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7節(jié) 夸張的父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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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現(xiàn)在已經(jīng)六十五了,從十八歲就開始當村干部,單支書一職就干了二十五六年。半年前,上級終于同意父親退休(在老家,像父親這種“官”,說是退休,其實是沒有任何待遇的)。父親告訴我這一消息時是樂呵呵的。我其實是擔心父親一下子不上班,會不習慣,會覺得無聊、著急。電話對面的父親不悅地說:“急啥,早就該歇歇啦!
我到底不放心。第二天打電話叫父親到我這兒。父親說:“哼,到你那兒干啥?哪有我在家自在!备赣H不急不慢地說:“早晨、傍晚,和你媽一起到菜園里,松松土,施施肥,澆澆水,扯扯淡;白天和你媽一塊兒打打小麻將……”我知道父親從來不打麻將也反對打麻將,剛要問,父親就說:“呵呵,今非昔比了,以前是干部嘛。”接著就向我敘說為打麻將和母親吵架的事:“按我和你媽的協(xié)議,昨天麻將應由你媽打,我坐一旁看,但我覺得手氣好,硬要打。有一盤,你媽要我出三餅,我非出六餅,結(jié)果讓下手的你二大媽‘放炮’了。你媽抓住這個機會要趕我下場,我不干,你媽氣了,到現(xiàn)在還不理我呢!蔽已鸸指赣H賴皮,快向母親道歉。父親嘿嘿笑。我也笑了。
前天出差,在事先沒有通知父母的情況下我回了家。到家時是下午三四點,走進院子就聽到屋里電視里家鄉(xiāng)戲廬劇的唱白聲。我走進大開著的門,看見父親側(cè)臥在床上,沒有蓋被子,雙腳的鞋子也沒有脫,搭在床沿邊,一只手支撐著一側(cè)的臉,向著電視,睡著了。
我喊醒父親。問他怎么沒去打麻將!按蚵閷?”父親很吃驚,卻忽然又像想起了什么,說:“今天,你……你二大媽他們,都有事出去了……你媽在菜園里,我去喊!备赣H說著就往外跑,嘴里還補充似地說:“今天這段戲好看,就沒和你媽一起去菜園了!
母親回來了,父親不顧我阻攔,到鎮(zhèn)上去買菜。我和母親談心,才知道父親并不是電話里所說的那樣:父親本來就不喜歡看電視,何況電視又只能收一個臺,廣告還多。父親喜歡聽廬劇,母親買的十多張光盤都被他看得沒遍數(shù)了。只有一次,父親被母親硬拉去看麻將,但不到半小時,就死活不看了。母親還告訴我,這么多年,父親早養(yǎng)成了早起后到村部開喇叭、抹桌掃地的習慣,但現(xiàn)在不了,怕有人笑話,起床后就坐在家里抽煙。
我還得知,幾個月前,父親的肝部很不舒服,父親很害怕,母親更嚇壞了,生怕是那種不好的病。母親要告訴我,但父親不同意,說:“小毛病,犯不著讓他分心;真要是那種病,他回來也沒用!焙髞淼匠抢餀z查,結(jié)果雖是虛驚一場,但還是吃了不少藥,受了不少苦。
我算了算,父親生病那段時間我打過多次電話的,每次都再三問父母的身體,但父親總是說:“家里都好著,身體更好著!比缓缶托χf什么打麻將贏得多輸?shù)蒙倮玻藁ㄙu了好價錢啦,老母豬產(chǎn)了十一只豬仔啦,等等;最后囑咐我:“安心工作,家里事別煩神!”
父親買酒回來了,一看我的神情就知道他露餡了,于是很不自在地坐一旁抽煙。
母親將一大碗蛋炒飯端來,我扒了幾口就吃不下了,就要找豬食桶,可找不到。到豬圈邊一看,豬圈里干凈得連一根豬毛也沒有(三個月前,連母豬都死光了)。我問父親:“前天你打電話不是還說十一頭豬仔都長到二三十斤,能賣三千塊錢的嗎?”
父親吐口煙,說:“怕你煩神!
我埋怨父親:“每次打電話,好的事,針尖兒大都夸成牛大,不好的事,總是藏著掖著!
父親一拍大腿,說:“國子,你這話說得對!都說我當了這些年干部沒‘官氣兒’,對上級從來都是有一說一,不會夸大,更不會報喜不報憂。
國子,你看,我現(xiàn)在不是既學會了夸大也學會了報喜不報憂嘛!备赣H說著就哈哈大笑起來。
我也笑了,笑出了眼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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