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2節(jié)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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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娘的孩子是根草,”俞嬤嬤環(huán)著竇昭,“你要是走了,四小姐可怎么辦?旁人再親,也是隔著肚皮的。老太太去得早,你難道想讓四小姐也和您一樣嗎?”
“娘親,您別走,我聽話!”竇昭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您別走……”
“壽姑,壽姑……”母親傷心不已。
三個人哭得像個淚人。
竇家的燈火次第亮了起來,祖父、父親,都被驚動了。
王映雪的家人趕來,竇家的人正好和王家人商量王映雪進門的事。
丫鬟玉簪進來稟道:“南洼王家的奶奶過來探望四小姐!”
被母親抱著的竇昭聽著愣了愣。南洼王家的奶奶,是指王映雪的嫂子吧!
說起來,她對王映雪的兩個嫂子高氏和龐氏都不陌生。
高氏的父親高遠征擅長書法,曾與王行宜是同僚,后與父親竇世英、六伯父竇世橫同在翰林院任職。高氏家學淵源,不僅寫得一手好字,而且四書五經均有涉獵,在丈夫王知柄陪父親王行宜流放西寧衛(wèi)的十年間,她主持中饋、奉養(yǎng)婆婆之外,還告訴長子王楠讀書啟蒙。王楠十五歲中秀才,十九歲中舉人,二十一歲進士及第。官宦人家的女眷說起王家的這位長媳,無不蹺起大拇指稱一聲“賢良淑德”。
龐氏閨名玉樓,原是鎮(zhèn)上一商戶的女兒,生得美艷出眾,針黹女紅、管家算賬,樣樣出色。龐父舍不得隨便將女兒嫁了,見王知杓年過二十還沒有娶親,既仰慕王行宜的高潔,又羨慕王氏是讀書人家,置辦了五百兩銀子的嫁妝,主動和王家結了親。
龐玉樓先前很瞧不起相貌雖然英俊卻行事木訥的王知杓,后來王行宜起復,她這才定下心來和王知杓過日子,把那王知杓哄得團團轉,讓他往東不敢往西,父親兄長的話全排在龐玉樓之后。從前竇昭就是托了她的福,知道了王映雪的打算,才能把弟弟竇曉的婚事給攪黃的。算算日子,這個時候龐氏應該已經嫁給了王知杓。
只是不知道這次來的是高氏還是龐氏?竇昭突然有點想念龐氏了。如果來的是她,以她的貪婪,說不定能做場好戲給王映雪看呢!
竇昭抿著嘴笑,就看見玉簪領著端莊賢淑的高氏走了進來。她頓覺無趣。
高氏已屈膝給趙谷秋行了個福禮。
母親吩咐丫鬟給高氏端了個繡墩過來。
高氏道謝,身姿筆直地坐在了繡墩上,輕聲道:“我出來已經有些日子,眼看著快要過年了,家中不是老就是小,弟妹又剛進門,還有一大堆事等著我。我尋思著過兩天就回去了。映雪的事,我還是原來的話,我們家既然不用陪嫁,你們家也就不用準備聘禮了。奶奶定了日子,到時候就通知我們一聲,雖是路途遙遠,我們這些做哥哥嫂嫂的無論如何也會來送她一程的。到時候還請奶奶多準備兩桌酒席!币环捳f得鏗鏘有力、光明正大。
竇昭愕然。高氏既有賢德,在王映雪的事上怎么會這樣的義正詞嚴?
母親微微一笑,不置可否,只說了句“那我就不送王家大奶奶了”,敷衍之色昭然若揭。
高氏臉色微變,胸脯一起一伏,半晌才平靜下來,若有所指地道:“七奶奶,女子何苦要為難女子!我的小姑子我了解,絕不是那不知禮義廉恥的人。你若是心里有恨,不妨找竇萬元問問,我小姑,也是迫不得已!闭f完,她面色黯然地轉身離去。
母親見屋里沒有了旁人,立刻恢復了本性,她怒不可遏:“她這是什么意思?難道王映雪有今天還是竇萬元害的不成?”
竇昭撲哧一聲,差點笑出聲來。
你了解,你了解什么?你若是了解,十五年之后,為什么不答應讓竇明做你的兒媳婦?要不是竇明的婚事猝然間沒有了著落,王映雪又怎么會打魏廷瑜的主意?
不知道王映雪在高氏面前是怎么說的,竟然能讓高氏理直氣壯地為她出面。
竇昭想到那個比自己小五歲、比竇明小兩歲的弟弟竇曉。
可見自己對這位繼母的了解還不夠深!竇昭嘴角微撇。
從前她一無所知都能讓王映雪灰頭土臉,現(xiàn)在她知道以后會發(fā)生些什么,智珠在握,難道還怕了她不成?竇昭想到這些,心頭一熱。
母親是個驕傲的人,既然已經答應了讓王映雪進門,就不會在進門的時間這種小事上為難王映雪。她請了大伯母和三伯母過來商量王映雪進門的事,竇昭被打發(fā)到院子里和小丫鬟們一起玩跳百索。
竇昭并不真的是個兩歲的小娃娃,自然對玩百索這樣的游戲沒什么興趣。
她想到祖父的書房里尋幾本關于描寫怪力亂神方面的書看看。竇昭讓妥娘抱著她去祖父的書房。
妥娘立刻丟下手中的百索,抱著她往鶴壽堂去。
繞過荷塘的時候,她看見俞嬤嬤站在太湖石假山旁和一個穿著官綠色潞綢袍子的中年男子在說話。兩人遮遮掩掩,形跡可疑。
竇昭沉思片刻,指著荷塘對妥娘道:“我們去那邊!”
妥娘不疑有他,穿過九曲石橋,到了太湖石假山邊。
俞嬤嬤和那男子已不見蹤影。
竇昭藏著疑惑離開了荷塘,迎面卻撞到了大伯母和三伯母。她下地恭敬地給大伯母和三伯母行禮。
大伯母一把抱起了竇昭:“壽姑越來越招人喜歡了!”
“誰說不是。”三伯母笑著摸了摸竇昭的頭,“和七弟妹小時候一模一樣!
兩人說著,臉上的笑容漸淡。
“唉!”大伯母可惜地嘆了口氣,“王映雪的出身擺在那里,她要是這胎生的是男丁,七弟妹再賢淑,恐怕也只能退避三舍了!”
原來她們都知道王映雪懷孕的事了。
竇昭眉角微動。
“這就是命。 比傅谋砬橐诧@得有些悵然。
或者是覺得兩個長輩當著孩子的面這樣唉聲嘆氣有點不合適,大伯母強笑道:“我們這是聽書落淚,替古人擔憂。七弟妹是平時沒遇到什么事,遇到了事,自然就慢慢懂事起來。你看她現(xiàn)在,不是處置得挺好的嗎?”
三伯母頷首,親切地問了妥娘幾句話,知道竇昭這是要去看祖父,囑咐了妥娘幾句小心地滑、不要摔跤之類的話,和大伯母出了二門。
竇昭驟然間沒有了去鶴壽堂的興致,她吩咐妥娘:“我們回正屋去!
妥娘一聲不吭地照她的話辦事,兩人很快回到了正院。
竇昭跑進了內室。
母親正坐在臨窗的熱炕上和俞嬤嬤說著話:“……崔姨娘是七爺?shù)纳,二百兩銀子的聘金,也不算辱沒她。至于王家要不要,那是他們的事,送不送,卻是我們家的事。有錢沒錢,娶個媳婦好過年。雖然是妾室,可到底也是新人,臘月二十二進門,正好過小年,到了春節(jié),也好到各房去走動走動,認認親戚!闭f著,母親端起茶盅呷了口茶,繼續(xù)道,“新房,就設在棲霞院吧……”
“七奶奶!”俞嬤嬤一驚,沒等母親的話說完,失聲道,“這怎么能行!棲霞院就在七爺?shù)臅亢竺妗?
母親做了個打住的手勢,道:“他們隔個北直隸都能攪和到一起去,難道放在我眼皮子底下就能清清白白了?”
俞嬤嬤語塞。
“何況我也懶得看他們那副郎情妾意的樣子。”母親喃喃地道,“我放過王映雪,也放過我自己!
竇昭幾乎要為母親鼓掌。
正是如此。天下再大,大不過自己。自己若是都不心疼自己了,別人憑什么要心疼你?既然不待見王映雪,何必委屈自己佯裝賢良!她也是過了三十歲才明白這個道理。
竇昭盈盈地笑。
時間是最好的藥,不管多疼的傷口,時候長了,都會慢慢結痂愈合。
娘親,我會一直陪著您的。
解您的寂寞,撫慰您的傷口。
竇昭低聲對妥娘道:“你等會兒跟著俞嬤嬤,看看她都去了些什么地方、見了些什么人!
妥娘點頭。
晚上,妥娘告訴竇昭:“俞嬤嬤哪里也沒有去,見的都是府里的管事和管事娘子!
那個男子是誰呢?竇昭咬著手指尋思著。
結果第二天一大早,她的舅母帶著她的大表姐趙碧如來給竇家送年節(jié)禮了。
“天寒地凍的,”母親急急地將舅母和大表姐迎進了內室,親自扶舅母上炕坐了,接過丫鬟手中的熱茶恭敬地遞給舅母,“讓管事跑一趟就是了,您怎么親自來了!”
舅母三十出頭的樣子,穿了件遍地金的寶藍色通袖襖,并插著對赤金鑲玉葫蘆的簪子,中等個子,身材微腴,皮膚白凈,笑起來眉眼彎彎的,非常的和善。
她朝著妥娘懷中的竇昭拍手:“來,到舅母這里坐!
母親把竇昭抱到了炕上。
趙碧如則屈膝給母親行了個福禮。此時的趙碧如只有十一歲,手長腿長,皮膚勝雪,已隱約可見成年后的綽約多姿。
母親攜她上了炕,大家圍著炕桌吃著點心說著話。
舅母笑而不語,喝了口茶,對趙碧如道:“既來了,就和你表妹去旁邊玩去吧!”
趙碧如細細地應“是”,乖巧地下了炕。
母親微愣。
舅母道:“我有話和你說!蹦樕下冻鰩追帜。
母親應了聲是,眼中可見水光。
竇昭想到荷塘旁的俞嬤嬤和穿官綠色潞綢袍子的男子。
出了內室,她甩開趙碧如的手,一溜煙地朝大門跑去。
大門外,那個穿著官綠色潞綢袍子的男子正和竇家的一個管事說著話,他身后是輛平板馬車,馬車上裝著滿滿一馬車的東西,小廝們正川流不息地將馬車上的東西往家里搬。
原來那個人是趙家的管事。
竇昭噔噔噔地跑回了二門,遇到了追她追得滿頭大汗的趙碧如。
“你……你要干什么?”她捂著肚子喘著粗氣,“怎么比兔子跑得還快?”
竇昭想到和她的第一次見面。
她優(yōu)雅地端著茶盅,溫和而不失矜貴地笑望著她:“姑母去世后,父親和母親原本想把你接到家里來,和我們姐妹做個伴,可你不愿意,當著竇家的人咬了母親一口不說,還嚷著‘我不去你們家’,母親只好悻悻然地回來了……”
她當時覺得趙碧如的話如秋天的團扇,讓人說不出來的硌硬與不合時宜。
可現(xiàn)在……她卻有些不確定了。
兩家的關系走得如此之近,舅母要接她去和表姐們玩,她為什么會咬舅母呢?
趙碧如牽著竇昭的手慢慢往回走,回到正院,屋里服侍的丫鬟們都站在廊廡下,看見竇昭和趙碧如,含笑恭敬地上前給趙碧如行禮,笑道:“表小姐先請到廂房里坐會兒,舅太太正和奶奶說話呢!”
趙碧如困惑地望了一眼正屋的窗欞,柔順地跟著含笑去了廂房,竇昭卻一溜煙地跑進了內室,正好聽見舅母憤懣地道:“……簡直是豈有此理!他們王家要是敢來人,你什么也不要說,免得低了身價,自有我出面與那高氏理論!”
母親的聲音里還帶著幾分哽咽:“嫂嫂,何必!鬧得沸反盈天的,反而讓那王家的人有了說話的地方。不管怎么說,都是萬元的不是。”
舅母長嘆了口氣,好一會兒才道:“妹妹就是心太軟!”
母親笑,道:“夫妻本是一體,他失了臉面,我面上也一樣不好看。嫂嫂的心意我領了,還請嫂嫂回去不要跟哥哥說—不過是納個小妾而已,難道還要驚動我娘家的哥哥給竇家臉上貼金不成?”
“我知道!本四傅,“到時候我一個人悄悄過來就是了。”
“多謝嫂嫂!蹦赣H道,“我倒覺得,這件事越是悄無聲息越好!
舅母點頭。
到了臘月二十二,舅母果真一個人來的。大伯母問起來,舅母只說舅舅要閉門讀書,大伯母也不多問,攜著舅母的手去了花廳,和三伯母、四伯母、六伯母等姻親見禮,又湊兩桌馬吊,賭起錢來。竇家的女眷上桌的上桌,看牌的看牌,歡聲笑語的,十分熱鬧。
外面也只請了父親的幾位兄長,大家說著話,喝著茶。
王家沒有來人。
抬王映雪的轎子直接停在了花廳,穿著粉紅色月季花妝花褙子的王映雪由個丫鬟扶著下了轎,在花廳給母親敬了茶,成了禮。
俞嬤嬤領著王映雪去了棲霞院,花廳里的人打牌的打牌,說笑的說笑,一直鬧到了三更,才陸陸續(xù)續(xù)地散去。
王映雪松了口氣。
扶王映雪的丫鬟嘴噘得老高,不滿地道:“小姐不該勸大奶奶,您看,這哪里是辦喜事的樣子?”
“休得胡說。”王映雪皺著眉頭呵斥那丫鬟,“我給人做妾,難道是什么光彩的事不成?大奶奶來了,也不過是白白受辱罷了。你以后說話當心點,若是再讓我聽到這樣僭越的話,我立刻送你回南洼!
丫鬟聽著,立刻紅了眼睛,屈膝道:“奴婢再也不敢了!
王映雪還是有些不放心,反復叮囑丫鬟:“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你老老實實給我待著,切記不可惹是生非!
小丫鬟唯唯應“是”。
有人通稟道:“七爺來了!”
王映雪眼睛一亮。
竇世英快步走了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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