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3節(jié) 托比亞斯 基因檢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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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起床后看到這些并不太熟悉的人睡眼惺忪,臉上還印有枕頭壓痕的感覺很是奇怪。我知道了克里斯蒂娜早上精力充沛,皮特頭發(fā)壓得平平的醒來,卡拉一步一步挪向咖啡杯,跟人的交流只有一連串的嘟噥。
我先沖了個澡,換上他們給的衣服。這衣服雖和我平時穿的衣服沒多大區(qū)別,卻是各種顏色混在一起,好像在這里衣服的顏色沒有任何含義一樣,也許真的沒什么含義吧。我套上黑T恤,兩腿蹬進藍色牛仔褲,努力說服自己,這衣服再正常不過,這感覺再正常不過,我正在適應(yīng)。
父親的審訊定在今天,可我還沒決定要不要觀看。
等我洗漱好回到宿舍,翠絲已穿戴整齊,坐在一張床鋪的邊沿,像是要隨時跳起來一樣,這點和伊芙琳倒有些相似。
不知道誰端來了早餐,我抓起一塊松餅,坐在她對面:“早啊,起得挺早的!
“是啊!彼斐瞿_,把腳放在了我的兩腳之間,“今早在那個大雕塑旁遇見佐伊了,她說大衛(wèi)要給我一個東西!彼闷鹕磉厰[著的玻璃屏幕,用手輕輕一點,上面顯出光亮,里面是一個文檔,“這是我媽媽寫的日志,雖然記得不多,可也算日志!彼袷遣蛔栽谒频呐又,“我還沒怎么看!
“怎么不看看呢?”我問。
“不知道!彼堰@東西放下,屏幕也自動轉(zhuǎn)黑,“可能是有些害怕吧。”
無私派的孩子一般不怎么了解他們的父母,父母也不會如其他派別一般,在孩子年齡稍大一點試著讓孩子們了解自己。他們把自己包裹在灰色衣服和無私的行為之中,覺得過度表露心跡等于自我放縱。這個文檔不僅僅是翠絲母親的一部分,更是翠絲了解真實的娜塔莉•普勒爾的第一個也是最后一個機會。
我突然明白,為何翠絲像捧了個魔力瑰寶,怕它隨時消失,又為何不急于閱讀。這不正和我對審訊父親的心情一樣嗎?或許,這小小的文檔里記載著她不想知道的事情。
循著她的眼光,我看向坐在屋子對面的迦勒,他正嚼著麥片,嘴巴一張一合,像個噘著嘴賭氣的孩子。
“那你給他看嗎?”我問。
她一時沒有回答。
“我一般是不建議你給他什么的,可這個……應(yīng)該說不只屬于你一個人!
“我知道!彼喍痰卮鸬,“我當(dāng)然會給他看,只是我想讓它現(xiàn)在只是我一個人的!
這點我很同意,我大半生的時間都需要把某些信息憋在心里,反反復(fù)復(fù)地去想,卻從未說出口。對我而言,隱藏話語和呼吸一樣自然,想說出來的沖動反倒是新的體驗。
她輕嘆一聲,從我手中揪了一點松餅,我輕輕彈了下她的手指頭:“喂喂喂,你往右邊走幾步就有很多松餅!
“所以呀,吃你幾口,不要太心痛。”她笑道。
“好吧!
她抓起我的衣衫拉我入懷,輕輕地吻上了我的唇。我一只手撫著她的下頜,激烈地回吻著她。
看到她又從我手中掐了幾口松餅,我一把推開她,無奈地瞪著她。
“等我去桌子上給你拿幾個,就幾步!
她嘴角一揚,笑著說:“我想問你一件事,你今早想不想去做一個小小的基因檢測?”
“小小的基因檢測!边@個短語在我聽來似乎是個矛盾體。
“為什么?”我問。說實在話,要看我的基因和要看我的裸體沒什么實質(zhì)性區(qū)別。
“我今天在實驗室遇到了叫馬修的男孩,他說大家對我們的基因組成很感興趣,想對我們的基因進一步進行科學(xué)研究!彼f,“他還特別問到了你,說你可能是個特例!
“什么特例?”
“你表現(xiàn)了一部分分歧者特性,但也有一些特性沒有表現(xiàn)出來。我也一知半解,他就是有些好奇。你不想去就不用去。”
周圍的空氣變得炙熱、沉重,我摸了摸后脖頸,撓了撓發(fā)際線,緩解了下內(nèi)心的不適。
差不多還有一小時的時間,我就可以從視頻中看到伊芙琳對馬庫斯的審訊,我突然意識到自己不能看這一幕。
我雖然極不情愿任由生人一層層剝開我基因的秘密,嘴上卻還是答應(yīng)了:“沒問題,我跟你去!
“太好了。”她又美滋滋地吃了一口我手上的松餅,一縷頭發(fā)掉下,擋住了她的眼睛,還沒等她發(fā)現(xiàn),我便幫她撩起,掖在耳后。她抬手抓起我的手,手心溫?zé)岫辛α浚旖且粡,露出一抹甜甜的笑?
門輕輕推開,一個三角眼眼角微微上揚,頭發(fā)烏黑的年輕男子走進來,我一眼就認(rèn)出他是托莉的弟弟喬治•吳,托莉一般喊他“喬吉”。
他的笑有些輕浮,我只想連連后退,想離他即將知曉的悲痛遠點兒。
“我剛趕回來,”他有些接不上氣地說,“他們說我姐姐和你們一起來的——”
我和翠絲交換了一個不安的眼神,周圍其他人看到門邊的喬治都安靜下來,一時間一片靜寂。這種窒息的靜寂就如無私派葬禮時凝重的沉默一樣。就連平時看別人痛苦會幸災(zāi)樂禍的皮特,此刻也有些手足無措,雙手一會兒叉在腰上,一會兒塞到口袋里,一會兒又移回腰間。
“怎么……大家都看著我干嗎?”喬治打破了沉默。
卡拉向前走了幾步,看樣子是要把噩耗告訴他,可我估計她處理不好這件事,所以我一下子站起身,阻止了她正想說出口的話。
“你姐姐的確是和我們一起來的,”我說,“可我們在路上被無派別者偷襲了,她……她沒能挺過來!
這短短一句話沒能說出的還有很多很多——她的離世來得太快,幾乎就在一瞬間,那原本活生生的人栽向地面,接下來就是倉皇中的我們跌跌撞撞地摸黑逃竄。她倒下的那一刻,我選擇了放棄,我本該救她,我們幾個人中,只有我和托莉最熟,只有我知道她是如何緊緊地拿著文身針,知道她的笑聲怎樣沙啞如被砂紙摩擦一般。
喬治癱軟下來,靠在身后的墻壁上,強撐著自己:“什么?”
“她為了保護我們,犧牲了自己!贝浣z語調(diào)中竟是出人意料的柔和,“若不是她,我們幾個都不會在這里了!
“那她……她死了?”喬治虛弱地反問,整個身子靠住墻壁,雙肩委靡地垂著。
站在走廊里的艾瑪爾手中拿著面包,臉上的笑容僵住了,笑意一點點消退,變成了黯然神傷,他把面包放在門旁的桌子上。
“我本想找機會告訴你的!卑敔栒f。
艾瑪爾昨天說喬治的名字時那么隨意,我還以為他們之間互不認(rèn)識,可現(xiàn)在看來我想錯了。
喬治雙眸無光,蒙著一層水汽,艾瑪爾一手?jǐn)堊∷谋巢,把他攬進懷抱。喬治的手指彎曲,緊緊地抓著艾瑪爾的襯衫。他太用力,指關(guān)節(jié)都發(fā)白了。我沒有聽到他哭,或許他并沒有哭,或許他只是需要抓住什么東西。隱約間,我想起自己的悲痛,那時小小的我以為母親永遠走了,只是覺得世間的一切都與我相隔,仿佛每時每刻都想咽下些什么。只是其他人是否有同樣的感受,我不得而知。
艾瑪爾終是把喬治帶出屋子,我目送著他們肩并著肩沿走廊離去,兩人低聲交談著。
我差點忘了自己要去做基因測試,直到宿舍門口出現(xiàn)了個陌生人,我才驀地想起來。來人是和我一般大的年輕男子,他沖著翠絲招了招手。
“是馬修,我們該走了!彼。
她抓起我的手,帶我朝門口走去。我可能并沒聽見她提到馬修并不是乖戾的老科學(xué)家,或許是她壓根兒就沒提。
心里默念:別犯傻了。
這個叫馬修的男孩沖我伸出了手:“你好,見到你很高興。我叫馬修!
“托比亞斯!蔽冶鞠胝f“老四”,可這個名字在這里有些奇怪,這兒的人們絕不會用自己的恐懼?jǐn)?shù)量來給自己命名,“我也很高興見到你!
“那我們?nèi)嶒炇野,這邊請!彼f。
清晨的基地人頭攢動。人們穿著綠色或深藍色的制服,因為個頭兒不同,有的人衣服長到腳踝,有的人衣服邊比腳面高出幾厘米;刂械教幨枪矃^(qū)域,還有許多分支朝著主要門廳而去,有如心臟的各個心房和心室。每一塊公共區(qū)域都標(biāo)著數(shù)字和字母,人們在區(qū)域間穿行,有的人兩手空空,有的人拿著翠絲帶回來的那種玻璃平板設(shè)備。
“這些數(shù)字是什么意思?”翠絲問,“用來標(biāo)識區(qū)域的?”
“它們以前是登機口的號碼!瘪R修道,“每一塊區(qū)域都有閘門,穿過這扇門,走過一條走道,就可以登上去某一特定目的地的特定航班。它們當(dāng)時把機場改成基地時,拆掉了等候區(qū)域的所有座椅,換上了實驗室設(shè)備,大多數(shù)的設(shè)備是從城市里的學(xué)校拿來的。這里總的來說就是一個大型實驗室。”
“那他們在忙些什么呢?我以為你們不過是觀察實驗而已!闭f著,我忽然看到一個女人從走道的一端跑向另一端,手中捧著一個平板電腦,那股小心翼翼的勁兒,真像捧著祭品似的。道道陽光透過天花板上的窗子傾斜落下,在擦亮的瓷磚地板上投出條條光影。透過窗子往外望去,世界一片祥和之色,草修剪得整整齊齊,野生的樹木在遠處搖擺著,一時沒法想象,就在這樣的世界里,人們因為“基因缺陷”而自相殘殺,而在我們離開的那座城市里,人們還生活在伊芙琳那一套嚴(yán)格的制度下。
“觀察實驗自然有特定的人員,錄入和分析實驗結(jié)果又需要一部分人力,不僅這樣,還有人專門負(fù)責(zé)繼續(xù)研究修復(fù)受損基因的辦法,除了實驗要用的血清之外,還有我們自己用的血清……有好幾十個項目呢。如果有好的想法,就可以組建團隊,提交由大衛(wèi)總負(fù)責(zé)的基地委員會。只要不是太冒險的項目,委員會一般會通過的!
“是啊,他們不想冒任何風(fēng)險!贝浣z道。
她微微地翻了個白眼。
“想想需要投入的努力,小心點也不為過。”馬修道,“當(dāng)時派別制度和各種血清還未被引入,所有的實驗都不斷受到來自內(nèi)部的抨擊。血清的存在在某些方面確實可以控制局面,尤其是記憶血清。不過呢,記憶血清現(xiàn)在應(yīng)該沒人繼續(xù)改進了,它應(yīng)該在‘武器實驗室’!
說起“武器實驗室”五個字,他的語氣就像這詞很脆弱,很神圣一般。
“就是說一開始,是基因局給了我們血清!贝浣z道。
“沒錯,只是后來博學(xué)派一直在不停地改進血清,你哥哥也出了一份力。說實話,我們在控制室經(jīng)過長期觀測后,也從博學(xué)派那里學(xué)到了怎么配制改進版血清,只不過關(guān)于記憶血清,博學(xué)派沒怎么進行研究。我們在記憶血清上花了大量功夫,它算是我們最偉大的武器了。”
“武器。”翠絲重復(fù)道。
“嗯,我們可以用它來鎮(zhèn)壓反叛軍:其一,只是抹殺掉他們的記憶,不需要將他們統(tǒng)統(tǒng)殺掉;其二,他們只是忘掉要爭什么了。我們也是用這個辦法對付邊界地帶的反叛者的,那地方離這里差不多一小時路程,有些當(dāng)?shù)厝丝傁肭址负屯灰u我們,記憶血清就發(fā)揮了作用,不見一丁點血就可以阻止他們!
“這也太……”我正想說,卻被馬修打斷。
“還是很糟糕,對吧?也許吧,可這里的高層卻把它看作我們活下來的救星,當(dāng)作我們的呼吸機。好了,到了!
我眉頭揚起,甚是不解。他說起反對領(lǐng)導(dǎo)的話語氣太隨意,我差點沒有注意到。不知這里的人們是不是可以公開發(fā)表反對意見,在日常的談話中自由地提出異議,而不是像我們那邊一樣,只能在隱秘的地方小心地低聲說出這些抗議。
他舉起工卡,在左邊厚重的大門上掃了一下,門自動打開,我們走進了一條狹窄的走廊,走廊里熒光燈灑出一片蒼白的光亮。他走到了一扇門前停住腳步,門上標(biāo)有“一號基因治療室”幾個字。屋子里,一個淺棕色皮膚、穿一身綠色連身衣褲的姑娘正收拾測試臺上的文件。
“她是我們的實驗室技術(shù)員,叫胡安妮塔。胡安妮塔,這位是——”
“不用介紹了,我認(rèn)得他們。”她笑著接過話。我從眼角余光中看到翠絲神情凜然,面露不悅,大概是想到他們每時每刻都觀測我們吧,可她未發(fā)一言。
技術(shù)員姑娘向我伸出手:“除了馬修的主管,喊我胡安妮塔的人就是馬修這小子了,我叫妮塔。需要準(zhǔn)備兩個測驗嗎?”
馬修點了點頭。
“馬上好!彼f著打開屋子對面的一排柜子,拽出一些東西,這些東西都包在紙和塑料包裝里,上面貼著白色標(biāo)簽。一時間,整個屋子里全是撕裂聲響。
“你們覺得這里怎么樣?”她問我們倆。
“正在慢慢適應(yīng)。”我道。
“好吧,我很理解你們!蹦菟䴖_我微微一笑,“我也經(jīng)歷了另外一個實驗——在波利斯市進行的,那個失敗了的實驗。等等,你們還不知道波利斯市在哪兒吧?其實離這兒也不是很遠,乘飛機大概不到一小時!彼A送#掷^續(xù)說,“這樣說你們好像聽不懂,不過也沒什么!
她從塑料袋里抽出一個注射器和針頭,翠絲緊張起來。
“這東西是干什么用的?”翠絲問。
“讀取你的基因!瘪R修說,“你沒事吧?”
“沒事!贝浣z語調(diào)中依舊透著緊張,“只是……只是我不喜歡別人往我體內(nèi)注射奇怪的玩意兒!
馬修點著頭說:“我對天發(fā)誓,這東西只用來讀取你的基因,沒別的副作用,妮塔也可以作證。”
妮塔也點點頭。
“好吧,不過……我可以自己來嗎?”
“當(dāng)然可以。”妮塔拿起注射器,在里面裝滿了他們要往我們體內(nèi)注射的液體,遞給了翠絲。
“下面我來簡單介紹一下基因測驗的原理!瘪R修說著,妮塔已在翠絲的手上擦了些消毒水,那味道隱隱有些刺鼻,搞得我的鼻子里面也有點酸酸的。
“液體中含有微型電腦,用來探測特殊的遺傳標(biāo)識,再把相關(guān)數(shù)據(jù)傳送至計算機中。大約一小時就能讀取到我需要的全部信息,不過要仔細檢查你們所有的基因材質(zhì),得花更久的時間!
翠絲把針管插進胳膊,推動了注射器的活塞。
妮塔沖我招招手,示意我伸出胳膊,又用一個蘸上了橙色液體的棉球給我擦了擦。注射器里的液體泛著灰色的銀光,有些像魚的鱗片?粗@一管液體緩緩地注入我的體內(nèi),我不禁想象著其中的納米技術(shù)在我身體中游走,研讀著我、分析著我。身旁的翠絲拿著棉花球按住針眼,沖我微微一笑。
“微型電腦……又是干什么的?”見馬修點著頭,我繼續(xù)追問,“它們要尋找的具體是什么?”
“怎么說呢,基因局的前輩在把‘修復(fù)’基因植入你們祖先體內(nèi)時,同時也植入了基因追蹤器。簡單點說,基因追蹤器其實是證明這個人的基因已得到修復(fù)的證據(jù)。既然如此,在情境模擬中,基因追蹤器會保持清醒——這很容易就能測試到。如此一來,我們就能知道你的基因是否被修復(fù)了。所以你們市里所有人一到十六歲就必須參加個性測試,若他們在測試中保持清醒,他們的基因可能就已修復(fù)!
我默默把個性測試也列入那些原本對我來說很重要,到頭來卻不再屬于我的東西的名單里,它只不過是這些人獲取信息或是他們所需的測試結(jié)果的策略而已。
我一時不敢相信赤裸裸的現(xiàn)實,情境模擬下的清醒本是讓我與眾不同、讓我覺得強大的東西,也是以珍寧為首的博學(xué)者動殺機的原因,鬧了半天它卻只能證明這些人攜帶著修復(fù)的基因。換句話來講,它其實是一個特殊的代碼,證明我身上有著純凈的基因。
馬修繼續(xù)道:“基因追蹤器只有一個缺陷,在情境模擬中保持清醒或能對血清免疫并不能直接證明這人就是分歧者,兩者之間只不過關(guān)聯(lián)度很高而已。有的時候,有基因缺陷的人在情境模擬中也可能是清醒的!彼柫寺柤珙^,“托比亞斯,也正是這個原因,我對你的基因很感興趣,很想知道你真的是分歧者,還是對血清的免疫讓你看起來像分歧者。”
正在收拾抽屜的妮塔緊抿著嘴唇,似在克制著想說出口的話。那一刻,我心神陡然有些不安,我竟然有可能不是分歧者?
“現(xiàn)在坐著等結(jié)果就行了。我去搞點吃的填飽肚子,你們餓嗎?”
我和翠絲都搖了搖頭。
“那我去去就來。妮塔,你陪著他們,好吧?”
沒等妮塔作答,馬修就匆匆地離開。翠絲坐到了檢測臺上,腿來回晃著,壓得桌上的紙皺成一團,紙在桌子邊沿挨著她腿的部分被蹭得已有些破損。妮塔的手插在連體衣的口袋里,看著我。她深色的眸子熠熠閃光,宛若漏油引擎落下的一滴滴汽油。她遞給我一個棉花球,我接過來按住胳膊肘內(nèi)側(cè)的針眼,它冒出了小血泡。
“這么說來,你也經(jīng)歷了某種城市里的實驗。來了多久了?”翠絲問。
“差不多八年吧,波利斯市的實驗宣告失敗后,我就來到這里。我本來是可以不用參加實驗的——不參加實驗的人比參加實驗的人多多了,但那樣又太隨大流了!蹦菟币兄衽_,繼續(xù)說著,“我就自愿到了這里。我以前曾干過警衛(wèi),我這算是一步步往上升了!
她語氣中滿是苦澀,大概這里和無畏派一樣,職位的晉升往往會有一個上限,她很年輕就已達到這個“上限”,再想往上爬,估摸著不太可能。這情況和我當(dāng)時很相似,選擇了控制室的工作就是選擇了一輩子“爬”不上去。
“你們那兒沒有派別嗎?”翠絲追問。
“沒有,我們是實驗對照組。這樣對比下來,派別制度是真的有效。我們那里倒是有很多規(guī)矩,什么宵禁令啊,起床令啊,安全令啊,對了,還有禁槍令。”
“那后來呢?”話音剛落,我就有些后悔,真想把這話收回去。妮塔的嘴角向下一拉,似乎這個問題對她而言有千斤重。
“哎,即使上繳槍械,那邊有些人還是能制造出槍支彈藥,后來就果真配制出威力很猛的炸藥,他們把炸彈扔向了政府大樓,死了很多人。這事一出,基因局就宣告實驗失敗,他們把投彈者的記憶全部抹掉,還重新安置了我們。想來這里的人倒不是很多,我是其中一個!
“很抱歉!贝浣z輕聲道。我有時太過偏執(zhí),總是只關(guān)注翠絲剛毅的一面,甚至都忘了她柔和的一面。每次看到她,我都像看到了一個斗士,胳膊上那結(jié)實的肌肉,鎖骨處代表飛翔的黑色文身,都是她力量的標(biāo)志。
“沒關(guān)系,你們又不是完全體會不到,我也知道珍寧•馬修斯的殘忍捕殺行動。”
“那他們?yōu)槭裁床煌纯禳c,像對待印第安納波利斯市一樣,直接終止我們城市的實驗?”翠絲問。
“現(xiàn)在也并不是沒有結(jié)束這個實驗的可能,不過我覺得芝加哥實驗持續(xù)了那么長時間,一直以來都很成功,要說現(xiàn)在就放棄,他們恐怕還真有些不舍得,畢竟它是第一個設(shè)立派別制度的實驗!
我拿下棉花球,針眼處不再出血,只剩下一個小紅點。
“如果讓我選,我應(yīng)該會選無畏派,不過我怕自己沒那個勇氣。”妮塔打趣道。
“面臨絕境時,你會驚異地發(fā)現(xiàn)自己其實什么勇氣都能有!贝浣z道。
我心中隱隱一沉,覺得她這話再正確不過了。絕望能讓人做到幾乎不可能的事情,這一點,我們倆都深有體會。
等馬修返回實驗室,時間剛剛好,他坐在計算機前觀察了好久,眼球轉(zhuǎn)來轉(zhuǎn)去,閱讀著屏幕上的內(nèi)容,只是不時感嘆,“嗯”“啊”。我們等著他宣布結(jié)果或說些什么,等得越久,我渾身的肌肉繃得越緊,等到后來,雙肩僵得都跟石頭一樣了。他終于抬了抬頭,把屏幕一轉(zhuǎn),對著我們的方向。
“這個程序可以用一種易于理解的方式來解讀數(shù)據(jù)。這里是翠絲遺傳物質(zhì)中一種特殊的DNA序列的簡化描述!彼f道。
屏幕上的圖案密密麻麻的全是一條條線和一個個數(shù)字,有的地方用黃色或者紅色標(biāo)了出來,除了這些,我看不出其他任何意義,這完全超出了我的理解范圍。
“這一段是修復(fù)基因,受損基因攜帶者是看不到這部分的。”他敲了敲屏幕幾個地方,我還是一臉迷茫,他卻自顧解釋,沒注意到已完全摸不到頭腦的我,“這一段呢,是程序發(fā)現(xiàn)的基因追蹤器,也就是情境模擬時的清醒意識。能夠看到這兩部分恰恰說明翠絲是真正的分歧者?善婀值氖略谶@兒!
他又敲了敲屏幕,圖案變了個樣,卻是一樣復(fù)雜,還是縱橫交織的線和數(shù)字。
“這是托比亞斯的基因圖。”馬修解釋道,“你們也看到了,他有情境模擬中清醒意識的基因成分,卻沒有翠絲體內(nèi)的‘修復(fù)基因’!
喉嚨有些干澀,我有一種不好的感覺,我覺得自己在接收一個壞消息,卻不清楚這到底是怎樣的壞消息。
“什么意思?”我問。
“它表明了你不是分歧者,你的基因依舊有缺陷,遺傳物質(zhì)的異常導(dǎo)致你能在情境模擬中保持清醒。換句話講,你只有分歧者的表征,卻不是分歧者!
我腦中緩緩過濾了一遍馬修的話,一點又一點,一切漸漸明了:我不是分歧者,我和翠絲不是一類人,我是受損基因攜帶者。
“受損”二字如鉛般在我心里沉下來。我一直就知道自己有什么毛病,只不過原本我覺得這是因為我的父親或母親,因為他們像傳家寶一般傳給我的痛,卻不料父親唯一的優(yōu)點——他的分歧者基因——卻沒遺傳給我。
我一時沒法接受,也沒有看向翠絲,只是盯著妮塔,她神色凝重,帶著些許慍怒。
“馬修,”她終于忍不住說了話,“你不想把數(shù)據(jù)帶到你的實驗室做進一步分析嗎?”
“我是想和咱們的實驗對象談?wù)!瘪R修答道。
“我不認(rèn)為這是個好主意!贝浣z語氣尖銳如刀。
馬修說了些什么,我卻沒有聽到,我只聽到了自己怦怦的心跳聲。他又敲了敲屏幕,我的DNA序列消失,屏幕轉(zhuǎn)黑,又和普通的玻璃沒了區(qū)別。他臨走時還告訴我們有問題可以去他實驗室問,可我、翠絲,還有妮塔都陷入了沉默。
“沒什么大不了的,想開點,好嗎?”翠絲堅定地說。
“你少來告訴我這重要不重要!”我吼道,聲音出人意料得高。
妮塔在柜臺邊忙活著,確保所有容器都擺放整齊,只不過由始至終我們都沒有動過那些東西。
“不,我要!”翠絲也抬高了嗓音,“你還是你,和五分鐘前的你,和四個月之前的你,甚至和十八年前的你是同一個人!這結(jié)果一點也沒改變你!
她的話倒是有些道理,可此刻我怎么都無法信她。
“你是說,它對我一點影響也沒有嗎?真相一點也沒影響到我?”
“真相?哼,這些人說你的基因有問題,你就相信了?”
“剛才就顯示在那兒,”我指了指屏幕,“你也看到了!
“可我也看到你了,”她幾近嘶吼,一只手抓住我的胳膊,“我也知道你是什么樣的人!
我不停地?fù)u著頭,眼神有些渙散,一時沒法聚焦:“我……我要出去走走,回頭見!
“托比亞斯,等等——”
她話音未落,我已大步?jīng)_到門外,一逃離那間屋子,心里積聚的壓力頓減。我沿著狹窄的走廊匆匆走著,卻總感覺四周的墻壁無限擠壓著我,等我走出走廊,踏進陽光明媚的大廳,心中的壓抑消散了不少。頭頂?shù)奶炜宅F(xiàn)在藍得耀眼。身后傳來哐哐哐的腳步聲,腳步聲很響,不是翠絲的。
“喂!蹦菟穆曇魝鱽,她一邊說著還一邊扭著腳,鞋子觸地,發(fā)出刺耳的吱吱聲,“不要太有壓力,我只是想和你談一下……受損基因的問題。如果你有興趣知道,今晚九點在這里和我碰頭……請勿見怪,我無意冒犯你的女朋友,但你應(yīng)該不會把她帶來吧!
“為什么?”我問。
“因為她是GP,也就是純粹基因攜帶者,她肯定理解不了。算了,一時解釋不清楚,只請你相信我。她最好回避一陣子。”
“好!
“行,那我走了!蹦菟c了點頭。
看著她跑回基因治療室,我又邁開了腳步,漫無目的地走著。只有行走時,連日來那些令人煩躁的信息才不會迅速地向我襲來,才不會一遍遍大聲回響在我的腦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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