來,重新屹立街頭眺望城鄉(xiāng)。佩服克羅地亞人辦事留有余地,換在咱們這兒,總督雕像當(dāng)年撤下時,就會砸碎化成銅水,再等不到囫圇復(fù)出的那一天。

克羅地亞國小學(xué)問大,歷史上曾出現(xiàn)過三位諾貝爾獎獲得者。各種電器中必不可少的特斯拉線圈,就是由克羅地亞物理學(xué)家尼古拉•特斯拉發(fā)明并命名的,他就在我們近旁永垂不朽。還有常用的鋼筆,也是由克羅地亞人愛德華•番卡拉發(fā)明的,F(xiàn)在英語中的“Pen”這個名詞,就是由他的名字“番”而來。 克羅地亞還有一個值得大書特書的發(fā)明,就是領(lǐng)帶。一聽說這里是領(lǐng)帶的老家,男士們紛紛解囊大買此物,好像去了新疆不能不帶回哈密瓜。

薩格勒布還有一個綽號,叫作“博物館之都”。我愛逛博物館,覺得這是了解一地的捷徑,且價格低廉冬暖夏涼。如果是自由行,我一定會用大把時間浸泡在博物館里?上Ш捅娙艘坏,時間有限,只得放棄。博物館要細嚼慢咽,走得太快,除了夸口曾去過那里之外,所得有限。

正當(dāng)我為無法參觀博物館暗自神傷時,突然看到街邊民舍的窗戶里有一本紅色封面讀物,上面以中文大書“失戀博物館”。旁邊還有一系列裝幀相同的冊子,用不同的文字書寫著,也是“失戀博物館”字樣。

我剛開始認為它是一種行為藝術(shù),片刻后大悟,這就是大名鼎鼎的“失戀博物館”真跡所在!以前在資料上看到過世界上有這么一座博物館,但忘記了它在哪兒。不想在克羅地亞首都的小巷中,猝不及防與它迎面相遇。

門票只收克羅地亞貨幣庫納,我們彼此把錢包翻了個底兒掉,都沒有庫納,問歐元能用否,被堅拒。眼看著就要過門而不得入,忽然有人問起可否刷卡,答曰,行。大喜過望,每人3 歐元,約合人民幣25 元,得以參觀。

無人講解。博物館因開在老城區(qū)內(nèi),只有一層,想來以前是民房。一間間斗室墻壁被打開,合成一個松散整體,總面積有幾百平方米。樸素的本色地板,墻壁雪白。沿墻壁四周擺著陳列柜,擺放著世界各地捐獻來的失戀展品。

展品大多平攤在柜中展示。有些懸掛在墻上,排列無甚章法。當(dāng)你以為走到盡頭時,突然出現(xiàn)一道橫廊,拐入后另有一番天地。照明燈很少,光源來自半透光的天花板,最大限度地利用自然光線,明亮但并不耀眼,散射曖昧暖光。想想也是,你說一個收集失戀信物的地方,太光鮮亮麗了,自然和氛圍不符。若是太壓抑陰晦了,恐也不是興建者的初衷。

此館創(chuàng)始人是電影制片人維斯蒂卡和設(shè)計師格魯比希奇。十年前,當(dāng)他們結(jié)束了長達四年的戀情決定分手時,不想把分手這件事當(dāng)作“一種疾病”來處理,而是慶祝兩人在一起度過的美好時光。他們突發(fā)奇想,倡議讓朋友們捐贈出廢棄的愛情紀念品,以資留念。日積月累,收藏品越來越多,他們決定辦一座失戀博物館。

他們希望參觀者們在目睹別人的失戀之后釋懷療傷,盡快走出自己失戀的陰影。希望讓失戀者們知道自己的境遇并非千載難尋,無獨有偶,你不孤獨!這世界上曾有那么多人因為失戀捶胸頓足悲痛欲絕,然而生活依然按部就班地向前?瓷矫撕J碾S風(fēng)飄逝,看情深義重化為恩斷義絕。參見過大巫中巫們的陳跡之后,眾小巫哭喪著進來,微笑著走出。

據(jù)說創(chuàng)始人在興建這座博物館的過程中,勠力同心,最后分而復(fù)合,花好月圓之后干得更起勁了。該館已擁有世界各地失戀者捐贈的展品共計1000 多件。2011 年,歐洲博物館年會授予其“歐洲最有創(chuàng)意博物館獎”。2012 年,克羅地亞旅游部門將其評為薩格勒布市第三個值得參觀的地方。

我沿著墻邊展柜,悄然踱過。陳列物品基本上都是破舊而衰敗的,稍覺詭譎。因物品是舊時互贈禮物,多是家常俗物。不像我們平日所觀賞的博物館,皇家貴胄稀世珍寶,粲然奪目。二是失戀物品多有年頭了,難免污損。再說傷心之物,被主人壓在箱子底兒,未曾得到很好的翻曬保護,暗淡失色不說,霉銹斑斑也常見;旧弦矝]有值錢的東西,比如鉆石珠寶黃金首飾什么的。我估摸戀人們往來信物中,一定也曾不乏好東西,分別時也不一定都物歸原主。失戀者們或許把貴重之物留下了,只揀些尋常物件捐出供人觀賞。

即使有這些先天限制,一路走過,一件件展品參觀下來,我們還是感慨萬千。展品中最常見的是日記本、求愛信、洋娃娃、餐具等“戀愛見證”。每件展品下都有文字說明,創(chuàng)辦人聲明并未曾加工過,都是匿名捐贈者自擬的。

顯要位置,豎立一個假肢,具體說就是從膝關(guān)節(jié)以上離斷的大半條假腿,奪人眼球。乍看過去,有點兒瘆人。標簽上寫著這樣一句話——它“忍耐的時間比愛長,其材料也比兩人之間的感情更堅固”。

估計捐出這物品的是女子,因為假肢比較粗壯,看來是男式的,還帶著小半截大腿。假肢的材料似是工程塑料加金屬。這女子總結(jié)出來的教訓(xùn)也算得上言簡意賅,切中要害。你想啊,工程塑料和金屬多經(jīng)久耐用,幾百年不會分解。破碎的愛情,的確甘拜下風(fēng)。我的思緒一時走得遠了,想那男子離家出走大約是在一個清晨吧。他套上了自己新的假肢,從此決絕而去,再也不會回頭看失戀的女人和自己的舊假肢了。有個詞叫作“棄如敝屣”,在這件展品前,可以改作“棄如敝肢”了。又發(fā)奇想,那男子該不會是單腿一步一跳地離開的吧?

人們也許永遠無法知道事情的全貌,看到的只是遍地疑問。

最簡潔的展品是一把鑰匙。捐贈者寫道:“自從發(fā)現(xiàn)他是個騙子,這東西對我來說就再也沒有任何意義了!

我可以感到她的憤怒。但一把鑰匙流落在外,總會讓主人不安。

精神上的一刀兩斷最重要,鑰匙還是給他寄回去吧。不知那個花心男子,會不會有一天來到這座博物館,看到他自家鑰匙陳列于此,落荒而去?

一條糖果色的丁字褲標簽上則寫著:“他本人跟送的禮物一樣廉價、低劣。”

丁字褲是化纖產(chǎn)品,非常劣質(zhì),可以想見那個男人的品位。再加上送女友丁字褲,其中肉欲的象征性非常明顯,狎昵之味甚濃。

場中最大的展品是一架三角鋼琴,有六七成新。我不懂樂器,不知牌子的好壞,估摸不出價格。它的說明寫得比較詳細,鋼琴上還有“出售”二字,放在這里寄賣。

主人叫萊拉,不到30 歲,是英國埃塞克斯郡的一名歌手。她說:“2005 年送我鋼琴的人和我只交往了相當(dāng)短的一段時間,其間他不時為我買香檳和奢侈品,花了很多錢,我都不覺得我們在戀愛。關(guān)系只持續(xù)了大約兩個半月,分手時他送了我一架鋼琴。對一般人來說,把鋼琴作為分手禮物實在是太奇怪了。我想,它會讓看展覽的人們揚起微笑!

我看著鋼琴,并沒有揚起微笑。我想——什么人愿意買這里出售的鋼琴呢?它彈出的曲調(diào)是否充滿莫名其妙的困惑?再者,依我的觀念,既然分手了,就別要人家這么貴重的禮物了,也好讓自己云淡風(fēng)輕,放下后患。想那女子,每過一段時間就要打電話詢問博物館——我的鋼琴賣出去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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