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4節(jié) 序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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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魅狐
西門龍錦,這個名字在九幽大陸代表著強大,代表著無可匹敵。
因為這個名字,“西門”這個已然沒落的姓氏,再一次成為九幽大陸第一姓氏,而“西門龍錦”這個名字,也響徹了整個九幽大陸,成為了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戰(zhàn)神。
“……當是時,天地一片寂靜,只見龍錦大人踏著避水問晴獸而來,手中雙龍纏月矛一揮,剎那間橫掃千軍,無人可擋,敵方將領(lǐng)兩股戰(zhàn)戰(zhàn),翻身滾落下馬,不戰(zhàn)而降!”說書先生醒木一拍,雙目圓瞪,氣勢如虹,仿佛他便是那腳踏避水問晴獸、手持雙龍纏月矛的龍錦大人一般。
“好!好!”
“好!”
歡呼聲叫好聲頓時響成一片。在這個強者為尊的世界,酒樓戲館里最是流行這樣的段子,而近幾十年來,這樣的段子里說得最多的,便是年少成名、英勇無敵的西門龍錦了。
“莫先生,再來一段!”
“說說龍錦大人與無妄海三首惡蛟那一戰(zhàn)吧!”底下,有人高聲提議。
“好!”說書先生喝了口茶潤了潤嗓子,手中醒木再次重重拍下,“話說在九幽大陸之東的無妄海中,有一頭三首惡蛟,那三首惡蛟法力高強,已有呼風(fēng)喚雨之能,在無妄海作惡多端,周遭民眾深受其害……”
整個酒樓大堂的客人都被帶進了說書先生營造的故事氛圍之中,唯有臨街靠窗位置上的一個錦衣公子悠閑自在地飲著酒。
那公子看起來不過雙十年華,生得十分俊俏,唇紅齒白,眸若星子,一襲藕荷色的錦緞長袍松垮垮地套在身上,露出一截精致細膩的鎖骨,看起來雌雄莫辨,端得是風(fēng)流不羈。
唯有白皙平滑的脖頸和胸口微微的起伏表明這是一個女子。
她笑吟吟地看了一眼臺上口若懸河說得天花亂墜的說書先生,拿起酒杯遞到唇邊,卻發(fā)現(xiàn)酒杯不知何時已經(jīng)空了。隨手又倒了一杯酒,飲了一口剛放下,只見手邊一道黑光一閃,酒杯又見了底。
她彎了彎唇,抬起左手,晃了晃腕上的墨玉鐲子,那鐲子似乎被她晃暈了,“叭嗒”一聲掉在了桌子上,卻原來那墨玉鐲子竟是一條通身漆黑的小蛇,奇怪的是,那小蛇還長了三個腦袋。
“西門龍錦!”那三頭小蛇怒了,盤成便便狀昂起三個小腦袋瞪著她,細聲細氣地吼道,“不就喝你一口酒么!至于如此小氣!”
她笑了起來,伸手依次將它三個腦袋挨個彈了一遍:“要叫主人!
“主……主人……”被彈得暈頭轉(zhuǎn)向的三頭小蛇晃了晃,沒骨氣地軟趴趴求饒。
她笑瞇瞇地摸了摸它的的三個小腦袋,說了一聲:“阿三乖!
“不準叫我阿三!”三頭小蛇又怒了。
這個名字太恥辱了!它明明有個很威風(fēng)的名字叫覃天!
“不可以對主人這么兇哦!彼Σ[瞇地曲起手指,作勢又要彈它腦袋。
三頭小蛇立刻軟了,沒出息地垂下腦袋作楚楚可憐狀。
西門龍錦忍笑伸出手,看它熟練地爬上她的手腕,乖乖繞成一圈咬住尾巴,首尾相連,再次化為一個墨玉鐲子。
“……那三首惡蛟見龍錦大人來戰(zhàn),竟是完全沒有將其放在眼中,傲慢不已,它張口吐風(fēng),風(fēng)中帶有沼氣,天地瞬間暗成一片,沼氣所到之處,生靈無一幸免……”說書臺上,那說書先生仍在滔滔不絕。
首尾相連幻化為墨玉鐲子的三頭小蛇默默垂淚,它也威風(fēng)過的,也曾叱咤風(fēng)云雄霸一方的……如果不是碰到了這個恐怖的女人……
這要命的女人簡直是它命中的克星!
這廂喝著酒,那廂說書先生的段子也快到了尾聲,自然是龍錦大人威風(fēng)凜凜大獲全勝,三首惡蛟被打得涕淚橫流主動投降,認了龍錦大人為主。
這時,酒樓門口走進一個白衣少年,立時引起了大堂內(nèi)諸位客人,尤其是女客的注意。那少年看起來不過十五六歲的模樣,容貌生得極美,尤其是眉心那一點鮮艷至極的朱砂痣,更為那原就幾近完美的容貌增添了十分姿色。
九幽大陸是一個人妖混居、強者為尊的世界,那樣的容貌氣質(zhì)一看就不像是人類所能夠擁有的。
“那是魅狐一族的吧!庇腥饲穆暤。
“嗯,你瞧他眉心那顆朱砂痣,正是魅狐一族的特征之一。”一美貌婦人笑著接話,聲音卻沒有放低。
“這么漂亮的小家伙,身上竟然沒有私有標記,是無主的呢,怎么會出現(xiàn)在臨淵城……”有人說著,眼中露出了貪婪的目光。
那白衣少年似乎全然沒有感覺到那些不善的、帶著貪欲的目光,只是兀自在大堂里掃視了一圈,最后視線落在臨街靠窗的那個位置上,平靜如水的眼眸微微泛起了一絲漣漪。
他正要上前,卻被人攔住了去路。
“你是誰家的逃奴?”攔路的是一個貌不驚人的中年大漢,身形倒是極其魁梧,足足比那白衣的少年高出兩個頭,他緊緊盯著那少年,眼中是掩不住的勢在必得和貪婪。
魅狐,是狐族的分支之一,天生可以化形,且化形之后都是絕色。因其魅惑天成,得名魅狐,然而絕美的容貌卻成為了它們噩夢的根源。在九幽大陸,魅狐的身價極高,據(jù)說一只活著的魅狐可以賣到十萬金的高價,就算沒辦法活捉,魅狐的妖丹也可以賣到六萬金左右,因為服用魅狐的妖丹可以令人容顏不老且體帶異香,比普通的駐顏丹可好用多了。
由于以上種種原因,魅狐一族幾乎瀕臨滅絕,活著的魅狐寥寥無幾,且一般都是大人物的私寵。
在這樣的情況下,居然有一只沒有被打上私有印跡的魅狐出現(xiàn)在臨淵城最大的酒樓里,簡直就是天上掉下來的餡餅!
“我說王鵬,你這就不道義了,這只魅狐出現(xiàn)在無方酒樓,自然是見者有份,你是打算獨吞么?”大堂右側(cè)傳出一個譏誚的聲音,說話的是一個精瘦的年輕男子。
“這樣吧,我出十萬金買下他,錢給在場眾人均分,如何?”先前開口的美貌婦人盯著站在門口的少年,笑著提議。
“這只魅狐容姿出色,說不得比城主府的那位天絕公子還要勝上三分,十萬金的價格委實是辱沒了!蹦蔷莸哪凶雍俸倮湫。
“十三萬!泵烂矉D人斜睨了他一眼,眼含秋水,媚態(tài)橫生。
只一眼,便看得那人身子酥了半邊,再不開口阻撓了。
美貌婦人得意一笑,正欲開口,便聽得一個嬌嬌怯怯的聲音響起,叫了一聲:“十六萬。”
那開口喊價的竟是一個清麗少女,她看著站在門口的少年,眼中有著不容錯辨的憐惜和癡迷。
“二十萬!币娋谷挥腥烁們r,那美貌婦人嘴邊笑意未減,眼神卻倏地凜冽了起來。
“三十萬!蹦菋蓩汕忧拥纳倥劬φR膊徽5丶恿耸f。
“四十萬。”美貌婦人冷哼一聲。
“六十萬。”那少女看了婦人一眼,又輕松加了二十萬。
“你這小姑娘,是成心跟我過不去么?”美貌婦人怒道。
“誰人不知南宮大娘練的是采陽補陰的功法,這位公子落在你手里怕是沒幾天就香消玉殞了。我家小姐善良,看不過眼才出手的,而且價高者得,又有什么好抱怨的呢!闭驹谀巧倥砗蟮姆垡骆咀有χ。
雖然是名婢子,但她容貌衣著無不出眾,竟也恍若大戶人家的小姐一般。
這廂大堂里眾人爭得熱火朝天,那被攔在門口的白衣少年卻是半點反應(yīng)都沒有,只靜靜站在原地,仿佛被眾人競價污辱之人不是他似的。
聽了那粉衣婢子的話,美貌婦人柳眉一蹙,便放出殺氣來:“區(qū)區(qū)一個婢子,也敢和我這般說話?”
那粉衣婢子一噎,瞪圓了眼睛便要反唇相譏,這時,她身前坐著的少女忽然微微抬了抬手,輕斥道:“清景,不得無理!
“是。”那婢子似是極其忌憚她,忙應(yīng)了一聲,垂頭不再言語。
“我家婢子不懂事,冒犯夫人了!鄙倥行┬咔拥卣酒鹕恚⑽⑹┝艘欢Y,“在下慕容霜,極喜歡這位公子,還請諸位成全!
聽到“慕容霜”這個名字,在場眾人紛紛色變,連那南宮大娘都是一愣,隨即忿忿回過頭去不再相爭。臨淵城里誰人不知城主慕容云實生性暴戾手段兇殘,卻唯獨對獨生女兒慕容霜寵愛有加、千依百順,只是傳聞慕容霜身嬌體弱,自出娘胎便帶了一種怪病,從來沒有踏出過城主府半步,今兒個怎么就那么巧出現(xiàn)在了這無方酒樓?
在那少女報出“慕容霜”這個名字的時候,也有部分人露出了戲謔的表情,聽聞城主府中最受龐的天絕公子便是出自魅狐一族,如今這位大小姐竟然也看上了一只魅狐……
這也算是虎父無犬女么?
“這位公子……”見眾人再沒有異議,那少女看向站在門口一直沉默著的少年,眼中滿是憐惜。
只是那滿滿的憐惜很快便變成了錯愕。
剛剛攔路的中年大漢忽然無聲無息地仰面倒下,待在場眾人看清他的模樣,無不駭然。只見他雙目圓瞠,面龐扭曲,似是看到了什么極恐怖的東西,竟是被活生生嚇死了。
而那少年完全無視那倒在地上的尸體和對著他虎視眈眈的眾人,徑直從尸體上跨過,走向了臨街靠窗的那個位置。
“師父!彼麑χ钦嬀频呐訂玖艘宦暎駪B(tài)恭敬。
那女子微微仰頭,懶洋洋地看了他一眼:“聞歌,你去哪里了?怎么現(xiàn)在才來?”
“我去給您買桃酥了!北粏咀髀劯璧纳倌晡⑽⒁恍Γ焓謱⑴踉谑种械募埡薪o那女子看。
那一笑,端的是容色傾城。
慕容霜怔怔地看著那捧著紙盒微笑的少年,只覺得自己陷在那一片淺淺的微笑中,連呼吸都不自覺地輕淺起來。
“呀,桃酥!”那女子眼睛一亮,伸手便要來奪。
“回府再吃吧。”聞歌側(cè)身避開她的手,“若是回去晚了,家主大人又要不高興了!
“啊……”那女子有些郁悶的哀嘆一聲,不太情愿地站起身來,放下酒錢,便要往門口走去。
“這位姐姐,請留步。”慕容霜忙出聲叫住了她。
那女子眨了眨眼睛,轉(zhuǎn)身看向慕容霜:“叫我?”
“是。”慕容霜露出一個嬌嬌怯怯的笑容,“在下極喜歡這位公子,愿出一百萬金,不知姐姐可否割愛!
那女子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她,又回頭看了一眼聞歌:“聞歌,你可喜歡這位姑娘?”
慕容霜一臉期待地看向聞歌。
聞歌抱著裝著桃酥的紙盒,看也沒有看她一眼,只垂下眼簾,搖頭道:“不喜歡!
“你叫聞歌?”慕容霜有些急切地拉住他的衣袖,喚出那個名字的時候,她不自覺放輕了聲音,“我是真心喜歡你的,你若愿意跟著我,我必真心相待,絕不欺辱于你……”
聞歌眉頭微微一蹙,抬眸看向她。
慕容霜對上他的眼睛,一下子僵在原地,只覺得那雙波光瀲滟的眸子一片冰冷,無數(shù)殺機自那眸中刺入她的五臟六腑,眼前這絕美的少年竟恍若從幽冥地府爬上來的艷鬼一般令人不寒而栗,卻偏生她連一絲反抗的力氣都提不起來。
一旁,那女子輕輕拍了聞歌一下。
聞歌默默垂下眼簾。
慕容霜這才回過神來,感覺背心已經(jīng)濕了一片,她神色復(fù)雜地看了一眼站在聞歌身旁的女子,若不是她,自己的下場大約就和躺在門口的那具尸體一般了吧。正怔忡著,手上突然一輕,她下意識低頭,便見自己手中輕飄飄地抓著那白衣少年的一截衣袖。
他竟然因為不喜她的碰觸而截斷了衣袖……竟是厭惡至此嗎……
慕容霜呆呆地看著手中的一小截衣袖,悵然若失。
“聞歌既然不喜歡你,那便請你道歉吧。”那女子笑瞇瞇地看著她,道。
慕容霜一愣,道歉?
“你這女子好生狂妄!區(qū)區(qū)一只魅狐,受得起我家小姐的道歉么!而且我家小姐做錯了什么需要道歉?!”慕容霜身后的粉衣婢女怒而護主。
“聞歌是我的徒兒!蹦桥幽樕闲σ鉂u斂,有了絲絲冷意,“就憑你們膽敢當眾拍賣我的徒兒!
徒……徒兒?
在場眾人都呆愣住,在這九幽大陸之上,居然還有人會收魅狐為徒?魅狐雖然天生可以化形,但卻因為遭到過度捕殺而修煉艱難,一代代傳下來,如今的魅狐基本上已經(jīng)失去了修煉的能力。
不過……收魅狐為徒的人,也不是沒有,傳說在這九幽大陸上,便有一個大名鼎鼎的人物收了一只魅狐為徒……
在場眾人的視線一下子落在了那女子身上,眼中都是不敢置信的神色,這女子該不會便是那一位吧?!
“既然剛剛決定了見者有份,那么現(xiàn)在道歉也該見者有份才是!蹦桥舆至诉肿,回頭在大堂里掃視了一圈,“為了表示道歉的誠意,每人十萬金,今天日落前請送至西門府中,逾期后果自負!
在場眾人石化。
西門府……
果然是她……
“師父,您又喝多了!卑滓律倌攴鲎∷,面露無奈。
“唔?”那女子撫了撫額,蹙眉道,“我說腦袋怎么有些沉呢!
隨著她的動作,寬大的領(lǐng)口微微下滑了一些,露出大片白皙的肌膚,少年嘆了一口氣,伸手輕輕替她將衣服拉好,仔細整理整齊:“師父,該回府了!
“唔好。”那女子應(yīng)著,軟趴趴地靠在少年身上,懶懶散散地跟沒骨頭一樣。
白衣少年扶著那女子,回頭微笑著看向眾人:“在下這位師父脾氣不大好,還請諸位多包含,不過她的記性卻十分好,還請諸位不要忘記日落前將道歉的誠意送至西門府。”說著,他便溫柔地扶著那東倒西歪的女子,緩緩走出了無方酒樓。
在場眾人面面相覷,懊悔不及,早該知道天上不會掉餡餅,這下真是偷雞不成蝕把米,賠了夫人又折兵了。只是……雖然西門府就在臨淵城中,但是這位大名鼎鼎的龍錦大人卻已經(jīng)很久沒有在臨淵城出現(xiàn)了……怎么會這么巧就給碰上了?
“這位大人,是為長老會回來的吧?”被眾人遺忘的說書先生幽幽地說了一句。
在場眾人這才回過味來,這位大人雖然從不愛管事,但的確是位列九大長老之一的!
九幽大陸共分為九個州,分別由九位大長老管理掌控,長老位每五十年更換一次。臨淵城是九幽大陸的中心城,不在九州之中,每五十年一次的長老會便是在這臨淵城中舉行的。
……只怕這臨淵城,又要掀起一陣腥風(fēng)血雨了。
二、西門龍錦
青石板鋪成的大街上,一輛奇怪的車篤篤地走著,引來路人的側(cè)目,因為并沒有人在駕車,而且拉車的竟然是一只長相奇特的異獸。
西門龍錦懶洋洋地斜倚著車窗,饒有興致地看著沿途大街上的風(fēng)景。
“師父,這早春的天氣仍有些涼意,小心風(fēng)吹多了再頭疼!甭劯璺畔萝嚧吧系暮熥,溫聲道。
“唔,不過幾十年光景,這臨淵城變化挺大嘛!蔽鏖T龍錦任由他放下車簾,收回視線轉(zhuǎn)身坐好,笑瞇瞇地道。
“是啊,師父上一次回來還是上一屆長老會的時候呢,五十年一眨眼就過去了。”聞歌微笑著從案幾下的竹屜里取出玉瓶,倒出一枚晶瑩剔透芳香四溢的丹藥來,“師父,服一枚清心丸解解酒吧!
西門龍錦搖頭:“帶著半分醉意舒服得很,解了可不浪費!
“見著您醉醺醺的模樣,家主大人會不高興的。”聞歌十分耐心地勸說。
西門龍錦一下子跨了臉,想起那張嚴肅的臉,只得乖乖服了藥丸。
“大人!大人!龍錦大人!”剛剛服下藥丸,便聽得遠遠的,似有呼喚聲傳來,十分急切的樣子。
西門龍錦疑惑地掀開車簾,便見車后頭,一個身著碧色長衫的男子正策馬追來。
“阿晴,停車!彼_口。
拉車的異獸停了下來。
那男子很快便到了跟前,他翻身下馬,疾步走到車前:“大人……”
那是一個氣質(zhì)清雅的男子,雖容貌并不是十分出眾,但那通身的氣質(zhì)卻很是令人心折,此時,他正癡癡地仰頭望著坐在馬車里的西門龍錦。
“大人,您……終于回來了!
“秦樓?”西門龍錦微微有些訝異。
“您還記得阿樓?”這么說的時候,秦樓微微紅了眼眶。
“嗯,這些年你還好么?”西門龍錦眨了眨仍帶著些許醉意的眼睛,笑了起來。
秦樓是她從一個小倌館救下的,當時她正好路過,恰巧撞上了他跳樓尋死,于是順手將他救了下來,順便替他贖了身,又順便替他報了仇。
“嗯,自大人離開臨淵城后,阿樓在北城區(qū)盤下了一間小小的店面賣些字畫,日子倒還過得去,只是不想……與大人一別就是五十年……”秦樓垂頭掩去眼中的淚意,“若是大人再不回來,阿樓怕是便要化為一抔黃土了……”
“難為你還惦念著我!蔽鏖T龍錦伸手輕輕拍了拍他的肩,微笑。
“大人……”秦樓仰起頭看著她,淚水終于忍不住從眼眶中滑出。
“你怎么知曉我回臨淵城了?”西門龍錦溫柔地拭去他臉上的淚,忽然問。
秦樓微微一愣,隨即臉上露出一絲帶著怯意的笑容來:“阿樓聽聞有人在無方酒樓見過您,便一路追了出來,總算上天垂憐,看到了您的避水問晴獸,這才……”這么說的時候,仿佛有風(fēng)拂過,他的袖子微微動了一下。
“原來如此!蔽鏖T龍錦饒有興致地瞇了瞇眼睛。
就在這時,變故陡生。
整輛車被突然燃起的黑色火焰包圍,那火焰以極其恐怖的速度蔓延開來,秦樓后退一步,神色復(fù)雜地看著被包裹在火焰之中的西門龍錦,絲毫沒有感覺到自己衣擺之上也泛起了星星點點的黑色火花,待他感覺到疼痛的時候,整個人已經(jīng)被卷進了那恐怖的黑色火焰之中。
“啊……”他驚叫掙扎起來。
正在他陷在劇烈的被灼燒的痛楚中無法解脫的時候,周身突然一涼,他猛地一個激靈,怔怔地抬頭看向面前毫發(fā)無傷,如神祇一般的女子。
“大人……”他下意識喃喃。
整輛車都已經(jīng)被燒成灰燼,西門龍錦站在避水問晴獸的腦袋上,低頭看著他,幽黑的眼中不帶一絲情緒,她的周身都是淺藍色的水霧,那水霧以驚人的速度彌漫開來,將黑色的火焰一點一點吞噬殆盡。
“沒有人告訴你,黃泉幽冥火很危險么?”看著被燒得面目全非的秦樓,西門龍錦淡淡地開口。
秦樓下意識張口想否認想解釋:“不……不是我……”
西門龍錦沒有開口,只一抬手,秦樓的手便不受控制地隨之抬起,只見他被燒得焦黑的手中,正緊緊攥著一個刻著特殊火焰禁制的小匣子。
秦樓眼中露出了絕望的神色。
“黃泉幽冥火雖然是五大奇火之一,但九幽大陸幾乎沒有人使用它,原因就是因為它不可掌控,一旦放出,便是不分敵我,同歸于盡的下場。”西門龍錦瞇了瞇眼睛,“給你這火匣子的人,沒有告訴你這些吧。”
秦樓跌坐在地,干裂的唇抖了抖,終究沒有發(fā)出聲音來。
這時,四周突然安靜了下來,剛剛還熙熙攘攘熱鬧非凡的街道突然之間寂靜得有些可怕,西門龍錦嘴角微微一翹:“幻術(shù)么……”
話音剛落,便有無數(shù)飛箭疾射而來,攻勢凌厲,仿佛要將她射成馬蜂窩一樣的架勢。
“黃泉幽冥火,九霄碧落箭,真是好大的手筆!蔽鏖T龍錦不慌不忙地祭出雙龍纏月矛,一聲清亮的龍吟自那矛上傳出,兩條巨龍的幻影迎上那疾射而來的飛箭,只一個照面,便盡數(shù)吞下。
從頭至尾,聞歌都乖乖地坐在避水問晴獸的背上,眼見著她解決了飛箭,形狀美好的唇微微一動,吐出一個字:“破。”
眼前的幻象一下子消失不見,出現(xiàn)在眼前是一處被燒毀得極其嚴重的街道,四處都是驚叫著逃離的人群。
魅狐最擅長的便是幻術(shù),幻術(shù)是這個孱弱種族的保命招術(shù),而聞歌更是將這一項技能發(fā)揮到了極致,在他面前施展幻術(shù),無疑是可笑的。
“不要讓小老鼠跑了!蔽鏖T龍錦開口。
“是!甭劯钁(yīng)聲,隨即躍身而起,身法快得不可思議,只幾息的工夫,他便從慌亂逃離的人群中揪出了一個圓頭圓腦的小丫頭。
“大人饒命,饒命……”那被聞歌隨手丟在西門龍錦面前的小丫頭抖得如同風(fēng)中落葉一般,她不停地磕著頭,慘白著小臉哭得極是可憐。
“我徒兒可是幻術(shù)的祖宗,你確定還要裝下去么?”西門龍錦揚了揚眉。
那小丫頭怔了一下,果然止住了哭泣,眼中露出陰狠的神色來,然而不待她有所動作,聞歌已經(jīng)輕輕折斷了她的脖子。
干凈利落。
“是柳家的人!甭劯栎p聲道。
“還真是迫不及待呢。”西門龍錦摸了摸鼻子,“看來我很受歡迎啊!
“是!甭劯栉⑿Α
西門龍錦笑了起來,身子微微往后一仰,便十分瀟灑地坐在了避水問晴獸的背脊上,“可惜了那一盒桃酥!
“等回府之后,徒兒親手給您做!
“唔,這可真是因禍得福了!蔽鏖T龍錦笑瞇瞇地看向不遠處趕來維持秩序打掃戰(zhàn)場的城主府紫衣衛(wèi),摸了摸避水問晴獸頸部的軟毛,“這一磨蹭天都快黑了,回去吧!
避水問晴獸蹭了蹭她的掌心,抖擻精神往前跑。
“大人!”身后,突然響起一個聲音,頗為凄厲。
正是被遺忘的秦樓。
西門龍錦摸了摸身下異獸的腦袋:“阿晴等等!
避水問晴獸乖乖停了下來,轉(zhuǎn)過身子看向那個狼狽坐在地上、被燒得面目全非的男子。
此時的他全身焦黑,狼狽非常,哪還有之前半點風(fēng)度和姿容。
他看著那個坐在異獸身上居高臨下望著他的女子,眼中滿是復(fù)雜,一時怨恨,一時痛楚:“為什么要救我?明明我差點殺了你不是嗎?為什么還要救我?”
西門龍錦搖搖頭,嘆息道:“你殺不了我的!
“是啊,我只是低賤的凡人……哪里就能殺得了您呢,無非是我不自量力,徒惹笑話罷了!彼偷偷匦α藘陕,眼中卻是滾下淚來,“您當初就不該替我贖身,不該讓我有了不切實地的念想……我日日在臨淵城中盼著您回來,可是您一去就是五十年,若不是因為長老會,也許直至我死,都不會再有機會見到您吧……”他仰頭癡癡地看著她,然而被燒得面目全非的臉上露出這樣的神情看起來著實令人毛骨悚然,他卻似乎毫不自知,仍在絮絮地念叨著,“我擔(dān)心容顏變老,擔(dān)心您回來的時候認不出阿樓,便不惜一切代價得到了一枚定顏丹,如若不然,只怕今日大人見到我,便認不出來了吧……”
“你是在怨恨我不曾回來看你嗎?”西門龍錦看著他,目光如常,一點都不曾在意他那張可怕的臉,甚至微帶著歉意。
“他們答應(yīng)事成之后贈我一枚可增加五十年壽元的延壽丹!彼麚u頭,眼神迷茫而痛苦,“我已經(jīng)快七十歲,經(jīng)不起第二個五十年了……我不甘心,我不甘心……”
西門龍錦微笑,目光溫柔:“你為自己籌謀,這原是無可厚非,只是也該小心些才是,黃泉幽冥火兇殘霸道,他們是料準了你會被一起燒死,所以根本沒有打算要給你延壽丹啊!
秦樓怔怔地看著她。
“聞歌,取一枚延壽丹給他!蔽鏖T龍錦嘆了一口氣,輕聲道。
聞歌應(yīng)了一聲,從腰間的儲物袋中取了一個小玉瓶出來,送到他面前。
秦樓呆呆地接過。
“你傷得不輕,自己多多保重吧!蔽鏖T龍錦和聲囑咐著,仿佛忘記了眼前這人便是害她遇到伏擊的罪魁禍首一般。
正說著,城主府的紫衣衛(wèi)已經(jīng)走了過來,見到西門龍錦,眾人紛紛行禮。
“五十年未見,難為你們還認得我。”西門龍錦笑著揮了揮手,又頗為和善地道,“看來未來幾天你們會很辛苦了。”
一眾紫衣衛(wèi)內(nèi)心腹誹不已,看到那頭威風(fēng)凜凜的避水問晴獸,再看看這一片狼藉的戰(zhàn)場,這樣標志性的坐騎和這樣可怕的破壞力,哪能不知道是這位大人回來了呢,想到未來為期十五天的長老會,眾紫衣衛(wèi)只覺得眼前一片黑暗。
“這是我的一位故友,被黃泉幽冥火所傷,還請諸位多加照拂!蔽鏖T龍錦說著,也沒有再看秦樓,只喚聞歌一同坐上避水問晴獸,便轉(zhuǎn)身離去。
聞歌坐在西門龍錦身后,不自覺回頭看了一眼坐在地上的秦樓,卻正對上秦樓的眼睛。
那是一雙極漂亮的眼睛,只是此時,他的整張臉都毀了,只剩那雙漂亮的眼睛,那雙眼中,是濃重的悲哀與絕望。
他緊緊地捏著手中的小玉瓶,臉上露出一個似哭非笑的表情來。
這才是西門龍錦啊,看似溫柔,其實比誰都無情。
避水問晴獸速度極快,幾息之間,便已將眾人遠遠地拋在了身后。
回到西門府的時候,已是日薄西山。
西門府的府門前,排著長長的車隊,一片車水馬龍的景象,熱鬧非凡。
“這是?”被堵在外頭進不去的西門龍錦一臉問號。
“……大約是來送‘道歉的誠意’的吧。”聞歌撫了撫斷掉一截的衣袖,笑道。
西門龍錦顯然已經(jīng)將那樁事兒忘得差不多了,她有些無奈地看著眼前長長的隊伍:“阿晴,從上面進去吧!
避水問晴獸仰頭長鳴一聲,騰空而起,躍過長長的車隊,徑直落在了西門府的內(nèi)院。
那一聲長鳴驚動了西門府外頭排隊交納道歉誠意的眾人,也驚動了西門府中的眾人。
“龍錦大人回來了!”
“是龍錦大人回來了!”
一陣混亂之后,內(nèi)院的仆役跪了一地。
西門龍錦有些無奈地按了按額頭,還沒有等她開口,幾束光已紛沓而至。
光影落地,跪了一地的仆役們將腦袋垂得更低了,幾乎整個西門府的掌權(quán)人物都聚集到了這小小的內(nèi)院,這些平日里根本不會露面的大人物帶來的威壓令一眾仆役幾乎喘不過氣來。
“龍錦大人。”為首一位相貌嚴肅的清瘦老者微微彎下腰行禮。
老者身后的其余幾人也隨之紛紛彎下腰行禮。
“祖父不必多禮。”西門龍錦淺淺一笑,又看向站在老者身后的幾人,道,“父親,幾位叔叔伯伯也請不必多禮。”
被西門龍錦稱為祖父的那老者直起身子,看向她:“龍錦大人可知,門外那些人是怎么回事?”
“大約是因為冒犯了我的徒兒,心生不安前來道歉的吧!蔽鏖T龍錦眨巴了一下眼睛,坦誠相告。
那老者聞言,視線直直地看向站在西門龍錦身后的聞歌,眸中精光四射,冷意十足。對于收一只除了美貌之外其他一無是處的魅狐為徒這件事,他一向是反對的,無奈西門龍錦已成氣候,他已經(jīng)無法再左右她的決定了。
聞歌始終靜靜地站在西門龍錦身后,眼觀鼻鼻觀心,一動不動,仿佛絲毫沒有察覺到那冰冷的視線般。
“長老會明日便開始,龍綿大人回來得著實有些晚了!笔栈匾暰,那老者一臉嚴肅地開口。
“這些年我四處游歷,又不小心被困在一處秘境好些年,直至一個月前才僥幸逃脫,這便日夜兼程地趕了回來,本來上午就該到了,只是在城里又遇上了柳家的伏擊,這才耽擱了。”西門龍錦微笑著解釋。
“柳家!蹦抢险哐劬Σ[了瞇,殺氣四溢,“那樣的跳梁小丑也敢對西門家下手,看來柳家是安穩(wěn)太久了!
西門龍錦微笑:“是。”
見她贊同,那老者便冷聲道:“既然柳家膽敢跟我西門家過不去,那便讓他們嘗嘗招惹了西門家的下場,阿海,吩咐下去,不惜一切代價鏟除柳家!
“是!蹦抢险呱砗蟮囊幻凶庸響(yīng)道。
西門龍錦看向那個應(yīng)聲的男子,眼神復(fù)雜。
西門海,那是她的父親,女兒遠道歸來,五十年未見,還真是冷漠得令人心寒啊。
“龍錦大人,龍吟居剛剛修建完成,已經(jīng)布置妥當,您就住在那里吧。”那老者轉(zhuǎn)而又看向西門龍錦,道。
“讓祖父費心了。”西門龍錦微微頷首。
“嗯,明天便是長老會開始之日,還請龍錦大人做好準備!
“是,龍錦明白!蔽鏖T龍錦應(yīng)下。
那老者點了點頭,這才領(lǐng)著一大群人轉(zhuǎn)身離開。
西門龍錦目送著他們離開,直至他們消失在內(nèi)院,這才伸了個懶腰,打著哈欠道:“走,去看看咱們的龍吟居。”
“是,師父!
雖然這么說,但西門龍錦并沒有直接去龍吟居,而是先繞到了內(nèi)院的玲瓏園。
“把紫云丹和上回得的那一匣子養(yǎng)顏珠送進去吧!彼o靜地在院子門口站了一陣,才道。
“……您不進去看看五夫人么?”聞歌看了一眼緊閉的院門,終是輕聲道。
西門龍錦笑了一下,搖搖頭:“不進去了,我怕嚇到她,你去一趟吧。”
聞歌只得應(yīng)了一聲,上前敲了敲院門。
想來西門龍錦歸來的消息已經(jīng)傳了出去,那院門只開了一條小小的縫隙,一個婢子探出頭看了一眼西門龍錦所站的地方,見她站得頗遠,這才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打開了院門,還未等聞歌開口,便道:“五夫人身體不適……”
“我不進去!蔽鏖T龍錦淡淡開口。
那婢子打了個寒戰(zhàn),不敢開口了。
聞歌有些惱怒地推開她,大步踏進了院子,將東西送到,便出來了。
西門龍錦也沒有多留,轉(zhuǎn)身離開了玲瓏園。
“回頭把上一回在云海得的那一件九天玄衣給龍?zhí)m送過去吧。”去往龍吟居的途中,氣氛有些沉悶,西門龍錦頓了頓,忽然開口笑道,“上一次回來,她纏了我許久,說是想要一件可防御可制敵的法衣,那個再合適不過了!
聞歌有些氣悶地道:“她想要的東西可不止這一件!
“說起來你倒提醒我了,龍?zhí)m說過想要一個高級芥子空間,還有半年便是我們的生辰了,等長老會結(jié)束之后回一趟歸雁山莊吧,我給龍?zhí)m準備的生辰禮物放在那里了!蔽鏖T龍錦無視了他的吐槽,想了想又道。
聞歌無語。
三、所謂親人
龍吟居是一個園中園,占地極廣,修建得十分奢華,珍珠為簾,白玉為床,而且竟還特意引入了溫泉作為浴池,看來是花了大心思的。
坐在溫泉之中,西門龍錦閉著眼睛假寐,神識卻是離開了她的軀體,慢慢向外擴張。
房間里,她可愛的小徒兒正在認真地整理行李,大廳里,幾名婢女來來去去地忙碌著。
神識繼續(xù)向外擴張,越過龍吟居,到了祖父所居住的主院。
祖父西門通正冷著臉坐在書房里,她的父親、幾位叔叔伯伯依次坐在下首的位置。
“那個丫頭真是越來越目中無人了,被困在秘境?哼,那么可笑的理由她也說得出口,把誰當傻子哄呢!倍迨迕嫔簧频氐。
“明明知道明日就是長老會,她竟然直至今日方才回來,萬一趕不上,她欲至我西門家于何地!”三叔叔憤怒地接話。
“她有今日還不是依仗著家族的培植,如今翅膀硬了,竟連家主大人都不放在眼中,真是豈有此理!”四叔叔忿忿地道。
“都給我住口。”主位上,西門通冷著臉開口呵斥。
書房里一下子安靜了下來。
“不管怎么說,她是我西門家的人,這一點不會改變。”西門通淡淡地道,“只有她繼續(xù)待在長老位上,我西門家才能繼續(xù)昌盛下去。”
“是!睅兹朔置鞑桓,卻還是低低地應(yīng)聲。
“她已不是當初那個可以任由你們責(zé)備的小丫頭了。”西門通聲音微冷,“長老會召開在即,我不管你們平時怎么斗,這個時候只許一致對外,若讓我知道你們之間有誰膽敢招惹她,不需她動手,我會先廢了你們!
“是!睅兹嗣嫔亮讼聛,卻還是迫于家主的威嚴,低聲應(yīng)是。
從頭至尾,她的父親,沒有開口維護她一句。
“家主,鏟除柳家之事會不會太過冒險,畢竟柳家那一位力量也不可小覷……”三叔叔猶豫了一番,又道。
“無妨,既然龍錦已經(jīng)松了口,柳家那一位就交給她吧。”
西門龍錦微微仰頭,收回神識,嘴角掛上了一絲涼薄的笑意。
“師父,不要在池子里睡著了,小心著涼!焙熥油忸^,傳來了聞歌的聲音。
西門龍錦睜開眼睛,“嘩啦”一下子站了起來,走上岸,披上浴袍,走出了浴室。
“師父,‘道歉的誠意’已經(jīng)整理了出來,當時無方酒樓大堂中共有二十一人,除去逍遙散人和涼棚寺的和尚沒有送來誠意,一共收了一百九十萬金!甭劯枰贿吥昧烁刹继嫠令^發(fā),一邊溫聲道。
“涼棚寺的和尚還是不錯的。”西門龍錦敲了敲桌子,“那個逍遙散人怎么那么耳熟?”
“逍遙散人和您一樣,都是為了長老會而來的!甭劯杼嫠沽艘槐瑁。
“啊……是他!蔽鏖T龍錦喝了一口茶,“逍遙散人叫什么來著?”
“柳行天!
“原來他就是柳家那一位啊。”西門龍錦彎起唇,“真巧!
第二日長老會的時候,九大長老只來了八個,而安置在臨淵城長老堂的命魂燈則熄了一盞。
九大長老之一的逍遙散人柳行天隕落的消息在臨淵城里悄悄流傳開來的時候,西門龍錦正半躺在園子里的搖椅上,悠閑地曬著太陽。
聞歌坐在一旁安安靜靜地剝石榴。
“大人,二小姐求見。”門外,有婢女來報。
“請她進來。”西門龍錦坐起身來,道。
婢女領(lǐng)命而去,不一會兒,便有一個身著鵝黃色齊胸襦裙的女子裊裊婷婷地走了進來,觀那眉眼,竟與西門龍錦別無二致。
那是西門龍?zhí)m,她的雙生妹妹。
只是有別于西門龍錦的懶散不羈,那女子看起來端的是嬌柔可人,明明是同一張臉,卻帶著別樣的風(fēng)情。
“姐姐,你回來怎么也不來清風(fēng)苑看看龍?zhí)m啊,若不是龍?zhí)m出關(guān)見著了你送來的九天玄衣,還不知道你回來了呢!饼?zhí)m福了福身子,不待西門龍錦阻止便快速行了一個大禮,然后笑盈盈地膩到了西門龍錦身側(cè)撒嬌道。
“知道你在閉著關(guān)呢,怕打擾了你!睂χ菑埮c自己一模一樣的臉,西門龍錦有片刻的恍惚,隨即微笑著抬手摸了摸她的腦袋道。
“那倒是我錯怪姐姐了啊!饼?zhí)m嘟了嘟嘴,隨即又側(cè)頭笑盈盈地看向一旁低著頭認真剝石榴的聞歌,笑著招呼道,“聞歌,好久不見啊!
“二小姐。”聞歌淡淡點了點頭。
西門龍?zhí)m眼中極快地閃過了一絲不知名的情緒,隨即有些黯然地道:“聞歌還是這么冷淡呢!
“我這徒兒比較怕羞,不必管他!蔽鏖T龍錦抬手倒了一杯茶,遞到她面前,笑著道。
西門龍?zhí)m嘴角微微一抽,看了一眼仍是置若罔聞的聞歌,掩住眸中情緒,接過茶杯,又側(cè)過頭看向西門龍錦:“姐姐這一次為何隔了這么久才回來啊,龍?zhí)m天天盼著你呢!
“在外面有些事耽擱了,又被困在一處秘境好些年,也是前陣子才出來的。”
“這般兇險啊!”龍?zhí)m微微瞪大了眼睛,隨即又嘆氣道,“姐姐已經(jīng)這般厲害了,又何必要這樣苦著自己呢,怎么說你也是堂堂西門府的大小姐啊,一個人在外面,該是吃了多少苦啊!
西門龍錦笑了笑,沒有開口。
“對了,聽聞姐姐回城的時候,在無方酒樓遇到了一些麻煩?”話音一轉(zhuǎn),西門龍?zhí)m又關(guān)切地問。
“你消息可真靈通。”西門龍錦笑了一下,“也算不上什么麻煩,只是有人垂涎我徒兒的美色,被小小教訓(xùn)了一番而已!
“原來如此!蔽鏖T龍?zhí)m看了一眼木著臉的聞歌,掩唇輕笑,“聽聞昨日上門來道歉的人馬很是壯觀呢!
“讓妹妹見笑了!蔽鏖T龍錦彎了彎唇。
正說著,外頭有婢子來傳話,說五夫人正尋二小姐。
龍?zhí)m聞言站起身來:“姐姐可曾見過娘親,不如一起去吧?”
“不必了,你自去吧!蔽鏖T龍錦臉上的笑意微微一頓,擺了擺手。
龍?zhí)m垂下眼簾,似乎有些不知所措:“娘親只是一貫?zāi)懶,又不慣與你相處,并非刻意不想同姐姐親近的……”
“我明白。”
西門龍?zhí)m這才露出高興的模樣:“我便知道姐姐最是通情達理善解人意的了,我先去見見娘親,你我姐妹回頭再聊。”
“好!
西門龍?zhí)m走了兩步,忽又回頭笑道:“我那里還有一壇三百年的紅塵醉,知道姐姐好酒,一直給姐姐留著呢,回頭我在清風(fēng)苑擺上一席,姐姐可不要推辭!
“求之不得!蔽鏖T龍錦笑。
“聞歌,你也要來啊!
“既然師父同意了,聞歌必來叨擾!甭劯璧氐。
西門龍?zhí)m這才低頭施了一禮,轉(zhuǎn)身離開。
西門龍錦笑瞇瞇地看著她的背影消失在園子的盡頭,伸手抓了幾粒石榴籽放入口中,酸酸甜甜的感覺一下子在唇舌之間彌漫了開來。
“真像啊!陛p輕地,她感嘆。
“一點都不像!甭劯钃u頭。
“哦?”西門龍錦疑惑地看向他,“我們可是雙生姊妹啊!
“一點都不像。”聞歌將手中剝出來的石榴籽放在水晶盤子里,抬頭看了她一眼,十分執(zhí)拗地道。
“這樣啊!蔽鏖T龍錦沒有再說什么,只笑瞇瞇地又放軟了身子躺回了搖椅上。
日頭正好,曬得人昏昏欲睡,西門龍錦摸出儲物手鐲之中的酒葫蘆,仰頭便是一口,香醇微辣的液體涌入喉中,一路延伸到胃里,熨帖無比。
輕輕舒了一口氣,她閉上眼睛,就著這柔和的日光,睡著了。
迷迷糊糊間,有什么東西逼近了她,柔軟微涼的觸感輕輕碰上了她的臉頰,她蹙了蹙眉,迷迷瞪瞪地睜開眼睛,便看到聞歌放大的臉。
“聞歌?”她疑惑地看著他,靠這么近做什么?
“有花瓣落到您臉上了。”聞歌微笑著攤開手心。
白皙如玉的掌心上,果然有一片粉色的花瓣。
西門龍錦伸手拈起那片花瓣,輕輕一吹,那花瓣便晃悠悠地飄入了風(fēng)中:“真漂亮!
瞇起眼睛,她笑道。
“是啊,真漂亮!甭劯杩粗,微笑。
長老會開始沒幾日,臨淵城柳家便悄無聲息地消失了,說悄無聲息,是因為臨淵城各大勢力都在為長老位而爭斗不休,而且作為柳家支柱的逍遙散人已經(jīng)隕落了,一個小小的柳家,是存是亡,根本引不起一絲漣漪。
只是很快,便有傳言流出,說逍遙散人之所以突然斃命,是因為在無方酒樓冒犯了西門龍錦的徒弟。
傳言愈演愈烈,很快便席卷了整個臨淵城。
這個傳言傳到西門龍錦耳朵里的時候,她正在西門龍?zhí)m的清風(fēng)苑里喝著那壇三百年的紅塵醉。
“真過分,明明是他先得罪了姐姐!蔽鏖T龍?zhí)m忿忿地道。
“無妨,只是小事!蔽鏖T龍錦無所謂地說了一句,便兀自沉迷在那壇子紅塵醉里。
真是好酒。
“可是姐姐的名聲都毀了啊!蔽鏖T龍?zhí)m一臉苦惱地道,“而且姐姐是兇手的事情被人知道了,萬一他們來尋仇可怎么辦。”
“逍遙散人都死了,柳家還有什么人敢來尋仇?”西門龍錦似笑非笑地看了龍?zhí)m一眼,完全沒有介意她用“兇手”這個詞來形容她,也沒有在意她的名聲問題,“而且柳家,不是已經(jīng)被祖父鏟除了么。”
西門龍?zhí)m微微一窒。
“妹妹不必操心了。”西門龍錦彎了彎唇,漂亮的丹鳳眼中是一片散漫。
西門龍?zhí)m緊緊捏著裙擺,將裙擺捏出了深深的皺痕,隨即眼中也透出笑來:“是啊,姐姐那么厲害,又懼怕過誰呢!彼_口,聲音很輕,如耳語一般。
西門龍錦沒有開口,只掃了一眼她發(fā)皺的裙擺,笑著飲酒。
“龍錦大人,家主請您去書房,有要事相商!边@時,門外突然有侍者來稟。
西門龍錦放下酒盞,在些遺憾地看了一眼還剩半壇子的紅塵醉,回頭對龍?zhí)m笑道:“我去去就來!
“好!蔽鏖T龍?zhí)m笑道,“放心,酒給你留著!
西門龍錦這才隨那侍者離開。
進到書房的時候,西門家的家主,她的祖父西門通正沉著臉坐在書案后頭。
“祖父!蔽鏖T龍錦開口喚道。
“龍錦大人!蔽鏖T通作勢要起身。
“祖父不必多禮。”西門龍錦在下首坐下,示意西門通不必起身。
西門通便順勢沒有起身,只是將書案上的一枚玉簡往前推了推:“這是玉橫江的戰(zhàn)書!
“玉橫江?”西門龍錦眨巴了一下眼睛,好像有點耳熟。
“……她亦是九大長老之一!蔽鏖T通皺了皺眉,對她散漫的態(tài)度有些不滿,沒有將自己的對手了解清楚也就罷了,居然連名字都不記得。
“啊,是她!蔽鏖T龍錦點點頭,想起來的確有這么一號人物,可是她干嗎要對自己下戰(zhàn)書?雖然歷來長老會都是一片腥風(fēng)血雨,誰拳頭大誰上位的,可是下戰(zhàn)書這么老套的事情卻是很少發(fā)生。
“她說要替逍遙散人報仇!蔽鏖T通說到這里,臉色有些難看起來。
“。俊蔽鏖T龍錦一咧嘴,笑了,“莫非她是柳行天的小情人?”
“玉橫江是有名的毒娘子,九大長老排位更在你之上,惹了她是個大麻煩!蔽鏖T通見她仍是一副笑嘻嘻的模樣,原就不大好看的臉色愈發(fā)的難看起來,“柳行天和玉橫江之間的關(guān)系竟然連西門家的情報系統(tǒng)都沒有查到蛛絲馬跡,早知道他們之間有這樣一層關(guān)系,當初就不該輕易去動柳家。”
連西門家一向引以為傲的情報系統(tǒng)都沒有查到蛛絲馬跡么?那可真是有趣了,要知道,西門家的情報系統(tǒng)在九幽大陸可是首屈一指的,作為西門家的主要競爭對手,那位逍遙散人早就被查個底兒掉了,八成連原形蛻過幾次皮,有過幾房小妄幾房外室都記錄在案,怎么竟會漏了那么一位小情人?
“動都動了,現(xiàn)在說什么都晚了!蔽鏖T龍錦站起身,一抬手,那竹簡便被她收入袖中,“這戰(zhàn)書我接了。”
西門通定定地看了她半晌,終是長長地嘆了一口氣:“也只能如此了。”
離開了家主的書院,西門龍錦心里惦記著那半壇子紅塵醉,便施了一個風(fēng)行訣,只一個眨間,便到了清風(fēng)苑。
剛踏進擺宴的客廳,西門龍錦便愣了一下。
宴廳里,西門龍?zhí)m正纏在聞歌身上,兩人竟是難解難分的架勢。
垂下眼簾,她隱了身形,轉(zhuǎn)身離開。
那一晚,聞歌很晚才回來。
他回來的時候,西門龍錦已經(jīng)睡著了。
聞歌在西門龍錦房門外站了許久,幾欲抬手敲門,最終還是垂下手,慢慢離開了。
第二日,西門龍錦醒來的時候,便聞到了一陣熟悉的香甜味道,她穿衣起床,簡單梳洗了,便去了膳廳。
踏進膳廳的時候,聞歌正低頭擺著碗碟。
“桃酥?”西門龍錦動了動鼻子。
“嗯,今早剛做的,您先喝口粥潤潤嗓子再吃!甭劯杼嫠⒘艘煌胫啵Φ。
“嗯!”西門龍錦大步走到桌邊坐下,喝了一口粥,便拿了一塊桃酥咬下,又酥又香的口感讓她微微瞇起了眼睛,“聞歌的手藝愈發(fā)精進了!
聞歌便笑了起來。
“吃過早膳我要出門一趟,你的水月訣正在進階的重要關(guān)頭,就不必隨我去了。”一邊吃著,西門龍錦一邊道。
“是!甭劯钁(yīng)了一聲,遲疑了一下,才又道,“發(fā)生什么事了嗎?”
“逍遙散人的小情人給我下了戰(zhàn)書!蔽鏖T龍錦咧了咧嘴,笑道,“不是什么大事,你安心修煉就好,若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等我回來再說!
“是!
“還有一點,不可急于求成,你修煉的速度已經(jīng)不慢了,若是一昧激進,只會適得其反!币Я艘豢谔宜郑謬诟赖。
“是!甭劯钁(yīng)著,他看著西門龍錦的側(cè)顏,眼中閃過猶豫,卻最終只是握緊了拳頭,什么也沒說。
四、金鱗豈是池中物
玉橫江是一個傳統(tǒng)意義上的美人,眉若遠黛,眼似春水,就仿佛是從仕女畫中走出來的人物一般?删褪沁@樣一個溫柔似水的美人,卻是九幽大陸上大名鼎鼎、人人退避三尺的毒娘子。
只是她眼含春水媚眼如絲的樣子,怎么也不像是死了情人要來同她決一死戰(zhàn)的模樣。
西門龍錦饒有興致地看著她,一個閃身避開了她的毒霧。
擂臺下,是人山人海,每個人臉上都充斥著興奮的神情,只是那些喊叫聲卻傳不進她們的耳朵,因為整個擂臺都被包圍在一個結(jié)界之中,以免打斗之中出手太狠傷了圍觀路人。
“姑娘看起來,可不像傷心欲絕的模樣!蔽鏖T龍錦一面避開她的攻擊,一面笑著搭話。
玉橫江不耐煩地看了她一眼:“打就打,廢什么話,老娘干嗎要傷心。”
“你不是要為柳行天報仇么?”西門龍錦笑瞇瞇地道。
玉橫江一窒,隨即冷哼:“能夠活著下臺再與我啰唆吧!闭f著,甩手又是一道毒霧。
“既然不是要為柳行天報仇,那么今天這一場打斗的意義何在呢?”西門龍錦手中釋出藍色的霧體,將毒霧化解。
玉橫江沒有搭話,祭出了她的成名武器彩虹練,柔軟的七彩緞帶只輕輕一揮,整個擂臺便塌了一角。
眼見著那七彩緞帶向著自己揮來,西門龍錦眉角一挑,祭出了雙龍纏月矛。
七彩緞帶微微一轉(zhuǎn),卻是化剛為柔,纏住了她的雙龍纏月矛,西門龍錦也絲毫沒有驚慌的樣子,只咧嘴一笑,手上微微一挑,一聲清亮的龍吟自雙龍纏月矛中呼嘯而出,將那七彩緞帶絞成了碎片。
玉橫江面色一變,連連后退。
“讓我猜猜,你下戰(zhàn)書的目的是什么呢?”西門龍錦躍身而至,逼近她,笑道,“你已是大長老,肯定不會是因為那個位置,那么……”
玉橫江瞇了瞇眼睛,冷哼一聲,雙手一揮,已經(jīng)變成碎片的七彩緞帶再一次出現(xiàn)在了她的手中:“休要猖狂,以為這樣就能贏了我?”
“……莫非有人出了個足以打動你的價錢,讓你來殺我?”西門龍錦卻是忽然一笑,湊近了她的耳邊,輕聲道。
溫柔的氣息掃過她的耳廓,玉橫江一下子僵住,她感覺到殺機已經(jīng)近在眼前,可是她竟然動彈不得,連手中的彩虹練也再次碎開。
“是誰?”西門龍錦看著她,問。
玉橫江嘴唇輕輕一顫,似是要說什么,卻是猛地瞪大眼睛,眼中露出不敢置信的驚恐,隨即身體急速膨脹起來,似乎隨時都要爆開的樣子。西門龍錦眉頭微蹙,匆忙后退,只聽得“砰”的一聲響,眼前那活色生香的美人已經(jīng)被炸得四分五裂,血霧彌漫在結(jié)界之中,濃郁得令人不適的血腥氣在鼻端飄散開來。
臺下圍觀的眾人并沒有看清發(fā)生了什么,他們只看到大名鼎鼎的玉橫江慘死在了結(jié)界之中,而西門龍錦則好端端地站在臺上毫發(fā)無傷,他們立時歡呼起來。
“龍錦大人!”
“是龍錦大人贏了!”
“龍錦大人贏了!”
他們眼中迸發(fā)出狂熱的色彩,他們并不在乎誰贏了,他們的眼里只看得到強者。大概明天的酒樓飯館之中,說書先生的那些段子里,又要添上今日這濃墨重彩的一筆了。
西門龍錦手提雙龍纏月矛,靜靜地站在原地,身上臉上俱是斑斑點點的血跡,那是玉橫江的血。
玉橫江死前,說了一個名字。
她說,西門龍?zhí)m。
龍?zhí)m?
西門龍錦嘴角微微一翹,在她不知道的時候,她的小妹妹,也有這樣大的本事了呢。
可是,西門龍?zhí)m到底花了什么樣代價,居然能夠請動玉橫江?
真是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啊。
避開街上狂熱的人潮,西門龍錦騎了避水問晴獸,徑直去了西門府主院,就這樣一身血地去見了家主,將玉橫江臨死前的話一字不漏地告知了他。
很快,西門龍?zhí)m便被押了過來。
“姐姐?”見到一身血的西門龍錦,她有些驚訝地低呼,“發(fā)生什么事了?”
“你可認識玉橫江?”西門龍錦沒有開口,坐在書案后頭的西門通陰沉著臉開口了。
“她不是九大長老之一么!蔽鏖T龍?zhí)m有些莫名地道。
“玉橫江死了!蔽鏖T龍錦看著她,道。
西門龍?zhí)m眼角微微一跳,那樣細微的動作沒有瞞過西門通的眼睛,他勃然大怒,抬手狠狠一掌,那一掌凌空扇在龍?zhí)m的臉上,她的臉立刻紅腫了起來。
西門龍錦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不欲多說,轉(zhuǎn)身離開。
一路遇到的侍從女婢們見到她一身血的模樣,皆是一臉又敬又怕的表情,恨不得退避三尺。
剛到龍吟居門口,便看到一個美貌的婦人正在門口徘徊。
“母親?”她站在原地,輕輕喚了一聲。
那婦人有些驚慌地回過頭,在看清西門龍錦的模樣之后,面上的驚慌一下子變成了恐懼。
西門龍錦立刻意識到自己滿身是血的模樣嚇到她了,幾乎是下意識地,她后退一步,隨即站住,放柔了面上的表情,緩聲道:“母親,你找我嗎?”
眼前這婦人,正是她的母親,西門海的五夫人,喬玲瓏。
五夫人點點頭,隨即又有些慌亂地搖搖頭。
西門龍錦輕輕笑了一下:“母親,不要怕,我是您的女兒!
也許是因為看到了西門龍錦眼中的澀意,五夫人面上的懼意稍稍平緩了些。
“我去換件衣服,母親你進來坐一下,有什么事慢慢說,可好?”西門龍錦又道。
五夫人咬咬唇,仿佛鼓起了全部的勇氣,向著西門龍錦挪了小半步:“龍錦大人,求您饒了龍?zhí)m好不好?”
西門龍錦微微一窒。
“龍?zhí)m她還小不懂事……”見她沒有回答,五夫人急急地道。
“母親,我只比妹妹早出世一刻鐘!蔽鏖T龍錦輕聲提醒她。
“她怎么能跟您比呢!蔽宸蛉艘幌伦蛹t了眼眶,“她一向乖巧,她只是……只是在嫉妒你罷了,她沒有壞心的!
西門龍錦微微抿唇,沒有再開口。
“您看,您不是什么事都沒有嗎?您那么厲害,沒有什么能傷了您的,更何況龍?zhí)m只是個什么都不懂的小丫頭!龍?zhí)m她就要被家主大人打死了!您就救救她吧!”五夫人眼淚撲簌簌地往下掉,見她不肯松口,又壯著膽子上前一步,拉住她的衣角,“您就饒過她這一回吧,求您……”
西門龍錦垂下眼簾,掙脫開她的手,大步走進了龍吟居。
“龍錦大人!求您了!您救救龍?zhí)m!我就這么一個女兒了啊……”屋外,是五夫人撕心裂肺的哭喊聲。
西門龍錦躺在美人榻上,伸手輕輕捂住了眼睛,嘴角扯開一個笑。
就這么一個女兒啊……
原來,您從來沒有當我是您的女兒啊……
明明是一母同胞所生……
明明……我也是您的女兒啊……
屋子里一片安靜,聞歌也不知道去哪兒了,屋外五夫人歇斯底里的哭喊聲分外的刺耳。
不知有多久,那哭喊聲終于停了。
西門龍錦感覺心里揪疼得厲害,她下意識放開神識想去看看她,卻猛地發(fā)現(xiàn)自己的神識竟然沒有了,她一下子坐起身,試著查探了一下身體,這才驚覺自己體內(nèi)的經(jīng)脈亂成一團,竟是中毒的征兆。
……怎么會?
她的體內(nèi)有避毒珠,明明應(yīng)該是萬毒不侵的啊。
微微一頓,她猛地想起玉橫江身體爆開時產(chǎn)生的血霧。
嘖,還是大意了……
她搖搖頭,笑了一下,起身走出房間,去找聞歌。
聞歌卻是不在他房中,她腳步微微一轉(zhuǎn),去了他修煉的靜室,靜室里空空如也。
整個龍吟居一片死寂,竟是一個人都找不著。
“聞歌,聞歌你在哪兒?”她揚聲喚。
沒有人回答她。
她猛地停下腳步,垂下頭靜寂了半晌,忽然輕輕晃了晃手腕上的墨玉鐲子。
“西門龍錦!不要晃我!”墨玉鐲子一扭,忿忿地變成一條三頭小蛇。
“要叫主人!蔽鏖T龍錦彈它的腦袋。
“主……主人……”三頭小蛇照例被彈得頭暈眼花,弱弱求饒。
西門龍錦忽而輕笑,伸手溫柔地摸了摸它。
“你你你……你要干什么……”三頭小蛇被她溫柔的笑容驚到,嚇得盤成一團瑟瑟發(fā)抖。
西門龍錦指尖聚起一道光,伸手輕點,那道光便沒入了它的身體,三頭小蛇感覺到體內(nèi)的枷鎖被解開,不由得微微一愣,抬起三個腦袋看向她。
“你要死了?”
無妄海一戰(zhàn),它雖然戰(zhàn)敗,卻并沒有投降,這個女人答應(yīng)待她死后就放它自由,它才勉強同意認她為主,如今這是……
“嗯!蔽鏖T龍錦瞇起眼睛笑了一下,“阿三高興么?”
“高興!”三頭小蛇高高地昂起三個腦袋,“本大爺簡直喜出望外!欣喜若狂!心花怒放!”它一連蹦出三個成語形容自己雀躍的心情,隨即又呸呸道,“不對不對,這不是重點!不準叫我阿三!”說完,他才猛地想起真正的重點,一臉狐疑道,“我本來還擔(dān)心你化身為龍之后很難死掉呢,怎么這么快就要死了?”
想當初它敗在這個女人手上,寧死不降,結(jié)果這女人十分善解人意地勸解它,身為鯉族,她的壽元最多不過六百余年,而作為蛟族,它的壽元足有一千多年,而且待它化身為龍之后,那壽元就更是漫無邊際了,這么算起來其實也不算太虧,結(jié)果它答應(yīng)認她為主之后不久……這個可惡的女人就自己先化龍了,它這才明白自己被坑得有多徹底……
要知道鯉族和龍族的壽元差距那可不是一點半點……
“高興就好。”西門龍錦咧了咧嘴,對它的問題避而不答。
三頭小蛇卻是已經(jīng)注意到了她身上的異常:“你這是……中毒了?”
“嗯!
“你這女人對付我的時候不是厲害得很嗎?居然中了點毒就要死了,真是丟臉,你丟了自己的臉沒關(guān)系,可是你別丟了本大爺我的臉。 蹦侨^小蛇一臉嫌棄地說著,又擺出倨傲的神情道,“……看在你守約放了我的份上,大爺我就勉為其難幫你一把吧,這點毒對本大爺來說簡直毛毛雨小意思,跟我回?zé)o妄海吧,我替你解毒!
西門龍錦微微一愣,隨即抿了抿唇:“多謝了!
“……喂喂,不要這樣一臉感動地看著我!比^小蛇三個嘴角同時抽搐起來,“你是有多悲劇,隨便對你好一點都可以感動成這樣!
西門龍錦一下子笑了起來,笑得眼睛都瞇了起來。
“笑得可真難看。”三頭小蛇吐糟。
“時間不多了,我送你走吧,走的時候請你幫我一個忙。”西門龍錦摸了摸它的三個腦袋,又打了一道光在它體內(nèi),“這是阿晴的契約,你替我?guī)退徊⒔獬,順便告訴它,讓它離開臨淵城,去哪兒都行。”
“你不跟我一起走?”三頭小蛇瞪起六只眼睛。
“走不了了!
“開玩笑,有本大爺……”
“這里被人設(shè)了一陣法!蔽鏖T龍錦開口打斷了它的話,輕聲道,“屠龍陣!
三頭小蛇一下子沉默了,身為蛟族,它比誰都明白屠龍陣的厲害。
“走吧。”西門龍錦將體內(nèi)剩余的靈力調(diào)動起來,勉強在陣中打開了一個小小的空間結(jié)界。
雖然小,卻足夠三頭小蛇離開了。
看三頭小蛇還在遲疑,西門龍錦隨手一甩,便將它甩入了結(jié)界之中。
“西門龍錦!”三頭小蛇憤怒地看著她,話音剛落,便消失在了原地。
只余西門龍錦一個人站在房中。
她輕輕舒了一口氣,笑了一下,轉(zhuǎn)身慢悠悠地走出房間,走到院子里,在搖椅上坐下,放軟了身子半躺著。
這個時候天已經(jīng)黑了,月亮卻很亮,滿天的星子分外的璀璨。
西門龍錦摸出儲物手鐲之中的酒葫蘆,飲了一口,香醇微辣的液體涌入喉中,讓她冰涼的手腳有了些許的暖意。
五、屠龍陣
西門龍?zhí)m走到龍吟居門口的時候,看到的便是這么一副場景。
“死到臨頭,你倒是悠閑自在。”西門龍?zhí)m冷冷地笑道。
西門龍錦看了一眼她有些紅腫的臉頰,微微笑了一下:“怎么不喚我姐姐了?”
往日里見了面不都是親親熱熱姐妹情深的樣子么。
西門龍?zhí)m微微一窒,幾乎是下意識便抬手撫了撫紅腫的臉頰,意識到自己的動作之后,她的眼中透出怨毒的神色來。
“果然不親眼看著我死掉,你便不放心嗎?”西門龍錦看著她,笑問。
西門龍?zhí)m完全沒有掩飾自己的眼中刻骨的怨毒,她彎了彎唇角,點頭:“是啊,不親眼看著你死掉,我怎么能放心!
然而聽了這樣的話,西門龍錦也只是有些懶散地仰頭喝了一口酒,全然無所謂的樣子。
“你不怕死么?”沒有如愿在她臉上看到恐懼和慌亂的表情,西門龍?zhí)m咬著牙不甘心地開口。
西門龍錦低低地笑了一聲,沒有回話。
“這樣高高在上的表情,還真是令人厭惡啊……”西門龍?zhí)m緊緊捏著裙擺,和龍錦一模一樣的臉扭曲了起來,她咬牙切齒地看著她,“明明只比我早出生一刻鐘,卻那么好命得了天絕公子的批命,就因為你命好,祖父竟然傾全族之力來培植你,憑什么?!憑什么所有好東西都是你的?憑什么我就必須淪為你的陪襯?!憑什么?!”
天絕公子出自魅狐一族,擁有特殊的預(yù)言能力,西門龍錦出生的時候,天絕公子剛好陪同城主慕容云實在西門府做客。當時家主便命人將她抱給天絕公子看看,天絕公子留下了一句批命——
金鱗豈是池中物,不日天書下九重。
就因為這句批命,她便被西門家重點培養(yǎng)了。
“是啊,憑什么呢!蔽鏖T龍錦舉起酒葫蘆,又飲了一口酒,笑道。
西門龍錦無所謂的樣子深深刺激了西門龍?zhí)m,西門龍?zhí)m咧開嘴,突然露出一個詭異的笑容來:“所有族人都厭懼著你,卻又不得不依靠你,但是現(xiàn)在不必了,因為我們得到了更好的東西!
“嗯。”西門龍錦有些敷衍地應(yīng)著,又飲了一口酒。
“你不好奇是什么嗎?”這么說的時候,西門龍?zhí)m的臉上滿是惡意的笑容。
“無非是得了一個丹方罷了!蔽鏖T龍錦笑了一下,隨口道。
“你……”西門龍?zhí)m瞪大眼睛看著她,一副瞠目結(jié)舌的樣子,“你竟然知道……為什么……”
“是啊,我都知道。”西門龍錦笑了一下,“我還知道這整個龍吟居就是一個巨大的屠龍陣,知道不僅僅玉橫江是因為你才對我下的戰(zhàn)書,連臨淵城里的流言也是你傳出去的。”
西門龍?zhí)m怔怔地看著她,一副看怪物的表情:“你這個瘋子……明明知道龍吟居就是屠龍陣……你竟然還住了進來……”
西門龍錦笑了一下,龍吟居里的屠龍陣很不簡單,隱藏得十分隱秘,為了不讓她發(fā)現(xiàn),竟是將整個屠龍陣隱藏在龍吟居中的一草一木之中,那樣煞費苦心,她又怎么好意思戳破他們呢,只不過……她原以為那只是因為忌憚她而設(shè)下的,卻沒有想到屠龍陣會這么快就啟動。
“別這樣看著我,我又不是神,也有很多事情是不知道的!蔽鏖T龍錦又喝了一口酒,咧了咧嘴笑道,“比如說你用什么請動了玉橫江,又比如說……聞歌為什么要背叛我!
“你……”西門龍?zhí)m一臉錯愕地看著她,明明已經(jīng)身處絕境,明明被所有人背棄,這樣的境況下,為什么她還能笑得出來……
“聞歌,出來吧!蔽鏖T龍錦輕輕一嘆。
兩年前,她被困在秘境中,并且無意中得到了化龍丹的丹方,那是早已經(jīng)失傳了的上古丹方,原就是出自鯉族。
西門家便是鯉族,自古便有鯉魚躍龍門一說,鯉魚躍過龍門,便可化身為龍,可是西門家已經(jīng)很久沒有子孫化身為龍了。
就在這樣的前提前,天絕公子說出了那樣的批命,她當然會被重點培養(yǎng)。
她也真的不負所望躍過龍門,成了強者。
可是這樣一個無法掌控的強者,又怎么比得上一張化龍丹的丹方呢,有了這張丹方,西門家便可以制造出許許多多的強者。
若是有什么能夠讓家主下定決心放棄她,西門龍錦只想到一個可能,那便是家主得到了那張化龍丹的丹方。
……而她的東西,一向是聞歌整理保管的。
半晌,聞歌自黑暗中走出,精致無瑕的臉上那一顆鮮艷欲滴的朱砂痣如妖似媚。
他站在龍吟居外,默默看著她,波光瀲滟的眸中一片寂靜。
“聞歌,過來!蔽鏖T龍錦拋下手中空空如也的酒葫蘆,輕輕招了招手,喚他。
如往常一樣溫和的、懶洋洋的神情,似乎聞歌沒有背叛她一樣,似乎眼前一切都沒有發(fā)生一樣。
聞歌抬起腳,緩緩走進龍吟居。
“聞歌……”西門龍?zhí)m有些急切地低喚,想要拉住他。
聞歌卻是充耳不聞,他緩緩走到了西門龍錦面前。
西門龍錦坐起身,輕輕握住他的手,他的手很涼。
見西門龍錦突然坐起來,西門龍?zhí)m一下慌了神,龍錦多年的積威讓龍?zhí)m十分懼怕,她一直在害怕這個計劃失敗,害怕殺不死她,尤其是看到她明明已經(jīng)面臨絕境卻還是那般處之泰然,全然沒有一絲慌亂的模樣,她更是心里沒底,總擔(dān)心她是不是還留了什么后手。如今看到她突然坐了起來,還拉住了聞歌的手,她再也按捺不住,立時啟動了屠龍陣。
整個龍吟居一下子被包圍在閃著光的結(jié)界之中。
那結(jié)界之內(nèi)一切如常,唯有西門龍錦的臉色驟然變得蒼白起來,屠龍陣屠龍,結(jié)界內(nèi)的一切都沒有影響,唯獨對她,是致命的危機。
仿佛連周遭的空氣都化作了利刃,已經(jīng)完全失去靈力的西門龍錦口中涌出大量的血沫來,隨即眼耳口鼻中都涌出大量的血來,讓她整個人看起來仿佛是從鮮血出撈出來的一般。
聞歌怔怔地看著她,仿佛整個人都元神出竅了一般。
他感覺自己掌心微微一暖,她放了什么東西在他的掌心。
“以后……就算只剩一個人,也好好地活下去吧……”西門龍錦彎起唇,對他笑道。
一樣的神情,一樣的語氣,可是卻是那樣的虛弱。
強大如西門龍綿,何曾有這樣虛弱的時候。
她的手緩緩松開,垂下。
聞歌怔怔低頭,看到自己掌心里的是一枚耳釘,那耳釘上鑲著一顆只有米粒大小的夜明珠,那夜明珠雖然很小,卻在夜色下放出奪目的光華,連群星都不及的光華。
這是……鮫王淚。
鮫王淚是一種極品夜明珠,雖然只有米粒大小,卻可與月爭輝。
他忽然記起,那一回師父之所以會身陷秘境,是因為她闖進了一個鮫王墓,而鮫王墓中最珍貴的,便是這鮫王淚了。
他因為年少時的噩夢,一直十分懼怕黑暗,師父說,要給他尋一顆鮫王淚煉制成耳釘,天天戴在耳朵上走到哪里都是一片光明……
他幾乎是有些驚慌失措地看向師父,卻見師父早已經(jīng)倒在地上,眼耳口鼻都在流血,甚至連身上的毛孔都在往外滲著血珠,屠龍陣內(nèi)的氣壓將她整個人都擠壓得變了形。
“師父……”他伸出手去。
……只觸到一地血沫。
師父,在這屠龍陣中,被生生壓碎了。
“哈哈哈,終于死了!終于死了!”身后,西門龍?zhí)m合掌大笑,復(fù)爾又不屑地嗤笑道,“這樣強大的人,也是會死的嘛,原來竟沒什么可怕的!
聞歌怔怔地看著一地的血沫,顫抖著抬起手,將那鮫王淚狠狠釘在自己的耳垂上。
潔白如玉形狀美好的耳垂上滴出一顆血珠子。
師父……為什么不恨我?
為什么……
安置在臨淵城長老堂的命魂燈微微一晃,又熄滅了一盞。
看到那盞熄滅的命魂燈上“西門龍錦”四個大字,看守命魂燈的啞奴驚懼地瞪大眼睛,連滾帶爬地沖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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