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節(jié)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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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嚏——”
坐在教室里的清如打了個噴嚏，旁邊的莊琴頓時關(guān)切地望過來，問道：“清如，你沒事吧？”
與此同時響起的還有一個男聲：“清如，你還好嗎？”
清如詫異地抬頭，徐佳文就站在自己課桌旁，一身藍色中山裝穿在他身上特別妥帖。說起來，他也算是一個俊朗男兒。
清如忍不住紅了臉，聲如蚊蚋：“我沒事�！�
莊琴看出了幾分門道，搖著自己的麻花辮，半開玩笑地說：“寧清如，早知道有人關(guān)心你，我就不關(guān)心你了！白白浪費心思！”
“你胡說什么！”清如的臉更紅了，伸手輕輕地打了莊琴一下。
徐佳文也不好意思起來，撓了撓后腦勺，卻吭吭哧哧地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只好怏怏地走開了。
“清如，徐佳文看上你了�！鼻f琴小聲道。
清如連忙喝止道：“別胡說了，我和他是正常的同學關(guān)系�！�
莊琴白了清如一眼，說：“我知道，你們是同學關(guān)系，可是他對你不一樣！他不喜歡你，能托人找關(guān)系，讓莫于謙承認你是他徒弟？他不喜歡你，能四處幫你介紹兼職工作？”
清如怔了一怔，賭氣道：“那他以后給我介紹工作，我就不去了�！�
“別！別！”莊琴急了，“我說你這人怎么不上道呢？徐佳文家境好，人不錯，你哪里看不上他？”
清如搖了搖頭。
莊琴說得沒錯，徐佳文樣樣都好，可是她就是對他沒有心動的感覺。
“我看，你是身在福中不知福�！鼻f琴扁起嘴巴，從課桌抽屜里掏出一張報紙，“喏，你看——孟公子和明星江瑤瑤的照片上了今天晨報的頭版頭條。難不成，這個孟公子對江瑤瑤有意思？清如，這個江瑤瑤可比你頭腦清楚多了�！�
清如看著那份報紙，想起自己之前的計劃，微微一笑。
“不過，孟家三代經(jīng)商，對男女之事又有多少真心呢？商人重利輕別離……士農(nóng)工商，總是商人占末尾。”莊琴糾結(jié)地看著眼前的報紙，一臉吃不到葡萄說葡萄酸的表情。
不知怎的，清如突然心念一動。那個人，那雙看透一切的鳳眼又在她眼前閃現(xiàn)。她脫口而出道：“不對！”
莊琴呆呆地看著她。
清如正色說：“商人重利輕別離，這是舊式女子口中說出來的。莊琴你想，如果有一天商人重情重義，日日守在妻子身旁，還怎么去發(fā)展自己的事業(yè)呢？我們這種新式女子，就應(yīng)該給自己的另一半最大的支持！還有，誰說士農(nóng)工商，商人就排在末流了？國不可無戰(zhàn)，而不得不戰(zhàn)的事情除了兵戰(zhàn)和政戰(zhàn)，也有商戰(zhàn)。所以莊琴，你不要看不起商人，他們對國家的貢獻其實不小呢！”
莊琴用異樣的眼光看著清如，問：“你怎么跟變了一個人似的？”
清如將耳邊一縷頭發(fā)撩到耳后，抿唇一笑，說：“本來就是這樣的嘛！莊琴，放學后陪我一起去萬興洋行取工錢�！�
“看在你幫我要來江瑤瑤簽名的分上，我就陪你跑次腿吧。”莊琴懶懶地打了個哈欠。
上課鈴響了。
清如忙坐正身體。她在這所學校里選修美術(shù)，但是對待文化課也是非常認真，尤其喜歡國文課。
春日的陽光暖融融的，照在玻璃上明晃晃的。清如忍不住又記起了那樣一雙好看的眼睛，清澈、溫柔、慵倦，仿佛如萬花筒般，集合了世間所有能夠和美好沾上邊角的形容詞。
她忙使勁甩甩頭，強迫自己忘掉孟嘉和。本來一個貧家女孩子能夠讀書已經(jīng)不容易，自己再不珍惜，那可真是辜負光陰了。
可是清如沒想到，萬興洋行的財務(wù)部居然拒絕支付自己的稿費。
“怎么會沒有工錢呢？”她急了，“我給貴公司畫了六幅人像，應(yīng)該結(jié)給我兩塊銀元的�！�
穿著西裝套裙的女會計冷冷地看著她說：“不好意思，這是總經(jīng)理的交代。”
總經(jīng)理？
清如一愣，難不成，他發(fā)現(xiàn)了？
莊琴結(jié)結(jié)巴巴地問：“清如，你是不是得罪總經(jīng)理了？”
清如不知如何作答，但還是穩(wěn)了穩(wěn)情緒，盯著女會計說：“不管怎樣，你們用了我的畫稿就得給我稿費！”
女會計推了推眼鏡，抬手一指樓上，說：“你要稿費，就直接給總經(jīng)理說去！不過我事先警告你，如果你鬧起來，我們洋行里的保安也不會顧忌你只是個女學生！”
清如狠狠地瞪了女會計一眼，轉(zhuǎn)身蹬蹬蹬就上了樓。莊琴在身后喊她，周圍無數(shù)雙異樣的眼光集合過來，清如也顧不得了。
今天拿不到這兩塊銀元，父母和弟弟都得陪著她一起餓肚子……她不敢想，也不去想。等到回過神來的時候，她看到孟嘉和正坐在辦公桌后看著她，
那目光冷峻而銳利，又帶著一點不屑。
清如上前，伸出右手，簡潔地說了兩個字：“稿費。”
少女依舊扎著兩條麻花辮，只是不是那日的旗袍，而是一身藍衫黑裙，配以白襪黑鞋，學生味十足。
孟嘉和一怔，低頭輕笑了一聲，從桌上書堆中抽出一本書遞到她手上。清如看了一眼，是英文故事書，便又重復(fù)了一遍：“稿費�！�
“寧小姐，翻開第二十七頁，讀讀那個故事吧。如果你能續(xù)寫那個故事，我就給你稿費�！泵霞魏偷谋砬樘貏e像一只捉弄老鼠的貓，笑得很是可惡。
清如知道自己碰觸了他的逆鱗，只好翻開書本讀了起來。她的英文全優(yōu)，所以看懂故事并不難，只是那則故事，是英文版的童話，名字叫做《穿靴子的貓》。
一只穿著靴子的貓，對一個窮小子說，我會讓你娶國王的女兒。于是他先巴結(jié)上國王，將窮小子描述成一個有錢的王爵。有一天，貓算準了國王會經(jīng)過一條小河，讓窮小子脫光衣服跳進河水里。當國王將窮小子救上來之后，貓就告訴國王，是盜賊將窮小子的衣服都搶走了。國王和窮小子共乘馬車，于是貓就事先威脅農(nóng)戶，讓他們說這些田地都是窮小子的。國王很欣賞窮小子，于是就將自己的女兒嫁給了他。最后，窮小子受了國王許多賞賜，還娶了公主，對穿靴子的貓十分感激，讓貓過上了十分幸福的生活。
清如讀完，臉上火燒火燎似的。孟嘉和這是在諷刺她，說她就是那個空口說白話的貓。
“你想怎么樣？”清如將故事書一合，直截了當?shù)貑枴?
孟嘉和聳聳肩膀說：“我不喜歡這個故事，說謊的人怎么能夠這么逍遙自在呢？用謊言來成就的一段婚姻，怎么能夠幸福呢？”
清如冷笑道：“你怎么就知道窮小子不會讓公主幸福？”
“好了，別轉(zhuǎn)話題了。”孟嘉和好笑地看著清如說，“你馬上給我續(xù)寫這個故事，合乎我心意，給你稿費！不合我心意，稿費免談！”
清如咬了咬牙，他這是故意在羞辱自己�？墒侨嗽谖蓍芟拢坏貌坏皖^，她想了想，用英文說：“The king will cat beat.（國王將貓打了一頓。）”
孟嘉和嘖嘖了兩聲，搖頭說：“不好�！�
清如只好又想了一想，說：“國王將貓餓了三天三夜。”
孟嘉和戲謔道：“太殘忍了。”
清如忍住心中的怒火，一字一句地道：“那……國王知道了貓的詭計，作為懲罰，將貓的毛發(fā)盡數(shù)剃去�！�
孟嘉和噗嗤一笑，拍著手說：“寧小姐，我喜歡這個結(jié)局！這個有趣！”
說完，他隨手撥了一個號碼，對著話筒說：“送一把剪刀上來。”
貓的結(jié)局，也就是她的結(jié)局。
原來他就是變相地讓自己選擇懲罰的方式。清如在心里權(quán)衡了一下，頭發(fā)被剃光還能再長，只是以后要戴帽子上學了。
清如回過頭，看到莊琴在門口伸出半個腦袋，做手勢讓她出來，意思是息事寧人算了。清如搖了搖頭，沒有拿到錢，她不能走。
剪刀很快就被送來了。清如拿起剪刀，咬牙將自己的一縷頭發(fā)剪了下來。
她正想剪第二刀，孟嘉和突然出聲說：“可以了。”
清如一愣，喃喃地問：“你原諒我了？”
孟嘉和唇邊帶著輕微的笑意，清淡如夜露，說：“略微懲罰一下就算了，我怎么舍得讓美人落盡青絲�！�
清如怔怔地看著他，鼓起勇氣，將右手又伸了出來，說：“稿費，兩塊銀元。”
笑容在孟嘉和的臉上凝固了。
他從口袋里掏出銀元，輕輕地放在她手心里，然后將手揣進口袋里，問：“寧清如，這個名字是不是出自朱熹的‘問渠哪得清如許，為有源頭活水來’？名字倒是好聽，怎么就這么愛財？”
一字一句，像針刺一般落在清如的心上。
大戶人家的公子，哪里體會得到人間疾苦，怎么會明白這兩塊銀元之于她的意義。
清如冷笑著說：“別和我提朱夫子，我平生最討厭的就是他！好端端的，說什么‘餓死事小，失節(jié)事大’，偏生跟女人過不去。寧清如，是‘清如玉冰壺’的清如，不是只往低處流的渠水！”
孟嘉和一頓，忙道：“你別誤會，我只是開個玩笑，沒有其他的意思。”
清如將那兩塊銀元拍到桌子上，冷聲道：“兩塊銀元我也不要了，省得你孟公子覺得別人都貪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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