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2節(jié)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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悲傷涌上心頭,想抑住卻又由不得自己,娘親避世竟是為了我,F(xiàn)如今我已長大成人,似乎是該讓娘親自由的時候了。想到這里,心中酸澀竟減了幾分,眼中雖噙著淚,但仍展顏笑道:“蠻兒長大了,娘親以后有何計劃,能否告知蠻兒?”
娘親抿唇輕笑,溫柔地撫了撫我的長發(fā)。
鬼叔叔卻輕嘆一聲,頭撇向一旁,盯著窗欞子,默不作聲。
我追問:“娘親,你要去哪里?”
娘親卻仍然避而不答,只靜靜盯著我的眼睛:“每個人都有必須要做的事,娘親也不例外。娘親找你來,只是要告訴你一件事。蠻兒,從今日起,對外你就是無父無母的孤兒,你不姓趙,也不姓宇文,你沒有姓,只有名。”
一股涼意自脊背躥起,我緊張的心揪成一團:“娘親,你有沒有聽說過宇文紫漓這個名字?”
“她是誰?你在燕京認識的北奴朋友?”
“她說你是她的姑母!
娘親臉一寒:“蠻兒,把事情經(jīng)過仔細說給我聽!
從頭到尾一字不落,說完后,我把紫漓仿做的吊墜與娘親的那個一起拿了出來。
娘親接墜子時手輕輕顫了下:“該來的總會來的,只是沒想到這么多年了,他們?nèi)詻]有放棄!
我心中暗驚,想起宇文宏光的那席話。
娘親嘴角有絲若有若無的笑:“避了十余載,終究還要面對。蠻兒,你現(xiàn)在對娘親起誓,會牢記娘親的叮囑!
我大驚,讓娘親如此恐懼,東丹王現(xiàn)在勢力究竟有多大?驚懼自心底蔓延開來,強忍的悲傷也再次襲上心頭:“娘親,他們不會傷害到蠻兒的。不管怎么說,他們都是你的親人。”
娘親冷冷一笑:“親人?”
見娘親如此表情,我不敢再開口,娘親沉溺于自己的思緒里,靜默許久。我看向鬼叔叔,他搖頭示意不讓打擾娘親,我點點頭,也默了下來。
半晌后,娘親才開口:“自爺爺投了南唐,我爺爺也就是他們所說的東丹王,王族中人及隨著過去的將領、侍從便有了一條不成文的規(guī)矩,男子可以娶妻生子,保持北奴血統(tǒng),但女子,自落地的第一天就由幽月宮統(tǒng)一撫養(yǎng),自小習武,出類拔萃者出任宮主統(tǒng)領全宮,資質(zhì)平庸者,分管宮中其他事務。娘親十二歲時得遇異人陳摶,學習了奇門遁甲之術,武功也進步神速。于是,娘親及笄之時便統(tǒng)領全宮,本以為會一直這么過下去,可是,卻偶遇了你爹爹!
我聽得瞠目結(jié)舌,娘親竟然小小年紀就統(tǒng)領幽月宮。娘親兩頰緋紅,雙眸含情嘴角噙笑,就像回到與爹爹初見時:“你爹爹神氣清朗體態(tài)瀟灑,渾身上下無半絲俗氣,哪像天家……”
鬼叔叔輕咳一聲,起身出門而去。
娘親回神,羞澀一笑:“蠻兒,以后把娘親放在心中就行了。明日娘親就動身前往汴梁,找機會娘親會回來看你。”
我鼻頭微酸:“蠻兒隨娘親一起去。娘親回去仍當宮主嗎?”
娘親搖頭,笑道:“傻蠻兒,你舍得下這里嗎?”
我一呆,她嘆口氣,笑容有絲苦澀:“宮里規(guī)矩多而繁雜,娘親豈會讓你受此委屈!
我沉默了一陣,道:“比起娘親來,什么人蠻兒都能舍下!
娘親一愣:“韓世奇極像你爹爹,你不是喜歡他嗎?”
韓世奇的面容不時閃現(xiàn)在腦中,我喜歡他嗎?如果是喜歡,跟娘親比起來,他似乎不太重要,可如果說不喜歡,我腦子里確實經(jīng)常出現(xiàn)他的身影。
“蠻兒,娘親最大的愿望就是你能幸福!
我擠出絲笑:“這陣子蠻兒心中也很迷茫,心里很亂,想回谷陪娘親,但又怕從此之后再沒有機會見到韓世奇、阿桑他們,我不知道這是不是喜歡?但如果只能二選一,蠻兒還是會選娘親。”
娘親笑容一頓,默思片刻,鄭重地對我說:“蠻兒,不要苦惱了,你們相處時日較短,你又未經(jīng)歷感情之事,難免彷徨,這是娘親的錯,應該讓你早些下山的。至于以后你喜歡他或是不喜歡,現(xiàn)在都不要想了,順其自然,不要勉強自己,也不要勉強他。”
我點頭,娘親松口氣,起身拿了碟點心放在我面前。
我高興地道:“娘親,這一個多月我最想這栗粉餅了!
娘親眉頭微皺,笑斥道:“只想栗粉餅,不想娘親?”
我掰下一塊,放入娘親口中后嬌笑道:“更想娘親!
我們兩人都笑起來。
“小姐,今晚小蠻如何歇息?送回去?還是……”房外傳來鬼叔叔的問詢聲。
我搖搖頭,娘親輕聲道:“明早讓蠻兒自己回去吧!
房外細微腳步聲漸遠,行到對面,開門、關門聲接連而落。
我躺在娘親身側(cè),閉著雙眼,默默思索。能令北奴王室都小心防備的組織,娘親竟還曾是宮主,另外,既然東丹后人女子不得成親,娘親不但成了親,還生了女兒,娘親回去后會怎么樣?受刑,還是……想到這里,心里一冷,人也哆嗦一下。
娘親輕柔地撫著我:“幽月宮真正需要的是兵器制作和奇門遁甲之術。宮規(guī)在這些面前什么也不是!
我的心這才慢慢安定下來,睡意跟著襲來。
四更天,突然驚醒的我一摸身邊沒人,心里一激靈,跳下床榻撥亮油燈,一眼看見桌上的包裹,打開,是兩身米白色蠶絲衣衫,衣衫配有兩根束帶,一條嫩綠一條淡粉。包裹下,是一紙書信:蠻兒,娘親走了,不要傷心難過,娘親定會回來看你。
不辭而別只能說明去意已決,我抓起包裹沖到對面廂房,鬼叔叔果真也已不在。眼底有霧氣上涌,轉(zhuǎn)身就往酒家外沖。
“小蠻!便y白月色下,宇文宏光滿眼關切地望著我,仿佛專門在等我。
我哪有心情理他,繞開他繼續(xù)疾行,我想追上娘親和鬼叔叔,我想和他們在一起。
“他們離開很久了,以你的腳力,不可能追得上。”他語調(diào)淡淡地道出我也知道的事實。
我頹然返回房間,坐在桌邊,淚忍不住落下。他關上房門絞了塊帕子遞過來,我接過后懨懨瞥他一眼:“你不是在城外軍營練兵嗎?怎么會在這里?”
他默而不語。我抬眼望向他,燈光下,他星眸如水凝視著我,顯然,并不想回答我的問題。我狐疑地與他對視一瞬后心里突然回過味,忍不住把娘親不辭而別的那股子委屈轉(zhuǎn)成怨氣向他發(fā)泄:“我不是讓人送去半個月肉干了嗎,你還跟蹤我干什么?小人行徑,不過既然來了,把晃晃還給我!
他面色一下子轉(zhuǎn)冷。每次見到他臉上出現(xiàn)這種表情,我總無端心虛,覺得自己做了莫大的錯事,不由自主地趕緊撇開臉,暗自提醒自己,對面坐的是于越王府小王爺,是大北奴最春風得意的年輕將領,在他面前絕不能太囂張。另外,娘親到汴梁后如果回幽月宮任宮主,以后勢必與北奴有一場硬仗要打,現(xiàn)在逞一時之氣和他翻臉,不妥!
他一直默著。我按捺不住看過去,誰知他仍如剛才般專注地看著我,目光相觸,我從他眼里看到一絲別樣的東西,正想分辨是什么,他卻突然低頭,拉高衣袖,輕撫晃晃的腦袋。再抬頭,面色從容淡定,眸中一絲情緒也沒有。
兩人默坐了一會兒,遠處有雞鳴聲傳來,望向窗外,發(fā)現(xiàn)天色灰暗,顯然黎明已近。我盯著他手中懶懶的晃晃:“晃晃聽話嗎?它若一直跟著你,以后怎么辦?”
他手仍輕撫著晃晃,話題根本不往晃晃身上扯,只問他想問的:“他們是你的家人?女的是你娘親,男的呢?”
我道:“鬼叔叔!
他微愣:“鬼叔叔?倒是名副其實!
我問道:“你昨晚一直在寒園外面?”
他嘴邊噙著絲笑:“他們跟蹤你多日,今晚突然離開,這么放心把你留下,想必對韓世奇很滿意!
我面上一熱,他猜得竟絲毫不差。
見我未開口,他冷冷一笑:“你鬼叔叔面容雖毀,北奴認識他的人可不少。他們是不是回汴梁了?”
我一驚,連我都不知道鬼叔叔的身份,這燕京城竟有人認識他。他細辨一眼我的神色,卻忽然一笑,不再繼續(xù)往下說。
我心氣惱,本以為他不會再次懷疑我的身份,沒想到他竟然本性不改,依然如此試探我。
我把包裹系好,起身,沒好氣地道:“宇文將軍忙了一夜也累了,我鬼叔叔姓甚名誰,那也是我家私事,不勞你費心掛念。你若喜歡這里就留下,我沒有工夫奉陪,要回園子了!
拉開房門,微風拂來,脖頸竟然有一絲涼意。我低頭看一眼自己,趕緊退回房中,掩上房門。
宇文宏光拿起床頭衣衫走過來遞給我,我面紅耳赤地接過,身上僅著褻衣和他同處一室這么久。心里懊惱得要死,卻見接過我手中包裹的他居然又坐回桌邊,我咬牙恨聲道:“你還不出去?”
他坦蕩蕩地掃我一眼,神色絲毫沒有理虧的樣子,我心氣結(jié)怒瞪著他不吭聲,他嘴角漾著絲笑:“咱們大北奴民風開放,沒有男女授受不親這些繁瑣規(guī)矩。況且已經(jīng)坐了一個時辰,該看見的早就看見了,就在身后穿吧,我腦袋后面又沒長眼睛。”
我雖氣惱,可無一絲辦法,只好走到他身后,邊換衣衫邊回味他剛才的話,他說的是“咱們”,他心里篤定我是東丹王后人。想想他剛才說鬼叔叔的語氣,我心中不由得一寒。
他像背后生了眼睛:“你鬼叔叔面容極像趙普之子,趙凌。趙凌武藝高強,第一次隨軍作戰(zhàn)便打出了名聲,只可惜他老子是杯酒釋兵權的始作俑者,他當然不可能再帶兵。因而他成了南鴻開國皇帝趙光輝最疼愛的二子趙德睿的貼身侍衛(wèi),真是可惜這么個將才。南鴻的大將,趙德睿的貼身侍衛(wèi),這是你家的私事?你的家可真夠大的。”
鬼叔叔叫趙凌,竟是南鴻宰相趙普的兒子。
南鴻開國皇帝趙光輝黃袍加身后,趙普一直是趙光輝的謀臣,后官至宰相。削奪朝中諸將兵權、削弱地方財權、中央禁軍建設、削奪節(jié)度使兵權等謀略均出自趙普之手。我常聽鬼叔叔與娘親談論,殊不知趙普竟是鬼叔叔的爹爹,可是鬼叔叔談論之時,也是直呼趙普名諱,這不合常理。另外,如果鬼叔叔真是趙凌,是當年二皇子趙德睿的貼身侍衛(wèi),那他怎么會在谷中陪著我和娘親十幾載。
換好衣衫默坐于他對面。他如剛才般靜靜盯著我:“趙光輝之弟趙光耀繼位后,一度不得志的趙普憑借魏王趙光美一案翻身,雖再一次官及宰相,但始終是為他人鋪路,趙光耀豈會真心用他。前些日子,辭官之后的趙普府中突然放出口信說是已病入膏肓,如果我猜測不錯,此是趙凌回去的理由之一!
我心中一動,昨晚鬼叔叔確實是面帶憂色,難道宇文宏光說的是真的?我突然想起臨睡前娘親說的那些話,她最后那句雖未說完,但“天家”兩字我聽得清楚。趙凌是趙德睿的貼身侍衛(wèi),難道我爹爹竟然是趙德睿?爹爹死后,趙凌護著娘親隱居山野?這么一想,所有的不合理都變成了合情合理。難怪娘親一再囑咐,我不姓趙,更不姓宇文,也難怪我們隱身的山谷在三國交界處。
我呆呆怔怔,許久都不能回神。宇文宏光似是極滿意眼前看到的,默默盯著我。
多年的疑問一下子全解開,我卻沒有輕松的感覺,相反,心底驚悸直沖大腦,不想被他看破,只得一遍又一遍在心里安撫自己,自己是小蠻,是升斗小民,和南鴻沒有任何關系。
他眉頭皺起,走過來輕攬著我的肩頭,我本欲掙開,但身上力氣卻似被抽干了一般,身子僵直地站著,頭卻不由自主抵在他肩頭,緊握著的雙拳掄向他的前胸,淚水直流:“你為何告訴我這些?我根本不想知道,我只想做個普通人,過簡單的生活。我不想知道爹娘和鬼叔叔是什么身份,他們只要是我最親的人就行了,我娘也只是我一個人的娘,和東丹王沒有關系,鬼叔叔也只是我一個人的鬼叔叔,跟皇子高官搭不上邊,至于我爹,他早已死去,我不記得他的樣子,他只是我娘的相公。僅此而已,我什么都不想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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